20 聂姑娘,我叫释提桓因陀罗,又名帝释天(1 / 1)
聂风这边叫人拎去殿后换一趟衣冠,披了个小素裘袄,诸般打点妥当,给徐福亲来引了,两人远近一缀,往天阁下边去。一拐,行在廊下。庭中千树雪,为谁凿成了别样的,妆一桥的梅杏江柳,朱碧簌簌垂不落的,衬了题金的小帘栊,很是受看。聂风不免多望两遭,徐福前头笑了:“此地甚寒,及不了春的,罕有花。”
聂风拧眉,半天问了:“你要带我去哪里?”
徐福往左厢立了,一推门:“劳烦聂堂主在屋里候了,我把皇影姑娘请来共你一见。”
聂风瞟他良久,没话,径直向桌畔坐罢,徐福给她斟一盏茶,捻个朱丸子往里搅了,推与师妹。聂风一句懒提,捧了饮尽,倒杯一扣笑了。徐福见她坦荡,一下也愣,半天十分得没法言语,默了默:“聂堂主怎地不问?”
师妹正给毛团平爪子,没闲瞧他:“带皇影来见我。”
徐福一叹:“你对皇影姑娘却也情深义重,倒是我枉做了小人了。”
完了径直行去。师妹案边坐了半个时辰,不见人来,掩袖倦了,爬屏后榻上盹一下。易风挠她:“聂风!你,你,你,没事吧?”
聂风胡乱与它抚一把:“没事,他,他还等着叫我给他屠龙呢,不会取我性命——”
后半截言不尽,易风等未等到,蹿师妹枕边一瞧,这已十足得成了眠了。毛团没法奈她何,一趴,拿尾巴蹭她。
徐福把聂风引阁上歇罢,才返殿里,便有兵卒来报,皇影挣了枷囚,冰牢中大闹一番,现今已杀往此处来了。徐福听罢一默:“无妨,你们下去吧,我来会她。”
话也没休,廊下几行提剑横枪的恻恻惊了,给人分花拂柳潦草一拨,摊一地马乱兵慌。徐福眉未及拧,已有谁拽刀奔将过来,怒一句:“叫你们主人出来见我!”
徐福一笑,瞧了下边那个轻衫淄衣的,唇素眉苍,鬓上挣得雨骤梅疏,少不得多有峭寒。她倒没给这个伤得愁了,一抚袖,瞪他无话,提了刀:“你就是徐福?!”
徐福凭几瞟她:“皇影姑娘,你找本座有事?”
皇影堂下闻了一怔,瞥了上边宽袍大袖的,怒犹未去:“你就是徐福?把惊寂还我!”
徐福讶然:“姑娘要走?可是我天门待客不周?”
皇影嗤笑:“你留得住我?”
徐福掩眉一叹:“留倒是留不住,不过我好歹迎了一位姑娘的故友,三径十五州的来,本待与你相见。若姑娘一走,岂不是令她伤于缘悭了?”
皇影不晓得徐福究竟计较了什么,只这一句,却横了百千山重,撩她心上禁不住沉浮两字,叫她千般得掠不过去,一下辗转九曲的,没了话。徐福瞧她甚有踟躇,一抿茶,呷两遭,急也不急的,一笑:“皇影姑娘莫非不想见她?”
皇影恨他恨得紧,犹怕三更惊枕,帘外笙曲未醒的,把她忧的怨的都给谱成了真了。她一向过得坦荡,连死生俱能一棹不回不顾的,唯独念了这个,砸得何处半晌倾动,立不太稳,跌一下,切齿剐他:“是谁!?”
徐福挑眉乐了:“皇影姑娘早猜着了,怎地还来问我?”
完了还戳她:“要说姑娘旧友,也待你甚厚,这迢迢一舟过来,还不问因由,啧,个中情谊,叫我好生倾羡。”
皇影听了愣半天,眉上一折偏了西,叹了叹:“你要我替你做什么?”
徐福瞧她往底下敛了刀,晓得皇影已与他递了个转圜。难得这么峭拔一人,给他山人落子的,敲定了七寸了。他甚得意,一抿茶,想老半天,扪了袖掩唇:“若我说,我要你的命呢?”
皇影哂然:“你来取便是。”
末了添一句:“你嫌累?我砍与你也成。”
徐福给她几番言语惊得心下深浅一昏,愣好久,竟至无措起来,囫囵抚了两趟鬓。他一世两千年,逢过不少白鹭盟,青山约的,奁里笙歌,闲处灯火,他闻得瞧得倦了。这许多朝暮,他行遍了野店村桥,听楼台上落难的姑娘抱了琴,曲一弦相思,说此一别后,江城三分明月,再无重圆夜。
他给唱得沾了襟,很笼统地罢了两遭盏。来年复去,堂上多情人未改,奈何牵了别家公子的袖儿,仍话了叫他剖下半寸心的旧事。至此徐福才晓得,什么醉里的平生,人间的风月,呵手写尽了的鸳鸯两字,都做不得准。
徐福念了此节,瞟皇影,咳了一句,一笑扭下了座来,共她长裾谒了:“皇影姑娘,请。”
两人至时,聂风往榻上合了衣,眠犹没醒。毛团枕旁见了徐福,把爪子铮铮亮了,咕噜咕噜与他吼将起来。皇影望了师妹卧了未起,大惊,两步上去向帐里共她探了额,摸一遭脉。左右没甚大碍,终究心下一松,才省起来剐徐福:“你给风姑娘吃了什么?”
徐福瞟她:“我听闻聂堂主轻功快绝天下,忧她一逢了你,欢喜起来,携你遁了,那可糟糕得紧。所以你来之前,我与她服了一丸三日醉,不过多睡一段时日,皇影姑娘不必慌张。”
皇影闻了,仍握聂风不放,还且抿唇无话。徐福瞧她半晌,一笑:“皇影姑娘,我看你俩关系好得很。”
皇影懒来与他接一茬。徐福讨了没趣,往桌畔一挪,提壶添了茶。皇影共师妹平了袖子,抚了鬓,一旁坐了无话。徐福瞟她这弄弄那弄弄,简直共聂风碾一处去,心下老大不快,“哼”一下:“你愿意为她舍头舍命,你和聂堂主什么关系?”
皇影一默,甩他两字:“知己。”
徐福乐了:“好一个知己。啧,我看不像。”
皇影哂笑:“像与不像,何用你来置喙。”
徐福叫她磕得怔了,一时挂不住,拂袖将去,才往廊下挪一步,省起一事:“对了,我瞧你与旁人很有些不同。从今日起,你便是我天门左护法了,怎么样?”
皇影眉也未抬,与聂风掖了褥子,正捉毛团喂两簇糕饼吃。徐福捞不着她应和,无奈自去。刀客掩了门,一转头,瞥着猫儿向榻下一蹿,吭哧吭哧拿爪子推了个什么来。皇影一瞟愣了,把它撩在掌中,抚了一叹:“惊寂。”
她负了刀,仍向榻边坐了,瞧聂风。师妹不晓前番诸事,眠得倒好,一提悬火着了梦。皇影一望半天,握她:“风姑娘,你不该来的。你不该来救我的。”
聂风不知听与未听,只没言语。刀客心下晓得,依了师妹性子,便就没成了眠了,怕也仍是一样的无话。多了旁的,大抵添一笑,叫这个月浅灯深的,岔了枝枝叶叶囫囵过去了。
聂风本自生得善笑,奈何鬓上常做了心绪成非。便是枕中,还添了眉黛颦长,仍有愁,仍有旁人问不得的,千重心上秋,共她十五年岁怎地不相宜了。现下倒好,幸甚拿小裘袄子一映,把些万古沧桑,走马西东一掩散罢,终究将月与灯,灯与昼,昼与春山十里喧,合该裁诗衬酒的,尽归在她这一梢温柔中。
皇影一叹,心上情怀千里的,一落还生,十分得捱不下,倾身过来与她往唇角一凑,奈何没贴了讨得一吻,已叫毛团忒狠一把挠了。刀客掩了眉下三爪痕,猫儿喵呀一句横师妹枕畔瞪她。皇影给它剐得一乱,旁的不及省了,仓惶跌出阁去。
这厢皇影戳廊下小立良久,抱惊寂一默老半天,叫一双雀鸟不识趣的,绕树三匝,吧嗒一下栖刀客鬓上去。喳喳交了颈。那头步惊云怀空一双师兄师弟丢了师妹师姐,急向铁心岛津渡一掠。骆仙往后边衔了。
三人赶至阶下一望,川上十几船楫没了影了。剩一舫,舟头立一姑娘,生得严峭,负一双刀剑大笑:“来人可是步惊云和怀空!”
师兄懒来多言,剐她:“滚!”
姑娘“啧”一下,挑眉瞥他:“有性格,我喜欢!你是步惊云?”
步惊云忧他师妹忧得心下雪急霜重,哪里更听得这个,怫然一掌绝世:“我叫你滚!”
姑娘嗤笑:“我走了,你便寻不着聂风了。”
步惊云给她一番言语剔得亮了,转来望她:“你,晓得我师妹的去向?”
他话得也是寻常,奈何老往瞧不着的地方,明的暗的递了三尺剑来,戳得姑娘一凉,噎了噎:“我叫破军。”
步惊云非时非地一撩绝世,抚了抚:“谁问过你名姓了?我师妹在哪里!?”
破军叫他一句甩了半脸,跺脚:“步惊云!你别狂!本姑娘与你通了名姓,是看得起你!你欲见聂风,得先过了我一双刀剑!”
完了转与怀空一笑:“怀空,你的师姐,也为我主人带走——”
步惊云哪还耐得住,一掠已抢上舟来。破军不曾料了此节,潦草拽刀横剑一挡,两人且战且分。怀空瞧他们一瞬交了百十来招,下边一急:“步门主,你下手轻点!”
话毕添一句:“莫伤了船!”
破军叫怀小公子迎头这么一下,心上忒有些惨淡。她眉上本攒了火,现今给煽得将灭还生,早把徐福前番桩桩件件嘱下的焚得尽了,争胜之心大起,哈哈一笑:“来得好!步惊云!你这样的剑客,才配做我的对手!”
师兄抿唇无话,一剑吊往破军臂上去。他来势极快,破军相抗不得,旋步斜与一避,稍转了剑刃,戕往师兄肋下。师兄见了急挑绝世,化剑为掌,递一记云海波涛。刚柔相并之处,扰了川中波诡雾谲,缠得破军刃倦刀乱,仓惶敛势一纵十丈,抢掠水榭上边。
奈何足未及地,师兄一剑虚空撩罢,横了流云尽出,一下轰得酒肆断了两截,破军不好再栖,撩衣一退。师兄哪容她讨个转圜,早急衔而上,撩齿将噬。破军胡乱把手中天刃贪狼相与交绽,扣了绝世未松。她一招稍止了干戈,挑眉乐了:“你的剑为我所阻,又怎地胜我!”
步惊云瞥她无话,掌了绝世一抖,分了三匹剑影急旋如练,缠了破军一双刀剑森然一纵。破军拧腰错马沉了,死摁贪狼天刃不放,与他嗤一句:“你剑势虽强,但仍悍不动我!”
师兄剐她,半天哂笑:“你放心!今日我非败你不可!此战我已,不!胜!无!归!”
这边师兄与破军战至酣处,那厢聂风草草惊了枕来。室里一灯未尽,易风横刀往榻旁护她,前头戳一姑娘,神清骨秀,冠个单髻,眉上描一笔朱,见她醒了,大喜:“聂姑娘,你吞了我师尊的三日醉,本应睡足三宿,现下我已给你服了解药——”
易风拦她,转与聂风:“她说她唤做帝释天,三更半夜蹿你屋里来。我本待替你砍了她,好省此后一干乱事,可她——”
帝释天一旁笑了:“不错不错,我不是坏人,是来救聂姑娘你的。”
师妹敛了衣,披个袍子一摸雪饮,瞟她:“你是帝释天?”
帝释天讶了:“风姑娘识得我?我叫释提桓因陀罗,又名帝释天。”
聂风听了一默,半天哂然:“识得,自然大大的识得。你说你叫帝释天,好,好,好,我杀的就是帝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