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哎呀,猫儿什么的最讨厌了,哼(1 / 1)
几人草草奔往南楼。半途遇着一行鬼卒抱桶悬钟的,咣铛咣铛只嚷殿上走水,快救快救。一下子掠将过去。聂风没闲搭理这个,引了众武者且至地头,挨挨挤挤向暗道里行了,少不得多有剐蹭,嗯嗯啊啊一阵磕。聂风提了灯,与后边的照了前路无明来。
一众循阶走了半盏茶多,转过一截子岩壁,已有风露沾衣。师妹一掩灯,两步上前撩了草啊叶的,探身一瞧。外边月上得仍好,叫谁望了,此去万里家山的,起千古的归心。川畔几折渔火没熄,有人舟头吹横笛,曲一阙秋。
阶下负剑的公子闻了音信,一瞟乐了:“聂姑娘!师父!”
聂风一怔:“神锋?”
几人簇簇下了道来,叫神锋引上船去。方才坐定,江头青笠绿蓑的一唱,弄了桨。渔家小公子给掌了灯,案边与他们添过茶。彼此一望默了,个中境况,亲疏远近的,着实不好提。半天念起什么,躬身一一礼罢,敛衫无话。
究竟无名一代宗师,瞥了坐下一行,打盹逗猫话家长,抿茶拭剑瞟姑娘,简直热闹。但也并不全都魂飞物外了,还剩了雄霸一人,提壶一笑:“你们喝茶,我从天下会里顺的。亏得我藏得好,没叫绝无神弄走了。”
聂风听了一愣。她以为天下会是她义父一世所倚。无端叫绝无神一朝血洗,道上众人死伤大半。他一代枭雄沦落至此,终归伤的怨的,痛得难来成说。奈何这个旁人不好相劝。可现今她瞥了雄霸,见他意态从容得简直消闲,哪里更有半分感怀了。倒是秦霜觉累,淄衣公子也行去歇了。两人一走,案边一晌寂寂。外头月临窗,过了个夜舫摁弦的。
无名不晓得几个正当年岁的公子姑娘怎地没了言语,一咳:“那个,聂姑娘,你说你见到了绝无神?你,你可伤着了?她的不灭金身很难对付。”
聂风正拈个小鱼干往素蹄碧眼儿那位的嘴里送,得了无名一句,怔了。孔慈从前见多这个,瞥了师妹,一笑:“没伤!风小姐厉害。她一抬步,人不见了,只余了影子。衣衫后边一地的雪,莫名绽了几树梅花。”
神锋扣了杯:“我知道,这个一定是聂姑娘家传的踏雪寻梅了。”
师兄拎壶子给师妹添茶。皇影垂了眉,拿袖扪了惊寂,半天一句:“风姑娘的刀使得极好。她踏的轻功虽则如絮如雾,缭绕不清,但掌了雪饮,却出奇沉稳。乃至衣端发梢,皆可御刀。且风的腿上修为极高,十足与绝无神杀拳一对,有金石争鸣之声,不呈一分败势,反倒逼得绝无神急退三丈。”
论起掌啊剑的,诸般修为,孔慈与皇影何止差了云泥。刀客彼时伤则伤了,一旁瞧了师妹刀中造化千般,横云不让,且住还飞的,受看得紧。她心下何等欢喜,一瞥挪不动步,简直不识今吾故吾的,给惊得愣了。现下她念至此节,想是当真不好论了,于词于笔描不来的,默了良久,折眉一笑。
一案的武者正捉了皇影瞧,听她话至关节要紧之处,戛然收了鞘。以为她倦她累,纷纷与她殷勤着添茶送水,左右待她抠了下半截来。奈何刀客半天无话。雄霸忍没忍住,一问:“然后呢?”
皇影“哦”一句,扪衣掩了掩容色:“然后再战。两人缠斗一阵,风姑娘她一刀复起,掌一刃冰锋迎头往绝无神跟前戕去。雪饮本就天生冷凉,此式一至,剐一室霜雪惊寒,慑人得紧。”
完了絮絮抿茶。众人瞟她把瓷盖儿一提,扪了又扪,呷一下,再呷一下。师兄给她断在此节上边,心下挠得起了毛,一横剑,兜了怒来。师妹从旁摁他没放。无名捻了个糕饼咽不尽,拧眉:“后来怎么样了?”
皇影笼袖子:“风姑娘这一招,我虽不晓得唤做什么,但简单直接,端得快绝。叫人避无可避,不得不接。绝无神运不灭金身以挡。为风姑娘生生戕得臂骨断碎,一瞬血光现而未溅,腕上伤处已被凝成了冰。她正往那疼得慌。我和三位公子,并了这猫,被风一卷,囫囵掠出暗室来了。”
至此把前事推在道下遭逢之时。皇影平素灯清雪冷的,也是逢了此节,才蓦地多添了几句言语。话毕转与聂风一笑:“风姑娘,这猫与你倒甚为投缘。一路上哪都不去,只往你怀里窝了不动。我初初见它,便是在你的阁里。”
师兄瞥她:“风,你还养了猫?”
雄霸讶然:“风阁里有老鼠?”
聂风听了一愣。毛团拿尾巴挠她襟袖。师妹给它抚了爪子:“我,我没养猫。”
师兄“唔”一下:“那扔水里得了。”
他一句话毕。毛团绒绒一下蔫了。它倒是甚解人言,世情也很通了,似有所觉的,将前头一番傲的倔的,全拐成了委屈,喵呀喵呀的轻轻叫,一蹭一蹭勾聂风不松。师弟简直叫它把衣下边一寸素心里埋的藏的,何乡故乡执手依依的那点子怜啊哀啊,给挠了红来。
她一抱团子:“师兄,我们养着吧。”
步惊云瞥了师妹肩头狠狠剐他的一双猫眼儿,晓得与它大概有什么隔世仇,可没法推拒他师妹,咬牙凿三字:“好,养着。”
无名“唔”一下,没晓得他们怎么由了一尾猫争得水起风生的,添一句:“聂姑娘,你怎么看,这个绝无神?”
聂风默了默。步惊云替她搭了话:“我们这次大闹无神绝宫,绝无神更受重创,必然多加防备。日后再要潜入道上,已难如登天。只是我有一件事情始终不明白,绝无神占天下会为尊,她究竟觊觎什么?”
雄霸抿茶:“莫非是皇城里的那张龙椅?”
无名一叹:“无论是不是龙椅,想她西渡东来的野心,绝不只在江湖。聂姑娘对这个,可有甚音信?”
聂姑娘头上正窝了毛团,拿耳朵尖尖挠她。一尾四蹄簇角的东西,拧巴拧巴向榻下拱将出来,往她膝上搭了。师妹一瞟有笑,簇桂花糕与它喂罢。无名瞧她弄这弄那,莳花汲草,浑然不受扰,把眉目且欢且妥的,依依垂了,倒也好看。引了一案的人瞥她逗猫逗狗,寂了。前辈半天省将过来,扶额,咳一句:“聂姑娘?”
师妹叫她言语戳了,一惊:“啊?啊,哦,前,前辈有何见教?”
无名笼了袖。皇影与师妹推一碟新的糕饼,撇嘴:“绝无神师承拳门,后继掌门之位,更名无神绝宫,起势颇大。天皇本欲与她共分东瀛半壁。她不受,反倒引了鬼差西渡,想必觊觎中州尊位已久。”
完了添一句:“我曾在东瀛听过一节,论及中州轩辕墓,藏风蕴气,内有龙脉。得龙脉者,掌中州千年气运,得天下。若传说当真,那绝无神的目的,便在此了。”
聂风听了一怔,麒麟哼哼唧唧蹭她。步惊云觉了这个,揽她:“怎么了?”
师妹抿唇:“皇影姑娘说得不错,这绝无神念着的,确为龙脉无疑了。”
神锋扣了杯:“我虽也曾听闻此节。但一直以为是市井里传的谅语风言,做不得准的。”
师妹看他:“有的。龙脉存于黄帝冢内。究竟哪里为藏匿之处,中州只得一人知道。”
她不消提,众武者都是江湖上的顶尖人物,已分明这一句该怎么解了。神锋大悟:“聂姑娘你如何晓得此节?”
聂风笼袖,眉上剐了素的,没了话。她不愿说,说上辈子因了这个,她怀里揣三尺白刃,斩一途埋玉销骨,堆半山的孤坟营冢,染一袖自怜自笑,叫半生的人事成非了,她不能忘;说中州之大,千山万里都不是家,都容不得方寸于她,末了唯剩了她师兄翻劳相访,不尽别离的,为她乞晴乞雨,她益不能忘。
众人瞥她,见着师妹那边捉了麒麟蹄子猛瞪,半句言语没有,省得这个不兴问了。一晌都寂。步惊云拧眉,转与聂风一望:“风,我累了。师父,我与师妹先歇了去。”
诚然他一下负了剑,揽聂风一一共诸位为了礼过,怎么瞧着都不是个倦的容色。奈何步惊云把眉目攒得料峭,谁看剐谁,叫人不可多置一言的,给他拽了师妹行去。麒麟后头衔着一拐,没影了。
神锋见他们走了,一愣挠头:“师父,我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无名与他添水:“没有。 ”
聂风一去。皇影举盏把了两遭,茶仍温,可差乎一下,已把什么都挣得索然无味,一记扣了,揖了行罢。神锋这边拿袖子掩了倦,虽没言语,但究竟那么个意思。
孔慈搭他一笑:“神锋公子请候着我。帮主,我也退了。”
无名扶了襟怀盛处,一扪袖,望了神锋:“锋儿,为师腰疼,你给我捶捶?”
神锋一欠:“师父,我想睡了,明早再说。”
完了与孔慈并去。剩了雄霸抿茶瞥他:“无名,你由他们走罢。年轻人有年轻人的心思,劝也没用。”
无名“唉”了两下,扶额:“雄帮主瞧出来了。我就想提点提点我那小徒儿。可惜这一趟全散了。”
雄霸乐了:“天剑若要找人对饮,我在。我那三个徒弟也颇不省心,不及你家神锋性子好。”
无名望他一笑,省得什么,添一句:“对了。雄帮主,关于云小公子的事,我有相求之处。”
两人便依了这个论过半宿。那厢聂风叫他师兄搭了往屋里去。一折灯。师兄给展了褥子,聂风捻了毛团儿,欲语还休的,一瞟一瞟捉她师兄来瞧。步惊云把旁的操持罢了,案畔一坐,看她:“风,你有话。”
聂风望他:“云师兄,你是不是觉得我知道得太多了?”
师兄默了默。师妹没得他言语,抿了唇,满桌子仓惶摸茶。步惊云添了盏温的推与她。聂风一叹:“师兄,你怎么不问我?”
步惊云往袖里掏了一挂儿油纸包给她:“风。你晚上没吃什么,都喂猫喂狗了。”
师妹受也没受,拧了眉,仍多一句:“师兄,你为何不问我?”
步惊云横了剑,瞟她:“你不愿说。”
聂风一愣,捉了袖子拧巴拧巴,扯没清:“我不晓得怎么说。我本应向无名前辈把绝无神之事合盘论了。可我不知从何谈起。”
步惊云这边挪啊挪的凑得近了,一下揽她。毛团往师妹怀里“噌”地亮了爪。师兄抱了师妹没松,垂眉剐它一记,哂然:“你试试。”
猫儿瞪他,却没法奈他何了,只向聂风膝上一横,懒与他置个什么闲气。
聂风见他俩处得不甚对付,乐了。她师兄这么一人,还共一尾猫争了远近缓急。她一笑,眉上素的转来散了:“咳,云师兄,它不过是只猫。”
师兄瞥她,见聂风没复了忧啊扰的,心上敞了,“哼”一下:“猫就该有猫的样子。”
完了还有话:“风,不晓得怎么说,便不必说。不知从何谈起,便不必谈。我看谁敢多问。”
聂风哑然,半天平了袖子:“无名前辈和师父那里还是要交代一下的。”
两人话过,灭了灯来,仍合榻而卧。船行一朝千里,抵至慕名已是天晓。一众稀稀懒懒下了舟。相与一望,眠犹未稳的,扪袖把倦掩了。神锋叫他师父一搭,问了:“锋儿,昨夜睡得不好?”
神锋与他师父一字:“嗯。”
良久添一句:“聂姑娘和她师兄,一向都是共居一室的么?”
雄霸于后听了,以为这小公子叫无名将养得好,还把乡风俗情左右论得门儿清,一笑:“他俩自小形同,咳,兄妹,不错,兄妹。这个,处惯了,江湖中人,不讲究什么。小公子不必介怀。”
无名掩袖哈哈一下:“不介怀不介怀,我们神锋是惦记中华阁后边那只小鹿,眼睛大的,跑起来四蹄生风。”
神锋提起这个愈加委屈:“早叫鬼虎叔叔杀了炖去下酒。”
天剑前辈一怔:“是么?他怎么没邀我同饮,咳,咳,锋儿,你请众位往中华阁去,昨夜我已留信与凤舞,着她打点诸事。师父我向镇里操持别的。告辞,告辞。”
无名与几人礼过,负剑径直行了。神锋瞥他师父去得没了踪,一叹。转与雄霸他们拱了手:“请随我来。”
一众叫他引入镇来。彼时天将晓没晓,乡民未起,徒得三两茶水摊子道上横了,一挑旗,摆一匣糕饼小点。聂风忧了麒麟饿着,买了一油纸包的与它往蹄子上挂了。几人好容易捱至楼外,青衣姑娘急急跌将出来,一礼:“我名凤舞。我家主人已把前事与我说了,诸位且安住中华阁内,不必忧着旁事。”
凤舞果然把桩桩件件都整饬得很是妥帖。近城几个医坊的大夫正向堂内捻针候着,乍见了一行伤的残的,潦草上来一一捉了摁往厢房休歇。雄霸他们少不得也挂了明伤暗伤的,亦叫凤舞请在屋里将息。剩了聂风一人无事,给神锋引在廊下。过了万卷海棠,一桥烟雨的,草木深得好,有谁探半枝竹,撩了帘,亭中与她拱了手:“聂姑娘,你寻我?”
师妹一笑还礼:“天剑前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