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第五章(1 / 1)
21.
“宋徽哥,照你这么说,工地一直是封闭施工的,那么给软板做手脚的人只能是现场的工人了?”
敖钧之微皱眉头,顺着线索慢慢推测下去。
“嗯,十有八吅九是工地内部的人干的。”
“难道是……周叔叔平常做工的时候跟哪个工人结了怨,所以那个人才故意报复的?”
三木也抛出自己的猜想。
“应该不会。良叔的为人你们也了解,脾气那么好的一个人,哪会跟人结怨。”
“那这事儿就奇怪了,如果不是良叔得罪了谁,那那个人对良叔下手肯定有另外的目的。”
“所以这件事情我才不赞成报警的。我总觉得,这不是一次普通的工伤事故,如果把它闹大,不知道下一步还会发生什么,这件事还是安静解决的好。”
“工地现场有监控摄像头吗?能不能调出来看看,或许能发现些什么呢。”
三木突然想出一个点子,眼睛一亮。
“没有。我问过包工头了,施工现场没有安装任何摄像头。”
无奈被一盆冷水给浇熄了。
“唉……这可怎么办。简直是无从下手啊……”
“等等!三木你刚刚说……摄像头?”
敖钧之突然灵机一动,兴奋的拍了下三木的肩膀。
“是啊,有录像的话一切就好办了。只可惜工地现场并没有安装摄像头。”
“工地现场是没有,但如果有车路过那里的话,从黑匣子的记录里应该也能看见当时的状况。”
“不错,我觉得这个可行,”宋徽也跟着打起了精神,“我问过包工头了,良叔跌下来那个位置靠近马路边,如果当时有车经过,记录仪画面里肯定有那个位置。”
“可是,咱们怎么调查有哪些车经过了工地啊?”
三木还是觉得疑惑。
“那就只能看看附近的交通摄像头有没有拍下往那个方向开过去的车,然后按照时间推算一个一个去找咯。”
“这……得人机关办事人员才有权调看监控录像吧。除非咱们报警,否则人根本不可能给我们看。”
“怕只怕,警吅察去事发现场了解情况,会打草惊蛇。”
“可现在为了掌握确凿的证据,咱们也没别的办法了。”
敖钧之耸了耸肩,低声劝说着宋徽。
“是啊宋徽哥,要不,咱还是报警吧。”
三木也觉得报警稳妥些。
“……好吧。”
把报警的事交给敖钧之和三木去处理,宋徽推开病房的门,想看看周世良有没有好一点。
见周庭让独自守在周世良床边,而周世良还在打着点滴熟睡,宋徽走过去轻轻的拍了拍周庭让的背,然后虚着声说。
“小七呢?”
周庭让回过头看是宋徽,怕吵醒周世良,也用弱弱的气声回道。
“出去打饭了。”
“良叔怎么样?”
“唉……”周庭让眼泛泪光的摇了摇头,“我现在就只盼着爸能醒过来。”
“别担心,良叔正睡着呢,睡醒了就会起来的,没事的,啊。”
“哥,你跟我来一下……”
周庭让做手势示意宋徽跟自己到病房外面去,然后轻轻关上了房门。
两人坐到走廊的长凳上,周庭让低着头搓了搓手,好一晌才开口。
“哥,谢谢你。”
“说什么呢你,什么谢不谢的,多见外!这都是哥该做的。”
“那个……钱……等我以后挣够了就还你。”
“嗯?”
宋徽不明白周庭让为什么突然提起钱的事。
“钱?什么钱?”
“哥你就别装了,我知道你是在帮我,但住院费手术费这么一大笔,我以后说什么都要还你的。”
“什么住院费手术费?我还没去交呢,刚刚有事耽搁了。”
“啊?可是我刚刚去缴费,那人跟我说爸的医疗费用都结清了啊。”
“真不是我!我都不知道这事儿呢!”
“那……如果不是你,会是谁……”
周庭让紧锁眉头,百思不得其解。
宋徽也一头雾水,静下心来好好琢磨了一下。
几秒之后,两人似乎有了共同的答案。
随即周庭让猛地站起来,咬牙切齿的模样就像要把什么人给撕裂一样,迈开步子就往走廊那边跑,宋徽见他突然又疯狂爆发,赶紧追上去给拦了下来。
“庭让你去哪儿!”
“我去收费处!!我现在就去收费处问个清楚!!到底是不是那个混吅蛋给的钱!!我周庭让就算饿死冻死病死也不要收那个混吅蛋一分钱!!哥你放开!!别拦着我!!”
“行了别闹了!是他!!”
宋徽一声怒吼,震得周庭让不得不暂时镇静下来。
“你不用去问了,是他,肯定是他替你给的。”
周庭让好恨,好恨自己这么懦弱,这么没用,自己的父亲面临如此危难的状况,却要靠仇人的脏钱来维持生命,周庭让好痛心,却倔强的忍住眼泪,紧握的拳头已然快要戳穿掌心。
“庭让,你冷静下来,听哥说,”宋徽扶住濒临崩溃的周庭让,在长凳上坐下来,然后开始苦口婆心的劝解,“良叔这件事,真的跟敖钧之没有关系。他之前就知道十三年前是怎么一回事了,他不是都告诉你了吗,所以他根本就不会再对你进行报复了。这一次的事,真凶另有其人。”
“哥,你说的是真的?”
“嗯,看敖钧之的样子,他也是事发之后才听到消息的,哥现在正和他一起调查良叔这件事,我们已经决定报警了,事情很快就会水落石出的。”
“可他昨天还跟我说他在N城,今天就在S城出现了,这不奇怪吗?”
“我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又跑回S城,但这次他瞒着我们悄悄就去把良叔的医疗费给结了,我想,他应该是认识到了之前犯下的种种错误,回来找你赎罪的吧。”
“我根本不需要他赎什么罪!”
“我知道你到现在还无法原谅他,哥也不打算干涉你对他的态度,但哥只想让你知道,咱们两个人,都是被人冤枉过的,而且冤枉得不轻,你应该比谁都更清楚被人冤枉的滋味。既然我们痛恨那种人,那我们肯定不希望自己也是那种人,是不是?敖钧之他之前是很可恶,让你受了那么多罪,所以这份钱你应该收下,而且应该理直气壮的收下。但你也应该分清是非,不要把对他的怨气牵连到良叔这件事上来,毕竟他是无辜的。”
“行,我知道了哥,钱的事我就不追究了,至于他要不要赎罪,我暂时没心思理会。现在最重要的就是照顾好我爸,其余的事我不想管。”
“嗯,这段时间你就专心照顾良叔,调查案子的事交给哥,哥一定还你一个公道。”
在刑警队的倾力协助下,敖钧之三人成功找到了一辆符合条件的私家车,并且联系到了热心的车主,主动提供黑匣子的录像,然后经过刑侦人员的仔细比对,缩小了范围,锁定了几个目标。
“宋徽哥,你再打电话问问那个包工头,最近有没有突然不干了走人的工人,如果有,可以派人去调查一下那个人的背景,说不定他是听到了些风声才溜的。”
敖钧之给宋徽支了招,过了一段时间,手下的人发回消息说,有一个叫万大庆,前两天突然说老家出了点事,辞职走人了。而且这个万大庆曾经是有前科的,很值得怀疑。
于是宋徽和敖钧之、三木商量了一下,决定不动用警力,三人只身前往万大庆老家所在的农村,以免泄露消息又再一次让他跑了。
驱车进入兴田村永山镇,三人一路打听来到万大庆居住的瓦房。
敲了敲门,里面有个妇人应了一声,三人便推门进去,只见一个农村妇女手里抱着两个婴儿,一脸疑惑的盯着三人。
“你们……找谁?”
“请问,这是万大庆家吗?”
妇女明显神色开始紧张。
“你、你们找、找大庆……做什么?”
“是这样的,我们是……”
宋徽刚要将三人来的目的和真实的身份一股脑全说出来,敖钧之一个伸手拉住了宋徽的胳膊,然后递眼神过去,示意宋徽不要开口,让自己来说。
下一秒,敖钧之换上一副凶恶的样子,开门见山,不再客气。
“找他做什么?你丈夫在外面给我们惹了这么大的麻烦,你还能不知道我们找他做什么?”
敖钧之异常冰冷的语气顿时让宋徽和三木也警觉起来,换上同样凶狠的表情,跟着敖钧之一同演戏。
“你你你、你们可别胡来啊……”
妇女吓得直哆嗦,将两个孩子紧紧的扣在怀里,不自觉的往后退。
这个反应在三人看来,已经足够说明问题,这件事并不是万大庆一个人的行动,在他背后,还有人指使。而他媳妇也知道内情,正是因为心虚,才会这么害怕。
心里有了肯定的答案,敖钧之打算再把话说明白一点。
“万大庆!你个狗吅娘养的!给我出来!你他吅妈办事这么不利索!害得我们也暴露了!今儿我们非找你算这账不可!”
敖钧之生平第一次演黑道,为了逼真,还像模像样的踹翻了身旁的木椅,吓得妇女一身惊叫,怀中的婴儿齐齐放声大哭。
“你你、你们别闹了!大庆他、他他不在!他没回来!”
“不在?少蒙我了,兄弟们,搜!”
宋徽和三木当下还愣了一秒,这怎么一瞬间自己还成敖钧之小弟了?
反应过来之后两人也极力配合敖钧之,大有一副要砸了这间瓦房的架势。
妇女见情况不对,突然眼神一闪,冲着后院方向扯着嗓子就是一声大喊——
“大庆快跑!!!!!!!!”
三人闻声只看见后院闪过一个人影,于是兵分三路立刻追了出去,终于在跑了好几个田地之后将万大庆制吅服在地。
“叫你跑!叫你他吅妈吅的再跑!”
三人三下五除二的把万大庆给锁得一动不能动,万大庆这才开口求饶。
“三位大哥三位大哥!不是说好事成之后我拿钱就走人吗!为什么你们连我媳妇孩子都不放过啊!”
果然,是有人花钱雇人行凶。
“事成?事情成了吗?我告诉你!现在那边都报警了!一旦被警吅察找上,我们几个都是死路一条!”
敖钧之还在坚持演戏,企图套出更多的话。
“我也不知道他们怎么就找到证据了啊!我当时可是处理的很干净的!这可不能怪我啊!”
“不怪你?你这么不会办事,上头说了,就拿你抵命!兄弟,”敖钧之邪笑着拍了拍万大庆惊慌失措的脸,“下辈子,记得办事利索点儿。”
随后作势要从口袋掏出什么。
万大庆眼看自己小命不保,只有拼死一搏,抓吅住了自己预留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告诉你们!你们不能动我!我有你们老板买凶的证据!”
一听有证据,三人都瞪大了眼睛。
“你说什么?”
“我说!我有你们老板唆使我害老周命的证据!你们真以为我那么傻?做事情不会留一手?哈哈哈哈……我告诉你们,你们今天要是动了我,明天,那份证据就会出现在警吅察局!到时候你们这帮人,全部完蛋!哈哈哈哈……”
万大庆恐怖的笑着,三人相视点点头,一起放开了万大庆。
“怎么样?怕了吧?”
三人没说话,宋徽则起身走远了几步拨通了一个电话,然后回来蹲下,盯着万大庆冷冷的开口。
“我想,现在该害怕的人是你。”
“你……你什么意思?”
“实话跟你说吧,我们仨,压根儿不知道你嘴里说的‘老板’是谁,我们也不是来灭你口的,相反,我们得留着你这张嘴,这才是我们需要的。”
“你们到底是谁!”
“我们都是老周的至亲,今天来,就是要抓你回去归案的。”
“什么……你们是为了老周来的……”
万大庆腾的一下站起来,拔腿就要跑。
“你跑也没用的。这田地周围都被警吅察控制了,你再怎么跑,最后也还是要去警局。”
万大庆终于感到绝望,噗通一声跪下,开始嚎啕大哭。
“三位大哥!是我!是我对不起老周!可是我也是没办法啊!我两个孩子都有先天性心脏吅病,要不是他们给我那么多钱,我根本救不活我的孩子啊!他们叫我吅干什么我就得干什么!否则他们就要伤害我的家人!我也是迫不得已的啊!三位大哥!求求你们!求求你们!饶了我吧!”
万大庆疯了似的给三人磕头,三人再也看不下去,扶住万大庆撑起了身。
“现在你唯一的机会,就是把你掌握的证据交出来,只有这样,你才不会在里面呆太久,不会那么长时间都见不到你媳妇,还有你两个正在长大的可爱的孩子。”
敖钧之的一席话,直直的戳进了万大庆内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耳边响起越来越近的警笛声,为了妻儿,万大庆别无选择。
“在我家……炕头下……有一只录音笔……什么都在里面了……你们拿去吧……”
案子成功侦破,万大庆被押上了警车,录音笔也被顺利找到,敖钧之在临走之前,又去了趟瓦房,将钱包里一叠厚厚的现金,全数留在了那张倒地的椅背上,长叹一声后,转身离开。
翌日,刑侦大队要求三人去警局确认录音内容。
“宋先生,敖先生,我们已经仔细的核对过录音的内容了。”
“怎么样?查出对方是谁了吗?”
“听声音判断,首先是女性,其次年龄在四十到六十不等。”
“女的?!”
三人面面相觑,纷纷表示意外。
“还是中年妇女?!”
“是的。另外,我们还收获了一条重要信息。”
“是什么?!”
“某一次对话中,万大庆对那位中年女性有过一次谩骂,其中包含了其姓名。”
“叫什么!?那个人叫什么?!”
“只听语音我们无法确认字形,但发音是,gǔhuìlì。”
“gǔhuìlì?谁啊?不认识。”
宋徽和三木都表示对这个名字陌生。
唯独敖钧之像被雷击中似的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我知道……我知道这个人是谁……”
……
“下一页。古惠丽,1962年生,女,她和陈百裕是夫妻关系对吧?”
……
当初在N城的派出所看到过这个名字,敖钧之确定,一定是她没错。
“古代的古,贤惠的惠,美丽的丽,古惠丽,是她。”
“这人到底是谁啊?!”
“……陈柏江,他吅妈……”
“什么?!!!!!!!!!”
宋徽和三木都讶异的合不拢嘴,宋徽更是气得怒发冲冠,没想到时隔这么多年这个狠毒的老妇人还是不肯放过庭让一家!
“艹!这女的太TM丧心病狂了!”
宋徽一记重拳打到桌子上,吓得三木搞不清楚状况。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队长,万大庆的口供已经整理出来了。”
组员将报告递给刑侦队长,刑侦队长浏览过一遍之后,便向三人简单复述了一遍。
“依万大庆所说,前些日子古惠丽收到消息,说N城有人在复查十三年前的一桩旧案,她怕翻案,就派人了解到当年认罪的犯人的行踪,其父亲,也就是受害人,是那个案吅件的重要证人,所以她雇了万大庆,设计让受害人从高空跌落,她的目的,用她的原话来说,就是要让受害人,永远说不出真相。”
“啊!!!!!!!!!!!!!”
宋徽一声悲凉的咆哮,引得众人不胜唏嘘。
听到这里,角落里一直沉默的敖钧之,突然眼眶泛泪。
“……对不起……”
众人不明白为什么敖钧之会突然自责。
“是我……是我不好……我不应该乱去调查什么真相的……要不是我托人贸然打电话给梨花旅馆的老板,他就不会把这个消息透露给古惠丽,古惠丽也就不会对周叔叔下手……”
“钧之,你没错,”宋徽走过来安慰的拍着敖钧之的背,“调查真相有什么错。要怪就怪,那个老女人的心肠太歹毒,当年把庭让陷害成那样不说,现在还来伤害良叔。这个老女人,一定不吅得吅好吅死!”
——“宋先生,敖先生,现在咱们小组针对你们刚刚提供的信息要开一个会,麻烦你们在外面稍等一下,案子有什么动向我一会儿回来立刻向你们传达。”
“谢谢,谢谢警吅察同志。”
刑侦队长离开以后,三个人走到警局大门外,点了根烟各自抽起来。
“我知道,你俩对当年的事都一知半解。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你俩是真心在帮庭让,我看得出来。”
宋徽说完缓缓吸了一口烟,又缓缓吐出来。
“当年,周庭让帮陈柏江顶包的事,古惠丽也有参与其中吧?”
敖钧之仿佛已经猜到了事情的原委,但还是想听宋徽亲口把事实说出来。
“这根本就是她的主意。”
“什么?”
“我也是出狱以后才听良叔讲起的。当初她儿子闯了祸,她得知庭让跟她儿子关系不一般,于是找上门来,希望给良叔一笔钱,让庭让去顶替他儿子自首。良叔当然不答应,当场就跟她翻了脸。无奈庭让把她的话听进去了,觉得自己贱命一条,青春没什么耽误不起的,但陈柏江原本是前途无量的优秀青年,不能因此毁了前程,所以庭让不顾良叔的阻拦,代替陈柏江去自首了。”
“最毒妇人心!最毒妇人心呐!人命分贵贱吗!她保住了自己的孩子没错,但同时也毁掉了另一个孩子,另一个家庭啊!太ТMD无耻了!”
敖钧之气愤的将烟头往地上重重一掷。
周围的空气安静沉默了一阵,良久,宋徽又再次开口。
“我跟庭让,是在牢里认识的,”宋徽抬起头,望着对面建筑物的顶楼开始慢慢回忆,“那年我高二,我为了我老婆,得罪了学校另一帮混混,有天晚上他们故意来找我老婆麻烦,给我惹毛了,我抄起块板砖就朝那混子头上夯了过去。其实他丫的也没伤着哪儿,但硬是动用各种关系,把我给弄进去了。一个就快要高三的孩子,就这样在里面关了一年半。我是被冤枉的,所以在看到庭让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他也是冤枉的。那时候我没来由的心疼这个孩子,总是罩着他,到后来,他就跟我熟了,也愿意跟我讲真心话了。我那个时候才知道,这孩子,比我还傻,比我更冤枉。我还记得,他进来的第一个月,亲属只有一次探监的机会。陈柏江本来跟他约好以后的每个月都来看他,可是他吅妈吅的第一个月就没见着人影儿。你们知道那次谁来了吗?”
两人摇摇头。
“古惠丽。是古惠丽来了。她来告诉庭让,陈柏江不会参加高考了,她已经给他安排了美国的学校,不久陈柏江就要去美国了,以后再也不回来了。随后又去找了良叔,又企图给他一笔封口费,但被良叔撵出来了。这过后没几天,陈柏江就真的走了。”
“既然这样,周庭让为什么还傻等他?”
敖钧之发现自己老是在这个问题上执着。
“因为就在那一天,古惠丽前脚一走,后脚狱监就给庭让送来一张纸条。是陈柏江写的。”
“他写了什么?!”
“我看过那张纸条,字迹很潦草,看得出来是在情急的情况下写的。上面就九个大字,别相信我妈,等我回来。”
“别相信我妈,等我回来?”
“嗯。庭让自此以后就相信,陈柏江去美国也好,消失也好,不回来找他也好,都不是他自愿的,一定是古惠丽的命令让他不得不屈从。所以庭让一直在等。这么多年,他一直宝贵着那张纸条,甚至出狱以后把它放到精致的相框里,时不时拿出来看看。”
“妈蛋!一个都三十一的人了还TM在听妈妈吅的话?狗屁!周庭让就是不明白!这种事情哪有什么自愿不自愿!这都是借口!事情的真相是,人家早就忘了他了!他怎么就不懂呢!”
“这话我跟他说了十年,他总还是死不了心。”
“真是个死脑筋!犟脾气!”
——“宋先生,敖先生,麻烦你们进来一下。”
会议室里,刑侦队长面色有些凝重。
“这个案子,有点棘手。刚才我们小组开会讨论,准备对犯罪嫌疑人进行抓捕,可是……”
“发生什么了警吅察同志?”
“我们了解到,该犯罪嫌疑人,现已获得美国国籍,所以,这个案子变为了一起国际刑事案吅件,立刻实施抓捕,会有些困难……”
“您的意思是,这个案子,很有可能,会不了了之?”
“不能确定是否会不了了之,但层层手续都需经由国际交涉,时间会拖很久,这是一定的,你们要有心理准备。”
“行,我们知道了,不过这个案子有任何进展,都麻烦您通知我们一下,有需要我们的地方,我们也一定配合。”
“好的。”
从警局出来,三个人心情都很沉重。
不能立即将嫌犯捉拿归案,换谁都心里堵得慌。
“这件事,还是别告诉庭让的好。”
宋徽边开车回医院,边嘱咐敖钧之和三木。
“是啊,庭让要是知道了是谁害的周叔叔,一定会崩溃的。”
三木的语气也充满担心。
“但是不管怎么样,值得高兴的是,抓到了真凶,钧之也清白了。”
宋徽转过头对后座的敖钧之释然一笑。
“这下小七可以理我了。”
三木伸了个大懒腰,感觉光明就在前方。
天色已晚,三人找了家餐馆吃了个便饭,然后打包了好几盒好吃的饭菜送到医院。
正巧在走廊上遇到从医院食堂打饭上来的小七。
“宝贝,我不是给你发短信叫你别打饭了吗?呐,我们都给你们带回来了。”
三木抬了抬拎着饭盒的双手。
“去去去,谁是你宝贝啊。”
“怎么?你还没跟小七说啊?”
敖钧之靠近三木耳边轻声问。
“我说了啊,我刚给他打好几个电话都没接,我就发短信给他了。”
“哦,那应该他还没看到。没事,一会儿就知道了。”
“宝贝,”三木屁颠屁颠的跟到小七屁吅股后面,“我给你打电话发短信你怎么都不理我啊?”
“滚,我打饭去了,哪有空看手机。”
四人推开周世良的病房门,走进去一看,周庭让竟然不在。
“哎?小让哥去哪儿了?我刚才下去之前他都还在啊。咦?我手机怎么掉地上去了……”
小七把饭盒放到床头柜上,然后捡起落到床头柜下面的手机。
“什么啊,你根本没给我发短信啊,你看,没有未读提醒啊。”
“瞎说!我明明发了的!”
三木一把抢过小七的手机,把短信界面调出来给他看。
“这不有嘛。”
“什么?!”小七看到短信内容立刻大叫起来,然后三人怕他惊醒周世良,赶紧把他拖到了病房外,“害害害、害良叔的人……不是敖钧之……是陈柏江吅的妈妈?!”
“嘘……你小声点,别让庭让听到了。”
“对对对,这事儿千万不能让小让哥知道,不然就出大事了。”
“这下你能原谅我了吧,宝贝。钧之真的没有伤害周叔叔,你错怪他了。”
“可是他以前对小让哥做的那些事还是很变吅态!”
“过去都过去了,钧之知道自己错了,这不在努力的将功补过么,这次破案呐,还多亏了钧之呢。”
“咳咳,好吧,看他以后表现咯。”
小七抬起下巴斜着眼对敖钧之挑了挑眼皮。
“对了,庭让怎么会不在里面?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吧?”
宋徽有些担心的四处张望着。
“会不会是去上厕所了?”
小七闻声飞快的跑进洗手间挨个的喊了喊,没有发现周庭让的踪影。
“打他手机试试看呢。”
小七又拨通周庭让的电话,居然是关机状态。
“小让哥关机了。”
一瞬间,众人都感觉隐隐有些不对劲。
“不会是……”敖钧之不敢去想象,所以捏紧的拳头都有些颤抖,“他看见了……三木发给小七的短信吧……”
敖钧之这么一说,所有人都紧张起来。
“糟了!庭让肯定看见我发给小七的短信了!不然短信怎么会显示已读呢!而且我们进去的时候手机落到了地上,说明庭让他真的……喂!钧之!!你去哪儿!!!”
敖钧之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自己会如此心急如焚,想脚踏风火轮,一秒钟飞到周庭让身边。可惜没有风火轮,敖钧之只能不停的狂奔,像双脚都着火一样,飞速狂奔。
“臭三木!都怪你!之前给我打那么多通电话!小让哥肯定是嫌铃吅声吵才去帮我关的!这下完了!小让哥不会想不开吧!”
“三木小七,你们俩就守在医院,万一庭让回来了马上告诉我们,我和钧之分头去找他,你们看好良叔,有事马上打电话!”
宋徽也焦急万分的冲出医院到处找人。
周庭让……
周庭让你在哪儿……
背负了那么多秘密的你,那么多苦说不出口的你,那么傻的你,时隔多年,血淋淋的伤疤又被狠狠刮开,你还好吗?你在哪儿?
敖钧之像个疯子似的在不熟悉的路上绕了又绕,在霓虹灯下搜寻那个瘦弱的身影,这种在偌大的世界里只寻一个人的记忆,似乎十三年前也有类似的画面,可敖钧之能感受得到,却解释不清楚,为什么此时此刻的担忧和急切,会像要了命似的胀痛,揪得左心房好疼。
周庭让的世界已然崩塌,本就已半生苦命,却还要继续承受一个接一个天大的打击。信仰不在,人就会只剩下一个躯壳,敖钧之整理不好心里面的声音,但他清楚的知道,这个世界需要周庭让,不管是敖钧之还有未偿的债也好,还是未了的心愿也好,他的世界,需要周庭让。
不想……再让你受苦了……
一路狂奔,敖钧之已汗流浃背,双吅腿发酸,可还是停不下往前的脚步。
猛地冲进交大的校园,敖钧之几乎把校区里所有的建筑物都翻遍了,也向所有碰到过的人打听遍了,依旧没有找到周庭让的一踪一影。
他会在哪里?
他会去哪里?
S城并没有他刻骨铭心的记忆,到底哪里,才是最能给他安慰的栖息之地?
敖钧之已经累到极致,眼看着时间滴滴答答的回去,现在已经是晚上九点了,仍然没有周庭让一丝的消息。
“钧之,你那边找的怎么样了?”
宋徽打来电话,听声音也是体力消耗了不少。
“学校,还有医院附近都找过了,没有。”
“我回火锅店看了下,灯没开,门也是锁着的,你说他到底在哪儿呢?”
“宋徽哥,我怕拖久了出事,要不咱报警吧。”
“好,我再找一会儿,要是还找不到,我就直接报警。”
“嗯。”
敖钧之拖着疲惫的步伐又往前走了走,发现差不多到了火锅店门口。
刚刚宋徽说过了,火锅店没人,敖钧之还是抱了一丝希望,艰难的跨上二楼,然后发现真如宋徽所说,门锁着,灯关着,里面没人。敖钧之不死心的大力敲了敲门,还是没人应,便放弃了,撑着扶栏一步一步往下走。
“周庭让……你不是那么坚强的人吗……你不可以想不开……我还有话跟你说呢……至少你……得听完再走……”
敖钧之站在火锅店楼旁,望着眼前的车水马龙,心酸的自言自语着。
倏地一阵凉风从背后吹来,敖钧之感觉脖子后面的衣领卡了些纸碎片,正狐疑呢,便拿到了眼前拼了拼。
一共三张被撕碎的碎片,拼到一起,依稀能看见两个字。
别相。
“……什么鬼东西……”
敖钧之显然有些神志不清,刚要把纸片扔掉,突然听见后面仓库传来玻璃被重重摔碎的声音,顿时让敖钧之醒了神。
脑子里突然有什么东西闪过,敖钧之赶紧又摊开被自己揉在一团的纸片,重新看了一遍。
别相——信我妈,等我回来。
纸片,相框。
是他!是他在那里!
敖钧之像在黑夜里看到第一缕阳光一般激动,踩着道上的随风飞舞的碎片便往里冲。
朦胧的光影里,一个熟悉的身影,背对着出口站着,面前破旧的墙角下,是刚刚被摔碎的相框玻璃。而那些早就被撕得四分五裂的纸片,便随着微凉的夜风,飘散在了川流不息的热闹中。
敖钧之放慢了脚步,一步一步碾着脚下的灰尘,用全世界最慢的速度,渐渐靠近那个无助的背影。
周庭让察觉到来人的接近,缓缓转过身,尽管月光黯淡,没有光亮,没有反射,周庭让还是能够看得到,敖钧之眼里的湿和热。
“你哭什么?”
周庭让的语气虽然平静,但不冷漠。
敖钧之记得这个地方,记得那天在这里,自己曾对周庭让说了世界上最难听的话,对他使用了最暴力的拳头,甚至还逼他,跪下来,跟自己道了歉……
这是两个人关系的冰点筑造地,为什么周庭让会选择在这里舔shì自己的伤口?
这里难道不是他最痛苦的回忆吗?
敖钧之想不通,同时也不能原谅自己,那天竟硬生生强迫一个善良的人给自己染上了肮脏的罪行,践踏了他的自尊,侮辱了他的人格。
如果时间能够重来,敖钧之会选择,一切痛苦,换他来承受。
此刻,敖钧之在离周庭让只有三步之遥的地方驻足,因为靠近他的勇气,已然用光。
“……对不起……”
颤抖的声音,喷涌的眼泪,伴着敖钧之欠周庭让的这句话,强烈融进了周庭让的心。
这一刻,没有原谅不原谅,没有理解不理解,只有相信不相信。
周庭让相信敖钧之这一刻的真心诚意,所以想不起过去的种种,只觉得,好像这一瞬间,我可以完完全全的,没有保留的,相信他。
不知道为什么,我本不该再相信任何人的,可面前这个曾经让我恨得牙痒痒的人,也不过是个和我一样被命运捉弄的可怜人,看见他,我好像可以选择再相信一次。
于是周庭让决心放下所有戒备,以最真实的自己,坦然面对敖钧之。
迈出第一步,这是脆弱的自己。
迈出第二步,这是伤心的自己。
迈出第三步,这是需要被人疼的自己。
终于,在贴近敖钧之的一瞬,周庭让将自己,全数释放。
——咚!
周庭让像全身力气被抽离一般,身体整个往下垮,敖钧之赶紧蹲下吅身去架住周庭让的双臂,就这样,周庭让,第一次,把头埋到了另一个人的肩膀上。
“我不懂!……我想不通他为什么要这样!……他说让我等他,好,我等了……爸叫我别等了,我还是等……哥叫我别等了,我还是等……我以为,我曾经以为,只要我够坚持,老天爷总有一天会感动,会把他送回我身边!……可是今天我才知道,这一切都是我痴心妄想,都是我自作多情!……他根本就不在乎我了,他也根本没想过要回来找我……他现在,都嫌我是他的污点了,所以要伤害我爸,想让我知难而退……我知道……这些我都知道……”
听着周庭让从未对任何人说过的掏心掏肺的话,敖钧之很意外,很感动,可比谁都要难过心疼。知道周庭让很难打开心扉,一直都封闭着自己,而现在他却可以在自己面前把这么多年的苦水都倒出来,敖钧之莫名的觉得,和周庭让之间有一种特殊的距离。
就像此刻,周庭让的脑袋埋在敖钧之颈窝里,泪水和气息都挥洒在敖钧之的胸前,这种距离。
“这十三年,我到底过的什么生活?你告诉我,我到底过的什么生活?我沉默了这么多年的意义是什么?我坚持了这么多年的结果是什么?是我一直抬不起头做人!是连累我爸坐轮椅!”
周庭让抬起头抓吅住敖钧之的肩膀不停摇晃,眼里的委屈和不服是敖钧之从没见过的,这么多年来压抑在周庭让心底的人性,终于完整的暴露了出来,看得敖钧之心好疼,胸腔里有股冲动一直在翻腾。
“我真的不明白……老天爷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啊……”
周庭让全线崩溃,哭得五官都已扭曲,声嘶力竭,那一声声浑浊断裂的呜呜声,肝肠寸断的诉说里满是深不见底的绝望,敖钧之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冲动,一直垂在两边的手猛地伸出去,将周庭让狠狠的抱在了怀里,任他痛哭。
“庭让……你没有错……你什么错都没有……是这个世界上坏人太多……而你太善良了……”
敖钧之紧紧的扣住周庭让埋在胸前的头,想给他力量,给他安慰,却不知自己的泪水也一路往下。
“我不要了……我什么都不要了!……纸条我不要了!相框我也不要了!我、我可以把脑子里所有他的一切都挖出来!心里有他的地方也挖出来!我我我都不要了!我不要再记得他!我不要再藏什么秘密!我什么什么什么都不要了!!我只要我爸!!我只要我爸健健康康的!!我不想他坐轮椅!!你告诉我,是不是这样我爸就可以不坐轮椅了?啊,是不是?”
周庭让越说越激动,从低声喃语突然几近癫狂,嘶吼着望着敖钧之,极度渴望敖钧之给他一个渴望的答案,可敖钧之做不到。
“你骗我!你骗我!!我爸不可能坐轮椅!不可能瘫痪的!我爸没有瘫痪!!我爸还好好的!!他还要给我做饭!他还要去学校看我!他还要来参加我的毕业典礼!他不可以瘫痪的!!”
“庭让……你不要这样……你冷静一点……”
敖钧之怕周庭让发起疯来会伤害自己,只能用更大的力气锁住周庭让胡乱挥动的手脚,死死的压住他,箍在怀里。
被敖钧之抱得严丝合缝,周庭让一点都动弹不得,在一阵嚎啕大哭之后,嗓子也跟着倒了,最后力气用光,周庭让虚弱的杵在敖钧之胸口,轻轻的,低语。
“我只是……只是想对他好……为什么到头来……害了……我自己……”
——砰。
周庭让的脑袋彻底垂了下去,敖钧之吓坏了,赶紧拍了拍周庭让的脸。
“庭让!庭让!你怎么了!”
见周庭让毫无反应,敖钧之立刻将他打横抱起,拦了辆出租车直接向医院奔去。
车上敖钧之给宋徽和三木打了个电话说找到周庭让了,但他目前处于昏迷状态,叫二人在医院等着帮忙。
车子到达医院门口,护士们赶紧将周庭让转移到担架上,随即推往手术室抢救。
两个小时后,凌晨。
“钧之呐,你看你,眼睛都熬红了,今天找庭让找了那么久,肯定累坏了,你还是回去休息一下吧,这里我和小七看着。”
三木看敖钧之从周庭让转移到病房开始就守在旁边,有些担心他吃不消。
“还是别了,我就在这儿守着,医生说了,庭让只是伤心过度导致晕眩,我得在这儿等他醒过来。倒是你们,都是有工作的人,明天还要上班,我现在是无业游民,清闲的很,我呆在这儿最合适不过了。”
“那……好吧。那我和小七就先回去了。明天我们一下班就来替你。”
“没事儿,你们什么时候来都行。宋徽哥,你也回去吧,你媳妇儿还在家等你呢,这儿有我守着,周叔叔那边我也会照顾好的,放心吧。”
“嗯,那我也先回去了,有什么事儿马上通知我,我电话24小时开机。”
“好。”
送走了三木、小七和宋徽,敖钧之重新回到周庭让的病床前,细心的帮一脸苍白的周庭让掖了掖被角。
然后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一动不动的守着周庭让。
也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总之是半夜,周庭让终于有了动静。
“……咳咳、咳……”
敖钧之困顿的双眼灵敏的张开,见周庭让醒了过来,赶紧凑上前去。
“庭让,你醒了吗?”
“……嗯。”
周庭让声音还是有点虚弱。
见周庭让想撑起身来,敖钧之赶紧帮他把枕头立了起来。
“……我哥他们呢?”
“宋徽哥和三木他们明天都要上班,我让他们先回去了。”
“你……不上班吗?”
“嗨,我呀,”敖钧之挠挠脑袋,“我现在没工作啦。”
“你……辞职了?”
“嗯,辞了。”
“为什么?”
周庭让头一次表现出对敖钧之有一点点关心,这让敖钧之很是欣喜。
“嗨,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工作,不干就不干了呗。”
敖钧之嬉皮笑脸的打着哈哈。
“你别蒙我了,Z银行的大总监,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干的。”
“啊?你知道了啊?”
“嗯。”
敖钧之突然有些吃瘪。
“呃……”
“你不会是……为了我吧?”
周庭让有些小心翼翼的猜测,但愿能听到一个否定的答案,那样自己心里要好受些。
但一下被戳中心思的敖钧之反而有些语塞。
“我、我吅干嘛为了你辞职?”
“不是就好。我只是听哥说,你这次突然回S城是来找我的,所以……”
“你想太多了!我纯粹就是干着不爽就辞了。”
“嗯……”
为了不再继续这个让自己尴尬的话题,敖钧之突然起身给周庭让倒了杯水。
“躺了这么久,肯定口都干了吧,来,喝点水。”
敖钧之把水杯递给周庭让。
“谢谢。”
“噗嗤——”
敖钧之突然没忍住笑出声。
“你笑啥。”
“没有啊,我就是觉得挺开心的。”
“什么人啊你,我生病你这么开心。”
“我是觉得,我们俩终于能好好说话了,所以开心。”
周庭让头一次看见敖钧之弯弯的笑眼,一时间有些晃神,差点没一口水呛在喉咙里。
“咳,我要睡觉了。”
周庭让突然变脸,敖钧之有些措手不及,这聊的好好的怎么……
“不刚睡醒么……”
敖钧之小声嘀咕了一句。
“我嗜睡!”
周庭让突然洪亮的一声吼,吓得敖钧之再不敢顶嘴了。
“行……吧,你好好睡,我不打扰你,我就在外面,有事喊一声我就听见了。”
“……”
周庭让没再说话,敖钧之便轻手轻脚的走过去将窗帘拉上,把空调的温度调好,然后关灯,轻轻拉上了房门。
坐在空无一人的走廊里,敖钧之任凭自己思绪拉很远。
今天周庭让在自己怀里崩溃的画面还历历在目,敖钧之不自觉想起了很多片段。
……
“卧吅槽吅你他吅妈长没长眼睛啊?你他吅妈故意的吧!幸好这还是冷锅!万一是煮沸的,你岂不是要了我的命!怎么着,嫌里面呆得不够久,还想进去啊?”
“噩梦,就是一个阴魂不散的存在,让你恐惧,害怕,惶惶不可终日。曾经,你是我的噩梦。而现在,我要把那种感觉原封不动的还给你,让你也好好体会体会,一个人,是怎样被吅逼疯的。”
“打啊!你不是那么嚣张,那么霸道吗!你起来打啊!周庭让,你给我记住了,你就是个大人吅渣,是全世界最混吅蛋最混吅蛋的王吅八蛋!”
……
那些把他折磨得体无完肤的画面,还有毁掉他的事业,毁掉他的前程,差点毁掉他的名声的画面,统统都一一涌现,堵得敖钧之喘不过气。
捂住胸口,敖钧之向后一倒,背靠着墙面,身体渐渐滑坐到冰冷的地面。
可是再冰冷的触感,也冰冷不过自己那颗充斥着后悔和自责的心。
“啊!!!!!!”
一声痛心的嘶吼,敖钧之抓吅住自己的脑袋不停摇晃,想摆脱今晚周庭让那么无助倒在自己怀里的身影。
那个身影太让人疼惜。
周庭让,原本可以是个笑起来能够温暖整个世界的孩子,为什么,会被扔到看不见阳光的无底深渊?
敖钧之此刻的心里,只有一个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声音。
那便是,我想让他快乐,远离过去,远离伤痛。
想看他,笑。
就这么简单。
22.
天刚亮,敖钧之一大早专门开车到市区,给周庭让买了美味开胃的早餐回来。
“醒了?来,喝点粥,这儿还有包子,快趁热吃。”
将周庭让从床头扶起来,敖钧之小心翼翼的把早餐放到支起的小桌板上。
“谢谢。你……在这儿呆了一夜?”
“你状态不太好,有个人在这儿守着总是好的。”
敖钧之边说边细心的将塑料袋的边缘压下去,好方便周庭让用筷子夹。
“我……我好多了,你……还是回去忙你的事吧。”
敖钧之突兀的关心显然让周庭让有些无所适从。
“我一个无业游民哪有什么事可忙,我现在只想看到你快点好起来,然后帮你一起照料周叔叔。”
敖钧之自然的应着,舀起一勺粥吹了吹,然后捏着勺把递给周庭让。
“其实……你不用的。”
“嗯?”
“我说……你没必要这样。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你不用留在S城,回去吧。”
周庭让本能的抗拒这样和平的相处,所以只能推开敖钧之。
“庭让,你听我说,”敖钧之放下手中的碗,郑重其事的看向周庭让,“我欠你的不仅是一句对不起,所以我必须留在这里,把我该做的事做完。”
没有理由再反驳敖钧之,周庭让便不再说话,默默地吃起早餐。
咚咚咚,护士敲开病房的门。
“三十六床的病人醒了!你们快去看看吧!”
一听到周世良醒过来的消息,周庭让激动的从床上跳下来,顾不上穿鞋便冲了出去。
敖钧之一把拎起周庭让遗忘的鞋也跟着追了出去。
病房里,周庭让趴在床头紧紧握住周世良的手,敖钧之则站在门口没有靠近。
“爸!爸!你怎么样?有没有哪里疼?啊?”
“小让……爸没事……”
“爸,你别担心,医生说了,你这只是扭伤,休养一段时间就会好的,啊?”
“爸的身子什么情况……爸自己知道……你就别安慰爸了……”
“爸……”
周庭让听到周世良说了解自己的病情,一下便忍不住落泪,声线哽咽。
“爸,是我不好,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别这么说,小让……爸年纪大了,出点意外很正常……这不关你的事,你千万别自责……”
“爸,从今以后我就是你的腿,你想去哪儿我都陪你去,我一定把你照顾好!”
周庭让说着便一个大力将手拍到周世良大吅腿上,没想到周世良竟然有一丝疼痛的反应。
“嘶……”
“爸!你疼是吗?我刚刚拍得你疼是吗?”
“有一点……”
“腿有反应!爸你的腿有反应!你等一下!我马上去叫医生过来!”
像是在绝望的山谷找到了一根通天的藤蔓,周庭让发了疯似的冲出病房去把主治医生找了过来。
医生重新检查了一下周世良的腰椎神经组织,随后将周庭让和敖钧之叫到了办公室。
“从刚刚拍的片看出来,患者在术后腰椎神经损伤得到了一定的控制,没有预估的那么严重,患者现在大吅腿部神经还有知觉,这说明损伤是可以修复的。”
“太好了!太好了!”
周庭让激动的攥紧拳头。
敖钧之的内心也热血沸腾,感慨老天爷终究还是给好人埋下了一颗希望的种子。
“这是我给患者制定的复健计划,患者继续保持住院观察治疗,每周按照计划进行复健,双吅腿恢复行动能力还是有一定的可能。”
“真的吗医生!我爸真的还有机会站起来吗!”
“鉴于患者年龄偏大,并且复健的过程非常挑战精神极限,所以我不敢保证复健的成功率。但医学上的案例都有个别特殊性,最终能不能战胜自己,一切都要看患者的心态。”
“医生您放心!我们一定积极配合治疗!再苦再难也会坚持下去!”
“嗯,复健期间的各种注意事项待会儿我们的护士会一一给你们说明,复健的过程中有任何疑问也欢迎你们随时来找我沟通。”
“好的!谢谢医生!真是太谢谢您了!”
回到病房,周庭让立刻告诉周世良这个好消息,并鼓励周世良坚持将复健挺过去。
“可是小让呐,复健的费用一定不低吧,爸一直在这儿住着,一天就是好几百,这开销咱们负担不起呐……”
“——周叔叔——”敖钧之突然走到病床边,微笑着安慰周世良,“住院费复健费的事儿您不用操心,咱们有办法解决的,您就在医院好好接受治疗,其他的交给我和庭让就行了。”
突然眼前出现一个陌生的面孔,周世良心里满是疑问。
“你好,请问你是……”
知道周世良从来没和自己打过照面,敖钧之依然微笑的做着自我介绍。
“周叔叔您好,我叫敖钧之,是庭让的……”敖钧之说到这里突然词穷,因为无法正确定义自己和周庭让的关系,“……的……”
看敖钧之有些尴尬的神色,周世良猜想了一些可能。
“……的……”
看不下去敖钧之捉急的窘样,周庭让出声解救。
“同学。”
随后敖钧之像任督二脉被打通似的眼睛一亮。
“对对对!同学,同学。”
大呼了一口气,敖钧之没想到周庭让还能说出这一层关系,这是不是表明,他真的可以放下这些年来和自己的纠缠不清了?
“原来是小让的同学,谢谢你啊小敖,这么大老远的来看我。”
“没有没有,叔叔您客气了,其实不瞒您说,我这次来就是专程来陪您的,您看庭让还要上学,医院这边没人守着,所以我就过来帮忙了。”
“啊?这怎么好意思,这多耽误你工作啊!”
“不耽误不耽误,我的工作就是呆在医院,您放心吧,我会跟这里的医护人员一起好好帮助您复健的。”
“那,辛苦你了啊小敖,给你添麻烦了。”
“我跟庭让是同学,这是应该的。叔叔您饿了吧?我出去给您打点儿菜,您稍微休息一下,我马上就回来。”
就这样,三个月过去了。
平时周一到周五的白天周庭让去交大上课,晚上和周末呆在医院,所以每一周的复健活动几乎都是敖钧之在陪周世良,饮食起居也全由敖钧之负责。
敖钧之正好来了S城以后也一直在找房子,现在干脆在医院附近租了一间,方便随时过来照料周世良。
周五下课,周庭让回家收拾好了换洗衣物,便骑着摩托赶来医院跟敖钧之换班。
“今天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最后两节课是小组讨论,我请了个假直接过来了。”
“那正好,周叔叔现在要去复健室,我们一起过去吧。”
“嗯。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不辛苦。应该的。”
复健室里,护士走过来跟周庭让和敖钧之说明情况。
“前三个月的治疗效果不错,从今天开始可以尝试从坐吅式训练过渡到站式训练了。呶,你们把患者扶到那边那个小双杠旁边,让患者自己试着在上面扶着栏杆行走,加强腿部力量。”
“好的,谢谢你啊护士。”
于是两人将轮椅推到小双杠旁边,一人扶住周世良的一只手臂慢慢站起来。
周世良仿佛使出了浑身的力气站起来,但腿部支撑不了相应的重量,只能靠手臂使劲,周世良整个身体不住颤抖,咬紧嘴唇,额头渗出一层一层的汗。
“爸,加油,加油,挺住。”
周庭让在耳边轻声鼓励,周世良尽管再吃力也还是坚持站立不动。
“叔叔,来,咱们站上去。”
敖钧之示意周庭让一起使力,将周世良抬上了走步台,然后缓缓将周世良的手臂转移到双杠上放好。
“爸,你别勉强,坚持不住就说,咱们今天休息一天也行。”
周庭让心疼的看着周世良头上不断冒出的冷汗,不忍心让周世良再承受这么痛苦的折磨。
“爸没事……今天多练一天……就好得快一天……”
周世良从牙缝中艰难的挤出声音,全神贯注的在走步台上迈开步子。
右脚向前挪了一步,周世良吃力的喘息着,吊住双杠的手臂早已长满老年斑,现在却勒出红色的印痕。
敖钧之和周庭让渐渐放开手,让周世良一个人在走步台上训练,可是两人的心一直悬着,神情担忧的注视着周世良的每一步努力。
砰!
周世良刚迈出的右脚因为受力不均,身体轰的倾斜,周世良整个人重重的摔到了地上,本就不够硬朗的骨头遭受了猛烈的撞击,从身上传来一阵刺痛。
“爸!”
周庭让吓得连忙上前,却被周世良的手给挡了回来。
“没事……我可以……我可以的……”
坚强的抓吅住双杠的杆,周世良用尽全身力气重新站起身,手臂上的青筋都爆出来了,这副上了年纪的瘦弱的身躯看得周庭让眼眶湿吅润,心里无比的难受。
深呼吸了一口,周世良继续尝试伸出左脚。
咣!
周世良又一次脚不着力趴着就往地上栽去,整个肋骨部位摔得生疼,本就满是皱纹的脸上撕扯出钻心的痛感。
“爸!别练了,咱别练了!回病房吧!”
周庭让心疼的眼泪掉了下来,周世良却还是忍着痛执着的站了起来。
再一次迈出右脚,周世良已经累得满身大汗。
磅!
手臂的力量终于支撑不住,周世良双吅腿瘫软的跌坐到地上,膝盖磕出了骇人的响声。
“爸!爸!我求求你了!别练了!咱们回去吧!回去吧!”
周庭让一把抱住跌倒在地的周世良,声音尽是痛苦的哀求。
“不行……我今天……一定要把这里走完……”
周世良已经几近虚脱,但强大的意志还飘在上方,指引着周世良永远不向困难低头。
“爸!我说不要练了!咱回去吧!”
“让开……”
周世良一把拂开周庭让的手,作势又要站起来。
周庭让再也无法忍受,转身失去理智的狂奔了出去,敖钧之见状赶紧叫护士帮忙看着周世良,撒腿追了出去。
“庭让——周庭让——”
敖钧之在周庭让后面一路跟着追,无奈发起疯来的周庭让谁也栏不住,飞快地冲出医院大楼,一路狂奔到街边。
十字路口车水马龙,行人车辆来来往往,周庭让的眼里像是失去了对红绿灯的辨别,不管不顾的就横穿过有车辆疾驰而过的马路。
哔哔——哔哔哔——哔——
交错的车辆因为周庭让突兀的出现而紧急停止,司机们看着一个疯子在路中间穿梭,心有余悸的狂按喇叭破口大骂,可此刻的周庭让什么都听不见,只能从一辆辆车子的引擎盖前绕过,带着满脸的泪痕。
嘶——
突然从后面来了一辆车没有及时刹住,眼看就要向呆滞在马路中央的周庭让撞过来。
“周庭让!!!”
敖钧之拿出生平最快速度冲上去一把将周庭让拉回来死死抱住,再挨个向堵在周围的司机弯腰致歉,赶紧将周庭让拖到了马路对面。
“周庭让你疯了是不是!!!你他吅妈就那么想死吗!!!啊!!!”
敖钧之拽住周庭让的手腕像要把它掐断似的,抑制不住的怒火烧得眼睛通红,刚才那惊魂一刻吓得敖钧之心脏炸裂,从来没有过如此惊险的瞬间,以为周庭让真的会出事,敖钧之恨不得有一把刀直接□□自己的喉咙,那样都还不至于有现在这么痛苦。
“你他吅妈到底想干什么!!!我他吅妈都快被你给逼疯了!!!”
敖钧之歇斯底里的嘶吼着,路边所有的行人都被这震耳欲聋的吼声吓到,纷纷驻足望向这边不敢上前,只能在一旁小声议论。
“我……我……”
周庭让绝望的流着泪,手握成拳头不要命似的狠狠捶着胸口,有太多的话想说却一句都说不出口,只能无比痛苦的一拳一拳捶着心脏,以为这样就能减轻一些心里的伤痛。
敖钧之见周庭让开始自吅残,忍着心绞痛一把握住周庭让不听使唤的手,强力遏止他再伤害自己。
“庭让你别这样……我求求你了别这样好吗……”
敖钧之的眼泪止不住的往外翻涌,拉住周庭让手腕的双手早已渗入深深的痛楚。
“我知道你心里难受……我懂……我都懂……”
周庭让虽被钳制住手腕但仍在挣扎,眼神的空洞里全是一片死灰,大口大口的呼吸仿佛最后的空气将要被抽走,俨然已经神志不清。
“啊!!!!!”
周庭让突然放声大叫,像是要把这多年的委屈和怨恨都呐喊出口,终于,在这一声释放之后,周庭让再也憋不住内心的难过,一直强装的坚强轰然崩塌,开始嚎啕恸哭。
放开周庭让的手腕,敖钧之一把把周庭让死死抱在怀里,肩膀上紧紧压着周庭让的脑袋,敖钧之想要给他安慰的力量,告诉他不是全世界都背叛了他。
一旁的路人完全无法接受这剧情的反转,纷纷瞪大了眼睛。
“想哭就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敖钧之轻柔的低语,轻轻拍打着周庭让的因痛哭而起伏的后背。
“我一念之间的一个错误决定……竟然搭上了我的一辈子……”
周庭让埋在敖钧之的颈间诉说着这天大的悔意,狂涌不止的热泪沾湿了整个颈窝。
“你吅的吅人生连一半都还没过去,怎么能说是一辈子。相信我,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会好起来的……”
敖钧之抱住周庭让的力度更紧了些,抬头看了看蓝天白云,敖钧之发誓,一定不会再让任何悲剧发生了,一定不会。
自从周世良熬过了第一天的站式训练,那之后的复健活动都进行的相对顺利。
一转眼又是三个月过去,周世良的腿已经有了相对明显的知觉,周庭让也没有之前那么抑郁了。
下周就是考试周,意味着周庭让这一学期就快结束了。
周五下完课,周庭让正常来到医院换班,刚走到病房门口就碰见敖钧之出来。
“来啦?今天周叔叔的复健做得不错,晚饭我已经打好了,你直接进去吃就行。”
“谢谢了。”
“那,我先回去了,有什么事就给我打电话。”
“好……哎!”
周庭让突然叫住刚要离开的敖钧之。
“怎么了?”
“……”
周庭让有些不好意思开口。
“还有什么事吗?”
“呃……那个……我……有个事想拜托你一下。”
见周庭让难以启齿的样子,敖钧之的脑子里全是问号。
“什么事?”
“我下周就期末考了,有几道题不会,”周庭让说着便从背包里掏出一本高数教材,“你……能教教我吗?”
看着周庭让别别扭扭请教自己的样子,敖钧之噗哧一下就笑了出来。
想不到在周庭让面前自己这个学霸还有用武之地呢。
“当然啦。给我看看。”
敖钧之接过课本,看了看周庭让画圈的部分,心里大概有了谱。
“你圈出来的都是最难的几题,看来你基础掌握得不错。这样吧,晚上等周叔叔睡下以后你来我家,我慢慢给你讲。”
“哎?”
周庭让对于敖钧之这个提议显然是有些手足无措。
“去……你家?”
见周庭让神色有些难堪,敖钧之这才意识到,两个人现在好像还没熟到可以去家里走动的程度,于是再清楚的解释了一下自己的目的。
“你看啊,这几题类型都不一样,解题思路完全不同,你做过高数题肯定知道,解一道题不是一两分钟的事,大晚上的医院里也没地方给你写作业,所以你还是来我家吧,也不怕影响到别人。”
“哦……”周庭让这才想通了,“好,等我爸休息了我就过去。”
晚上九点半,守着周世良安心的睡下,周庭让打点好值夜班的护士,便拿着教材和笔记本上敖钧之家去了。
“所以,这一题如果用刚才那个公式解,就会走到完全相反的方向。好,你现在用我说的方法推导一下。”
昏黄的灯光下,狭长的书桌旁,敖钧之坐在周庭让旁边耐心的讲解着每一道难题,周庭让也认真的按照敖钧之说的技巧将解题思路抄写在笔记本上。
周庭让独立解着题,安静的空气让敖钧之有些晃神,盯着周庭让的侧脸仿佛时间一跃回到了初中时光。
那时候的你……如果像现在这么用功学习……会是什么样呢……
说不定我们会成为很好的朋友,一起上高中,一起上大学。
可命运就是这样,给你的公式只会让你走到相反的方向,然后在某一个坐标让你们产生错乱的交集。
“解出来了!这题选D!”
“Good job!Give me five!”
敖钧之开心的举起双手示意周庭让击掌,结果周庭让却愣在那里没有反应,敖钧之只好悻悻把手放下来。
“你说啥?”
周庭让一脸茫然。
“嗯?”
敖钧之不知道周庭让所指为何。
“你说,好吅工吅作,给你五个。是……什么意思啊?”
敖钧之明白了,周庭让刚才是没听懂,不是故意泼自己冷水的。
“你考四级了吗?”
“下学期考。”
“准备得怎么样了?”
“不……怎么样。”
周庭让心虚的低下头。
“考不过四级是不能毕业的你知道吧。”
“知道……我们系其他同学这学期都考过了,只有我,要等到下学期才能考。”
“那你得抓紧准备了,我刚刚说的那两句话四级也会考,听不懂就麻烦了。”
“那……你能给我讲讲吗?”
“那两句话吗?”
“不是……”周庭让别扭的从背包里掏出英语课本放到敖钧之面前,“是整个大学英语……”
“噗——”
敖钧之好笑的笑出声。
“这么厚一本,看来现在开始你每晚都得在我这儿补课了。”
“只要不收补习费怎么都行。”
第一次看见周庭让有些调皮的表情,敖钧之很意外也很惊喜。
如果学习真的能带给周庭让平静的空间,那我一定要保护好这个空间不被侵略。
“百分百无偿服务。”
敖钧之拍胸脯保证。
“那,再帮我看看这道题吧。”
“嗯……解这个题呢,有一个窍门,不用按照教材上说的解,你看啊……”
敖钧之在周庭让的笔记本上工整的写下自己的解题心得,周庭让立刻就融会贯通了,用敖钧之独创的思路一下破了好几道题,欣喜之情洋溢脸上。
“不得不说,敖钧之,你真的很厉害。”
周庭让如获至宝似的捧着笔记本,由衷地赞叹敖钧之出色的学习能力。
“第一名果然有第一名的道理。”
突然被周庭让这么夸,敖钧之反倒不好意思起来。
“嗨,我就是没事儿瞎琢磨,也没啥。”
“不学无术就是不学无术,哪儿能跟你们这种天才比,我早该承认的。”
周庭让突然提起初中和敖钧之之间的细节,心里感触良多。
“以前总觉得读书读多了没用,现在做题做到头疼,我就会想,你们这种大企业的高管,得有多聪明才能处理得了那种大数据,真是打从心眼儿里佩服。”
“你现在也不晚,”敖钧之搭上周庭让的肩,“找到你擅长的领域,拿实力说话,什么都可以是你的。”
“真的吗?”
“有梦想就去冲刺,不奋斗一下怎么知道自己行不行。”
“嗯,看来我下周期末考必须加油了。”
“别担心,你没问题的,考完我请你去吃烤鸭。”
一周后,周庭让期末考结束。
刚踏出教室就看见敖钧之已经等在门口了。
“你真来了啊?”
“不是说好我请客的吗?放心,周叔叔那边我已经安排好了,咱们吃完饭就回医院。”
“谢谢了啊。”
“甭客气,走吧,座位我已经订好了。”
两人从教学楼的楼梯往下走,周围上蹿下跳的都是刚刚结束期末考的大学生们。
“今天考得怎么样?没有不会做的吧?”
“嗯,用了你的方法,全解开了。”
“我就说你没问题的。”
——“哎哎!庭让!庭让!”
突然背后有人叫周庭让的名字,两人停下脚步往楼梯上看。
“我刚刚去了趟杨老师办公室,发现你的卷子已经批改出来了,恭喜你喔,拿了满分。”
原来是同班同学急着来通知这个喜讯。
“啊,谢谢你啊。”
周庭让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脑袋。
——“也不知道是用什么办法从杨老师那儿套到的题。”
——“成考生还能用什么办法,还不是塞塞红包的事。”
——“我看不是吧,这年头谁有兴趣劫财啊,劫色才有赚头呢。”
正从身边擦肩而过的三个同学突然阴阳怪气的插话,而且内容毫无下限,听得周庭让当场羞红了脸,却没勇气理直气壮的跟他们争辩。
敖钧之就不一样了,看到这三个小屁孩当众羞辱周庭让,顿时就火冒三丈。
本想立刻出口成脏,但敖钧之毕竟是见过世面的人,知道对付无赖不能讲道理,一定要找到他们致命的弱点,打得他们永世不得翻身。
“三位同学身体不太好吧。”
“你丫才身体不好呢!”
“那为什么这么热的天还穿着长袖呢?”
敖钧之边问边往三个人的胸口瞧了瞧,刚刚考完试准考证还挂在各自胸前。
“你丫管得着吗!”
“哟,真巧,你们考试都坐同一排啊?”
“那又怎么样!”
“天气这么热,赶紧把衬衣脱了吧,穿这么厚会长痱子的。”
“神经病。”
三个人作势要走。
“我听说,交大有一条校规是,任何考试作弊,都不予授予学位,每间教室都有装摄像头这你们应该知道,一楼就是教务处,我随便去反映一下情况,不就什么都清楚了?”
“谁作弊了!你别胡说八道啊!”三个人齐齐把袖口卷起来,亮出白花花的胳膊,“说我们作弊,拿出证据来啊!”
“手上的字迹虽然容易洗掉,但也容易被发现。衣服上就不一样了。有本事把衣服脱下来看看。”
“你……”
三个人明显有些心虚了。
“怎么样,敢当着大家的面把衬衣脱下来么。”
三个人被众多学生围在中间,无法窜逃,不得不羞愧的低下头。
“看你们是要去教务处,还是在这儿给周庭让同学道个歉,反正读了四年大学最后没拿到学位的人也不是没有。”
敖钧之抱起手,瞧好戏的看着三个人的反应。
“周庭让……对不起。”
最终三个人妥协,集体向周庭让道了歉。
“以后你们在学校再敢乱BB,我随时去你们教务处喝茶,听到了没有!”
“听到了……”
“庭让,我们走。”
坐着敖钧之的车前去烤鸭店,周庭让对于刚才敖钧之的出手解围还心存暖意,转过头真诚的跟敖钧之说了声谢谢。
“没事,那些小崽子不吓唬吓唬他们还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怎么样,解气了吗?”
“嗯,很解气。”
“以后再有人诋毁你诬蔑你,你得学会自己站出来跟他们对抗,你又没有错,为什么要白白被他们羞辱?学会强势,也是自我保护的一种。如果你真想和过去的自己告别,就要从这一点开始练起。”
“嗯,我明白了。可是刚才你是怎么看出来他们三个作弊的啊?”
“今天32度他们还穿长袖衬衫本来就很可疑,加上他们考试座位是挨在一起的,不动点歪心思是不可能的,再说你看他们乱嚼舌根的样子,也不像是什么正经学生。”
“可你是怎么知道长袖衬衫可以作弊的啊?”
“有经验呗。”
敖钧之说着俏皮的对着周庭让眨了下眼睛。
“什么?你你你!”
周庭让惊讶的合不拢嘴。
“你不是第一名什么都会吗!”
“谁跟你说第一名什么都会?我一理科生考政治还不能有点自己的方法啦?”
“我去……”
周庭让对于敖钧之再一次三观尽碎。
“嘘——”敖钧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这个秘密只有你知道,不要说出去破坏我形象。”
“你就没有形象好吗。”
周庭让翻了个白眼,随即看向窗外静静重塑三观。
打那天以后,敖钧之和周庭让就时不时互相开开玩笑,周庭让也经常以敖钧之的作弊经历为把柄要求敖钧之给自己额外补很多课,不知不觉夏天渐渐过去,带些凉意的秋风四处吹起。
随着周世良的病情好转,上个月开始周世良已经被转入普通病房,而今天隔壁的空床终于住进来了一个病患。
“谭妈!我的鞋都拿来了吗!”
“夏小姐,你的鞋都在这儿了。”
“一,二,三……怎么只有七双!还有一双呢!”
“哎呀,可能落在出租车上了。”
“什么?那是我最喜欢的一双啊!你要是弄丢了你就给我赔!”
“夏小姐你别生气啊,我再找找,兴许是我记错了呢。”
“哼!限你今晚之前给我找到!”
没错,隔壁床就是一个二十出头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小姑娘,自从住进病房就一直吵吵个不停,连累她的保姆也被折磨的半死。
“喂?哈尼啊,是啊,人家生病了嘛,你怎么都不来看人家?人家在城北医院,现在只有普通病房住,我一个姑娘居然要跟一个老男人呆在同一间病房,哈尼你舍得吗?就是啊,你赶紧来看我,然后帮我重新弄一间单人病房嘛。嗯!我就知道哈尼对我最好了!么啊!”
这个所谓的夏小姐竟然无视右边病床的周世良,周庭让还有敖钧之,肆无忌惮的打着娇滴滴的电话,听得周庭让一阵窝火,面对她的出言不逊简直就想发飙。
周世良拉住周庭让的手,温和的笑了笑,示意他不要跟小女孩计较,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算了。
可是没想到,才过了一个星期就出事了。
“我那么大个钻戒怎么可能不见!你说啊!不是这间房里的人拿的还会有谁!我告诉你们,你们要是再不把我的戒指交出来,我立马就报警!”
这位夏小姐声称昨晚睡觉前把钻戒拿出来看了看,今天早上戒指就从包里不翼而飞了,而且认定是同一病房的人偷的。
“这位小姐,你讲话要有证据,我们没做过就是没做过,报不报警随便你。”
敖钧之首先站出来理论。
“哼,坚决不承认是吧?好!那这事儿就交给警吅察处理!”
不一会儿,警吅察赶到医院了解情况,病房门口聚集了很多看热闹的人,都等着看这个作死的夏小姐能闹出什么花样来。
“你叫周庭让是吧?资料显示,你有过前科,这件事你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办案人员此话一出,引起在场所有的人哗然。
而那个夏小姐更像是掌握了有利证据一样,一直抓吅住这点不放。
“警吅察同志!我确定这个叫周庭让的人有问题!他都有过前科,那他还有什么事情是做不出来的!我的钻戒一定在他手里!这事儿一定是他干的!”
见周庭让又是一副紧吅咬嘴唇不发一言的样子,敖钧之叹了口气,站出来就要反驳,没想到一个铿锵有力的声音先传了出来。
“不是我吅干的!”
敖钧之不敢相信身旁的周庭让居然硬吅起身板站了出来,并且振振有词。
“我再说一遍,这事儿不是我吅干的!有过前科又怎样!有过前科这辈子就一定只能做坏事吗!凭什么一出事首先要怀疑有过前科的人!我是有过前科!但不代表这件事就是我吅干的!既然警吅察同志已经来了,我周庭让恳吅请你们把这件事情查个水落石出!还我一个清白!如果最后证明这件事不是我吅干的,夏小姐,我一定会用诽谤罪起诉你,让你为你今天说过的话负责!”
周庭让话音刚落,空气安静了一秒,随后就是大家积极的掌声。
在这儿住院住的久的人都知道,周庭让一家非常善良,反而是这个夏小姐,自从住进来就经常打骂自家保姆,闹得病房鸡犬不宁,大家伙这会儿倒是很期待看到夏小姐是怎么自己打自己的脸的。
“真棒,”敖钧之欣慰的抚上周庭让激动的肩膀,悄悄在周庭让耳边低语,“你做到了。”
周庭让还沉浸在自己刚刚的勇敢里,没有立刻反应过来。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了勇气站起来为自己说话,但敖钧之那句‘学会强势,也是自我保护的一种’一直在周庭让脑海里盘旋。
“——哎?发生了什么事?”
谭妈一大早就出门坐公交,去市区帮夏小姐买小笼包去了,现在刚回到病房,就碰见这般骚吅乱,很是疑惑。
“谭妈!你怎么才回来!我都被人偷东西了!”
“怎么了?夏小姐你丢什么东西了?”
“戒指!我的戒指啊!”
“戒指?你昨晚拿出来拍照那颗戒指?”
“是啊!我哈尼去年生日送我的限吅量款!我还没正经带过呢就丢了!你说我能不着急吗!”
“夏小姐你先别急,所有地方你都仔细找过了吗?”
“当然啦!我把包包翻了个底朝天都没有啊!”
“你的相机包呢?”
“相机包?”
“是啊,你装你那个什么自吅拍神器的包,会不会是你昨晚拍完一起放进相机包了?”
“我……我……”
夏小姐嘟着嘴回想了一下,突然双吅腿一软,意识到自己好像闯了大祸。
“呃……不可能!我不可能放在相机包里的!一定是被他们偷了!我要他们赔!”
“再找找看吧,万一真在里面呢。”
谭妈没有领会夏小姐的声东击西,径直开始翻起夏小姐的包包。
“喂!谭妈!你在干什么!你不能翻我包包的!快住手!”
夏小姐眼疾手快的阻止谭妈把证据找出来,无奈推搡之间两人不小心把相机包摔了出来。
办案人员顺势把地上的相机包捡起来,拉链拉开一看,果然粉粉的自吅拍神器旁边安静地躺着一颗耀眼的钻石戒指。
看到这一幕,全场的人都沸腾了。
“夏小姐,报假案也是会追究责任的。”
办案人员的一句话吓得夏小姐脸色刷白。
“警吅察同志,现在可以证明我跟这件事没关系了吧。我打算起诉这位夏小姐,请问应该走什么流程?”
周庭让话音刚落,就见夏小姐在众目睽睽之下砰的一声倒地昏迷了。
“戏真足啊……”
大伙儿纷纷感叹,办案人员也一脸无奈。
可过了几分钟,躺在地上的夏小姐依然没有反应,大家才渐渐意识到好像她是真的晕过去了,赶紧把医生叫了过来,然后医生以诊治环境需肃静为由把群众都驱散了。
挂了一会儿点滴,夏小姐慢慢苏醒了过来。
“医生,请问我刚刚是怎么了?怎么会突然晕倒?”
“你怀吅孕三个月了你不知道吗?”
“什么?!”
“你已经有三个月的妊吅娠了,刚才又受了刺吅激,才发生突然昏厥的。既然都怀了孩子,就消停点吧,这样对你和对宝宝都好。”
医生说完便离开了病房,留下夏小姐一个人愣在病床上发呆。
咬了下手指,夏小姐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
“喂?哈尼,人家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呢。你知道吗,你要当爸比了!对啊,我怀吅孕了,三个月呢!那你说怎么办嘛?你那边老是不离婚,到时候宝宝生出来都不能名正言顺叫你爸比。那你什么时候把那边的事处理好……喂?喂?哈尼?喂?”
着急的再打一次过去,那边已是无人接听。
旁边的周庭让一家还有办案人员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心里大概也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突然夏小姐像发了疯似的疯狂砸手机,大家都默不作声,不予干涉。
“谭妈!我要出院!”
“夏小姐,你这刚查出有身孕,还是呆在医院好好安胎吧。”
“孩子的爸都不要他了我还留着他干什么!我现在!立刻就要出院!”
谭妈没办法,只好去给夏小姐办了出院手续。
夏小姐收拾好行李之后,扔给谭妈一个信封。
“这是你这个月的工资,一分钱没扣,全给你了。”
“夏小姐,你这是什么意思啊?你不让我跟着你了吗?”
“你刚刚当着大家的面给我难堪你觉得我还会用你吗!以后你过你的我过我的!不要再来找我了!再见!”
拎着行李箱,夏小姐头也不回的就走了。
办案人员这时转过头,对着周庭让开口。
“你,还走法律程序吗?”
周庭让叹了一口气,轻轻摇了摇头。
“算了,这事儿我就不追究了,她也挺惨的。”
“行,那这事儿就这么着了。”
办案人员离开病房,谭妈看自己也没呆的地儿了,便拿着信封落寞的走了出去。
夜里,周庭让照顾好周世良睡下,又背上吅书包从医院往敖钧之家走。
突然在医院大门口的长凳上看见呆坐在那里的谭妈,于是过去打了个招呼。
“是……谭阿姨吗?”
“哎,是我。哦,是你啊小伙子。”
“谭阿姨你怎么不回家,在这儿坐着呢?”
“我不是本地人,去年刚来S城打工,平时都住雇主家里,这不,夏小姐走了嘛,我也不知道该去哪儿了。”
看谭妈一把年纪了,还穿的这么单薄在医院门口坐着,周庭让觉得怪可怜的,脱下自己的外套给谭妈披上,然后在谭妈旁边坐了下来。
“哎呀小伙子我不冷,你快穿上吧。”
“谭阿姨你就披着吧,S城的秋天说冷就冷,特别是晚上,我年轻小伙儿,身体好,没事儿。”
“小伙子你心地真好……”
谭妈感动的有些泪泛眼眶。
“咱都是来S城打工的,互相照应是应该的。”
“你也是南漂过来的?”
“是啊,来了十多年了。”
“现在在上学吗?”
“嗯,参加成人高考,考上了大学。”
“哎呀真不容易啊!”
“谭阿姨你呢?怎么来S城了?”
“我家是农村的,早些年嫁了个汉子,可惜我这肚子不争气,这么些年都怀不上一个种,这不,去年我家那个就跟我离婚了。我听村里出去打工的人说,S城不错,就来这儿做保姆了。”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呢?夏小姐走了,一时半会儿也找不着雇主,你总不能天天在街上晃悠吧。”
“我也正愁呢。我这人,在家伺候人伺候惯了,除了当当保姆啥也不会,S城这么大,也不知道上哪儿找下一份工去。”
两个人随即陷入了一阵沉默。
“其实我挺想帮你的,谭阿姨,但我爸的情况你也知道,腿脚的毛病,平时陪着复健也挺辛苦的,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吃这个苦。”
“愿意愿意!我当然愿意!照顾你爸简直比照顾那夏小姐轻松多了!我都从夏小姐手里练出来了还有干不了的活儿吗?”
“真的吗?你真的愿意帮我照顾我爸?”
“非常非常乐意!你们一家人都特别好,我看得出来。能跟着你们这家子是我的福气。”
“行,我爸呢,疗程就快结束了,医生说不久以后就可以出院,然后每个月定时来医院复查就行了。这出院以后,确实需要个人来照料一下我爸,没想到在这儿遇到了谭阿姨你,这真是缘分呐。”
“小伙子你放心吧,我照顾人最有一手了,一定把你爸照顾好!”
“那就辛苦你啦谭阿姨。”
有了爱说爱笑的谭妈陪着复健,周世良的状态也好了很多,一晃秋天过去,从海边吹来冬天的冷风,周庭让的寒假生活也在各种打工中充实的度过。
晚上十点半,咖啡店打烊,周庭让换下工作服准备下班,突然一起打工的女生神秘兮兮的靠过来收银台小声说。
“庭让,外面有帅哥等哦。”
女同事那八卦的眼神瞬间传递给了其余的同事,大家齐声发出起哄声。
“别捣乱!那是我同学!同学!”
周庭让羞红了脸,扯着脖子解释,但大家都没听进去。
“别磨叽了快出去吧,人帅哥等好久了。”
被大伙儿推搡出去,周庭让只好背好包走出了咖啡店。
“你怎么来这儿了?”
“我今天下午来市区见以前的同事,突然想起你今天值夜班,就过来等你一起回医院呗。”
“哦,那走吧。”
“我车今天送去保修了。”
“呃,我摩托车今天也借给同学了。”
“那只能……打的咯?”
“这儿好像没什么的士。”
“那要不,坐公交?好像273路到城北医院。”
“嗯。”
两人来到站牌前的长凳上坐下,敖钧之将两只手都放口袋里,S城的冬夜太过湿冷,有一种极寒渗入骨髓的感觉。
“对了,这都快一年过去了,你就打算一直这么闲着?”
“今儿下午见同事他们也问我来着,不过我觉得还好,以前的生活太拼了,现在多花点时间过过平常的日子也没什么不好。”
“或许……”周庭让吸了吸冻僵的鼻子,“你回了N城,又会重新习惯拼的生活。”
不知道周庭让为什么时隔这么久又提起这茬儿,敖钧之突然有些犯孩子气。
“我就喜欢S城。”
听出了敖钧之语气里赌气的意味,周庭让明白了,这一年无论自己怎么推开敖钧之,他还是没有要离开的想法。
也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二十分钟过去,还不见一班公车来。
“完了!我们好像没注意末班车的时间。”
敖钧之站起身来仔细瞧了瞧班次时间表,发现早就错过了末班车。
“看来273我们是坐不了了。我再查查还有哪辆公交可以坐。”
掏出手机搜了搜,敖钧之发现离这里的两个街区还有261路可以坐回城北医院,于是按照地图提示带着周庭让往站台那边走。
接近十一点的街道上,没什么人,此刻只有敖钧之和周庭让肩并肩的走在路上,昏暗的路灯把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穿过无人的斑马线,两人路过一个公园,突然从草坪里面飞出来一个空的易拉罐,落到周庭让脚边,周庭让一个本能的抽脚想把易拉罐给踹进不远处的垃吅圾桶里,没想到多年不练球技有些生疏,方向歪到一边去了,落下来正好打在草坪里某个人的头上。
“卧吅槽!他吅妈谁啊!”
突然,从草坪深处的阴影里出来十几个人,全是露宿公园的小混混,看着年纪不大但一个个的表情都特别凶神恶煞,顶着纹身叼着烟气势汹汹的就冲过来了。
“你丫是不活腻了敢踹老吅子?!”
带头的那个尤其凶狠,歪着嘴一摇一摆的径直走过来。
敖钧之倒是一点都没在怕,因为觉得站在这群小混混面前的就是他们的祖师爷,想当年周庭让多彪悍呐,还能怕这些小喽啰不成?
“上吗?”
敖钧之悄悄在周庭让耳边问。
只见周庭让喉结一动,双眼一闭,转过头对着敖钧之就是一声大喊——
“跑!!!”
说完撒丫子就跑,敖钧之没料到周庭让会是这个反应,迟疑了两秒才跟着往前跑。
“卧吅槽!想跑?兄弟们!追!”
十几个小混混也卯足了劲紧追不放,逼得周庭让和敖钧之不得不拿出吃奶的劲儿闷着头就往前冲。
“周庭让!你丫怎么这么怂啊!”
敖钧之边跑边对周庭让大喊出自己的不满。
“你丫的!没看见他们腰上别着刀啊!”
周庭让也大吼着反驳敖钧之。
两个人跑到一个分岔路口,一个往东,一个往西,敖钧之见事态不对,赶紧调转方向追上周庭让,拉住周庭让的手直接拽着往反方向跑。
“你丫傻吅逼啊!这边!”
被敖钧之死死的攥吅住手心,周庭让一路狂奔,后面那十几个小混混依旧穷追不舍。
“你们给老吅子站住!有本事踹人怎么没本事干一架啊!”
后面一直传来带头小混混的咒骂,敖钧之和周庭让当没听见,继续往前跑,终于,误打误撞的跑到了261的站台,遇到一辆261进站,于是二人赶紧跳上车,将小混混甩在了车外。
“卧吅槽吅你丫的!算你们走运!下次别让我再碰见你们!”
小混混颓败的在车窗外吼了几句,见车开走了便放弃了。
两人惊魂未定的扶着公车的扶栏喘着气,确定车开远之后,敖钧之这才想起来投币。
交完钱,敖钧之坐到周庭让旁边,这才发现公车上除了几个刚加完班的上班族,其余都是空位。
由于刚才的剧烈运动,两个人大口大口的呼吸,好一会儿才缓过来,有了力气说话。
“周庭让,N城十中大名鼎鼎的庭舵,你以前不是那么牛逼哄哄的么,怎么这么几个小混混就让你吓成这样儿了?”
“你不懂,时代变了,我们那时候腰间挎刀是为了摆样子,现在的小孩儿是真敢砍呐。”
周庭让说完歪过头跟敖钧之的对视,一道电流通过,两个人突然很有默契的大笑出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
“卧吅槽,刚才太逗了,要是有视频我一定要在同学会上放,让大家看看他们当年那么崇拜的庭舵,现在是个什么怂样儿。”
“喂,敖霸天,你现在胆儿够大的啊,刀都吓唬不住你,还问我上不上?怎么着,你还真敢跟他们对干呐?”
“我那是以为你靠得住才问的,哪知道您倒好,拔腿就跑,咱N城十中的脸都给你丢尽了!”
“哎呀,老了老了,老骨头干不动了,还是多留点机会给年轻人吧。”
“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
笑过之后,敖钧之恍然发现,这是自己跟周庭让重逢以后,第一次见他这么开心的笑。
没有忧伤,没有顾虑,纯粹的放开了的笑。
敖钧之好庆幸这份笑容是因自己而起,这一刻终于觉得,这一场赎罪之旅有了实在的意义。
公交慢慢地慢慢地穿梭在夜幕下的城市里,周庭让看着窗外的灯火霓虹,缓缓开口。
“敖钧之,说真的,你变了好多。”
敖钧之看着车窗上倒映出的周庭让的侧脸,心里也不禁感慨时光的变迁。
“如果你不告诉我,我可能永远都想不到你会是当年那个蘑菇头。”
“想说我变帅了就直接说。”
“不是,我的意思是,”周庭让故意转过头,加重语气,“你当年真的好丑。”
“我靠,”敖钧之顺利被激怒,“你还好意思说我?你当年那是什么造型啊?现在十个杀马特都不及你当年万分之一啊!”
“哈哈哈哈,原来你在背后都是这么议论我的。”
“就这么议论你了,怎么地,杀马特。”
“幸好当年没让我听到,否则肯定给你一顿削。”
“呵呵,我不怕,反正十五年之后蘑菇头逆袭,一把就能薅死你!”
敖钧之说着就伸手箍吅住周庭让的脖子用力往自己这边一拉,结果两张脸凑得太近,空气分子有一霎那凝结僵固。
尴尬的放开周庭让,敖钧之隐约觉得心情有些微妙。
周庭让也被那长长的睫毛震撼得有些呼吸急促。
沉默了一会儿,周庭让低着头,嘴角拉出浅浅的弧度。
“你说,要是我没认出你,你也没认出我,我们就这么认识,会怎么样呢。”
“是啊,会是怎么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