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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三(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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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才知道,爷爷和父母把奶奶的东西埋起来,不光是为了遵守头七的礼节。

这两天,家里一直怪怪的。先是爷爷把最精美、古老的铜镜拆下来,用纸包着,放到了大柜子的后面,然后母亲含着眼泪把她的银镯子、玉戒指都摘了下来,放在一个袋子里,再也不戴了。父亲遣散了打工的贫农,我听见他悲怆地跟他们说,林家家道败落,再也没有佣金发给他们了,恐怕以后,我们都要去过苦日子了……事实上,我也没觉得生活条件有多大的改变,我们的吃食照样很精致。

除了我们家这麽奇怪意外,王钩得儿他们家好像也很怪。

昨天,王姨夜里来到我们家,和父母、爷爷谈了好久好久。我自然是被锁在房间,但他们谈话的内容,我都一字不漏地记了下来,至今记忆犹新。

王姨抽抽搭搭地说着:“唉,我们家算是完了,我大哥在人民食堂里吃饭,没有些油水,他身体又高又壮的吃不消,脾气又急,就把盘子端在食堂大厨子鼻子下面,跟他说,‘你看看这还有一星半点儿的油没?我看你们是不想干了……’

“这样一来,就是‘得罪了伟大的共产主义’,头两天他被人举报了,立即就被抓走了,又写检讨又挨批|斗甚麽的,总算写完了检讨,好像又去哪里改造,一直没有音讯。你说耕耘他舅舅脾气那麽爆,受不得屈辱,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的怎麽办呀?前两天我进城,看见一群红卫兵们在那儿抄家,好凶哦!见甚麽砸甚麽……”

我爷爷把烟斗在桌子上磕了磕,说:“也不是见甚麽砸甚麽,庆华他奶奶那些东西,就定是要砸的,其它跟‘资本主义复辟’没关的……”

王姨又接着说:“就是嘛!我爹年轻的时候跟洋鬼子学了点手艺,以制造小提琴为生。他这都过去好几年了,留下的几把琴我还真不舍得扔,可是不扔罢……又不知道怎麽办。前两天我们受到大哥的牵连,有几个红卫兵想来抄家,我们愣是装作没在家,没给开大门。我在家里一直抱着那琴哭……

“耕耘他爹以前是地主出身,只不过啥钱也没留下。这都是能查出来的,我看以后是没有安生日子过了,耕耘和他弟弟这麽小,恐怕也难过了,你们说怎麽办?”

父亲低低地叹了一口气,说:“我们更是难。现在党中央不是说,‘打倒一切,全面内战’,连国家主席刘少奇,还有邓都挨批|斗了,据说北京那边死了不少文化人和地主。我们家的情况,岂不是更糟糕!”

爷爷说:“我们家注定是跑不过这一劫,庆华他奶奶也算是有福气,没有遭以后的罪。现在恐怕只有连夜把房子烧掉逃跑才行,但这又怎麽可能。”

母亲说道:“我听说那些大学生们都被流放到农村,去‘下乡’了;文化人和地主甚麽的,好一点就被抄家,然后去接受劳动改造,坏一点儿的都进了监狱。唉……我们怎麽办?眼睁睁地看着灾祸来了,还逃不过去。”

父亲问道:“他们跟着闹革命,咱们也跟着闹不行?这样就不会有人怀疑咱们家。咱们把东西该砸的砸,该藏的藏,伪装成贫农不行?”

母亲突然很威严地喝了一声,这在以前是从未有的:“别看你是大资本家出身,骨子里还是愚人的心!”她又忽然压低声音,“闹革命也不知是哪根筋又搭错了,他们错,你也要跟着错?你那一股子傲气去哪儿了?这样做岂不是愧对祖先?”

父亲沉默不语。王姨长叹一口气,说道:“庆华和耕耘,还有他小弟,恐怕一辈子都要背上‘狗崽子’的黑锅了,真是苦命啊。”

母亲的声音突然哽咽了:“我就这麽一个儿子,我从小严加管教,他又生得这麽乖巧伶俐,我一个做母亲的,也就是指望着他能有点出息,明年秋天庆华七岁,好入学。可老天偏偏这麽造化,怎麽就让庆华生在这样一个时候儿……”

父亲也说:“有的地方已经开始‘停课停工’了。”

我头一次听到母亲说我“乖巧伶俐”,不禁很惊讶。听了母亲一番话,我突然觉得心头很酸涩,有眼泪掉下来。似乎我对不起母亲似的,又特别想为她做些甚麽事情。

“好在咱们知道这个讯息比较早,”爷爷的声音打破了我的沉思,“我们已经把工作都做得差不多了,要不咱们这样……”

几个大人靠拢过去,开始咬耳朵。我伸长了耳朵也听不清,只得作罢,重新躺倒在床上,手里握着奶奶的银簪子,望着天花板发愣。

第二天早上,我见了母亲,又想起她说我“乖巧伶俐”来,就想从她的目光里寻找出一点甚麽其它的东西来,最好是疼爱。可是她的目光一如既往的严厉,甚至比平常更严厉了一点儿。

另一个不同寻常的是,我看见大厅的一角放了两个大包裹。

吃过晚饭,父亲突然把我叫到他的身边。我有些胆怯,但还是顺从地过去了。父亲望着我的眼睛,很严肃地说:“以后,你就不叫‘林庆华’了,以后你叫‘林慕东’。”他拿来一张报纸,在上面端端正正地写下了三个字,“林慕东”,说:“背过。”

我很沮丧,我仅仅习了一些基本的字,好不容易学会了“林庆华”,现在又要学“林慕东”。但是我想起昨天大人们奇怪的谈话,就觉得这些事是有因果关系的,这是一个艰辛的使命,于是不敢违抗,也不敢问为甚麽,一遍遍地描着,直到记住。

母亲骨头硬,反对给我改名。父亲为我改名时,她很不屑地讽刺我父亲:“怎麽不给你儿子起名叫‘林毛|主席万岁’”?

父亲低吼一声,这事儿不是闹着玩的,关乎咱们儿子的将来,你在外面也低调点儿。接下来是一片死寂,黄昏的光斜射到窗棂上,在上面缓缓匍匐着,父亲深深叹了一口气,我看着他低着头的高大背影,心中竟充斥着莫可名状的惆怅。

就这样又过了一天。

我发现了一个令我发愁的事情:奶奶的银簪子没地儿藏。作为一个孩子来说,属于自己的地盘太少了。我睡房的柜子里罢,不敢放,那不属于我,父母随时可能去拉开看;压在枕头下面罢,随时可能被发现;放在兜里罢,母亲突然要拿去洗的时候就没法子了。

想来想去,还是只能放在裤子的兜子里,要洗衣服时,我故意慢悠悠地脱衣服,趁其不在意时神不知鬼不觉地把银簪子握在手里。

这是一个最不寻常的上午。爷爷、父亲、母亲都围坐在大厅里,板着脸很严肃地看着我,似乎要把我看透似的。我低着头拨弄着手指,根本不敢出大气。

“林慕东,如今你也半大了,不再是小孩子,我们要跟你商量两件事情,”父亲先开口了,“作为你长大成人的标志,以后我就管你叫‘林先生’,怎样?”

我的脑筋有一些转不过弯儿来,对这个陌生的称呼有一些抵触和疑惑,但还是勉强点了点头。

父亲说道:“最近家里出了点事情,不是好事。我们打算把你送到你叔叔那里住一段时间。也许是几个月,也许是几年,也许是……很长时间,我相信我们会再见面。”

我歪着小脑袋认真地听着,心里渐渐泛起一阵恐惧。“很长时间”是只多久?奶奶走后这些日子,我就觉得很漫长很漫长了,这算是“很长时间吗”?显然不是。

我问父亲:“你们在家里等我回来麽?”

三位长辈都沉默了。俗话说,“今儿脱了鞋,不知明天穿不穿”。前途未卜,孰知这一次的分别是否意味着下一次的团聚?

我突然就冒出一句大人说的话:“没有商量的余地了麽?”

他们显然很吃惊,没料想到刚过六周岁的我会说这样的话。母亲微微瞪大了眼睛,爷爷都忘了敲烟斗,烟灰一点点地掉在了桌子上,他也没觉察。

父亲清了清嗓子,说道:“没有了,林先生。这不是我们能决定得了的,我们都无能为力,同时也为这感到抱歉……你那位叔叔是爷爷的堂侄子,比我年轻一点。他们一家是农民,以耕地为生,状况比咱们家艰难一些,你去了,一定不要挑三拣四,不要抱怨,不要表露出想家的感情,要听他们的话,才能好好地活下去。”

“还有,”母亲也发话了,“你千万要记住,不要对别人讲家里的事,不要告诉别人父母是谁、是干甚麽的,或是在哪里。否则,不但你没有好日子过,我们也要受到牵连。”

爷爷和父亲也都连连称是,说这一点是最重要的。爷爷还说:“也不能说你是地主出身,别人问起你,你就说家里大人都是贫农,记住啊,贫农。”

父亲微微苦笑一下:“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听懂……”

我留意到母亲微微蹙起了眉头,于是想起前两天母亲指责父亲不硬气云云,便说:“不,我还是不说‘贫农’了罢,这样不是愧对于祖先麽?地主又不一律都是坏的。别人问我,我就装傻。我可以吃的穿的将就一点,这样别人就不会注意我。”

这番话,让他们更加惊讶了,母亲把手罩在合不拢的嘴上,以掩饰她的激动和喜悦,爷爷虽然遭到了我的违抗,但还是默许了我,望着我若有所思。父亲微微地笑了起来,说道:“果然有我们林家的血的,才七岁啊……”

他们真的是对我刮目相看了。他们看我的眼光,突然间变了,似乎在审视一个踮起脚尖走向成人世界的半大孩子,在欣赏一个即将成熟的作品。

我又说道:“我知道你们为甚麽要把我送走,而且不能跟我一起去。”爷爷和父母似乎有些紧张似的,都盯着我看。我微微停顿了一下,接着说下去:

“但我不会怪你们,我知道是‘革命’要来了,咱们家也许会受到牵连。我走了以后,依旧会做一个正直的人,刻苦读书,即使受欺负也不会惹麻烦,不会让你们担心。”

他们不那麽惊讶了,因为他们已经习惯了把我当成一个大人。母亲眼角闪闪发光,自言自语地说着:“老天哪,我的儿子啊……母亲怎会不担心,只怕以后没有书读了。”她似乎很欣慰、激动,但眼角却有泪光。

父亲说:“你知道的,这一次,王耕耘要跟着你一起去,你们要去山东青岛,坐大船去。”

这倒是令我很惊讶。王钩得儿?他为甚麽要跟我一起去?他们家也有事儿麽?山东青岛?以前从未听说过。不过,“坐大船去”这个讯息让我兴奋无比。长这麽大了,我还没有坐过船呢。

我们结束了这次古怪的谈话,三位长辈盯着我的目光里,似乎多了些甚麽。长大后,我回忆起这段时光,这才明白:

那天上午,我沉浸在“自己长大了,被长辈欣赏了”的自我感觉中,并没有体会到隐蔽的离别的伤痛。他们看着我,分明是在看一个陪伴了他们七年的、十分重要却不能再见的珍宝。

昨天我就猜到了,放在客厅的那两个大包裹就是我的行李。我特别想看看里面有甚麽,但是父母一定不让。

我走出了客厅,在院子里转了一圈,觉得有些无聊,又回到了客厅里。我就看着父母和爷爷聚在一堆,低着头钻研甚麽东西。我很好奇,刚想过去看,他们三个看到我进来,脸上的表情有些奇怪。我见状也很奇怪,心里有些打鼓,不敢上前。

父亲举起手中的一个东西对我说:“这是哪儿来的?”

我定睛一看,啊!那东西即使在黑暗中依旧闪闪发光,那银光无比柔和而纯净,那不是奶奶的银簪子吗?我右手伸到裤子兜里悄悄地摸了一下,银簪子不见了。一定是我刚才起身的时候掉在了椅子上!

糟了。我这样想着,不知道该如何应付,一下子慌了神。

“林先生,我问你。这是哪儿来的?”父亲太高了语气。“林先生”三个字。此时在我听来,怎样都带着飞扬跋扈、咄咄逼人的气息。

我的脑筋飞快地转着,心想,我不能说是偷偷挖开坑找到的,那样就是“幼年家贼”。我要掩盖事实,同时还要让他们允许我留下银簪子。我咬咬牙,对不住了,奶奶,不孝小犬林慕东今天定要撒谎了。

我说道:“这是奶奶走之前给我的。她说,‘带着这个,无论走到哪儿,你都会想起奶奶。’这是奶奶最喜欢的东西,奶奶说不能把它扔掉,不然她不会安心的,银簪子就会带着煞气,会成为干扰林家的邪煞。”

我说完,父母和爷爷面面相觑,显然被我说服了。父亲把银簪子掂量了掂量,说:“咱们还是把它埋的好……”

“罢,罢!”爷爷皱着眉挥挥手,“老婆子的话,我们听信的好。给他。”

父亲看了一眼爷爷,不敢违抗,双手把银簪子交给了我。

“奶奶叫你收着,你就藏好了,不要让别人看到。”爷爷叮嘱我。

我点点头。母亲要过了我的银簪子,走到墙角,从包袱里拿出一件冬衣,把银簪子缝在了内衬的里面。这下安全了,我松了一口气。

母亲讲一个红色的信封塞到我的衬衣口袋里,又把衬衣整整齐齐地叠起来,塞到包里。母亲特地让我看了一下:“这是一百块钱,不能丢啊,给你叔叔婶婶,要记得!有机会就一定要上学堂,这是作为学费的,不要乱拿!”

一百块钱!当时的一百块钱对于我来说,简直是天文数字。一毛钱就能买十块糖,一百块能买多少块糖、多少把玩具枪啊!

之后,我会想起这一段应付大人的事,就暗叹自己的狡黠和早熟。那麽一丁点儿,居然就懂得用仙逝的奶奶的嘱托来保护自己,一番“煞气”、“邪煞”甚麽的,让他们不得不听信。

母亲让我换好了干净衣服,这次是雪白的袄子,青色的裤子,再跨上深灰色的包袱,乍一看还真的很养眼。父母给我做衣服,从来不遵守“红色喜庆”的原则,我常年是一身素色。他们也许是受到了出身的影响,大家的子女一般都被母亲教导要“大气、朴素、干净、利落”,就像奶奶对我们的教育。

“不可以再翻劲了啊,”母亲用她的河北方言对我说,“这一身儿,可受不得泥里爬土里滚的!”

“别再滚下坡去粘一身别人屙的屎,否则可没人给你收拾。”听到爷爷带着笑说这一句的时候,我回想起以前不堪回首的经历,胃里一阵恶心,同时也感叹:要分开了,才知道爷爷也会开玩笑。

“好了,没事儿了,”爷爷看一眼客厅里的大挂钟,“现在就走罢!”

母亲有些迟疑,眼睛却望着我:“时间还没到呢罢……”

“凡事不要拖拉。路上这麽长,谁知道在哪儿会给它耽搁一个时辰两个时辰的。走罢。”

这就走了?我心里想着,突然还想再看一眼院子,看一眼我的睡房。

我们出了大门,我突然看见门口的青砖路上停着一辆黑色的三排座的汽车,车里坐着司机。镇上的好几个闲着没学上的小孩子都来看,我一出门,他们就把夹杂着羡慕和嫉妒的眼神投向我。

我本来也没坐过汽车,一开始想欢呼雀跃来着,但是那些小孩羡慕的目光让我一下子收敛了,觉得自己得有个大少爷的样子,就装成一副平常的样子下了台阶,拉开门坐上车,没有一点含糊的动作。我上了车,很惊奇地发现,王钩得儿已经坐在车座上等我了。

我“呀”了一声,张着嘴发愣,王钩得儿冲我苦笑一下,甚麽也没说。我看到那苦笑里带着许多与其年龄不相符的成熟,以前王钩得儿没有这个表情的。

王姨站在门口含着泪送行,我的父母和爷爷正想跟着上车,我们就看见前面张家的大门口围了一大堆红小兵。

他们都十多岁的光景,穿着墨绿色的衣服,帽子上画着红五星。我觉得这样的配色比起我的青裤白袄,真是太难看了,但他们趾高气扬的,女孩子把两根短小的、扎得一丝不苟的小辫儿甩来甩去,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是红小兵似的。

张家也是比较有钱的富农,恐怕这一下子,他们家也没有好日子过了。

“开门!”他们大叫着,“我们是伟大领袖主席的红小兵,社会主义未来的接班人!我们奉命清除一切阻碍革命的势力……”

我听了未免觉得好笑。但现在我是“令长辈骄傲的成熟的林家少爷”,我只是在心里冷笑了一声,甚麽评论也没发表。

爷爷见状,很果断地关上车门,对我的父母说:“你们照顾好孩子们,我留在家里守着!”

说完他就背着手走上了台阶,他的后背硬朗得很,没有一丝佝偻。我看到他的表情,那是一个真正男人所拥有的刚毅表情。我甚麽时候才能够像爷爷一样,成为一个坚强的男人呢?父亲虽然严厉,但是他没有爷爷的果断、坚毅。

车子发动了,爷爷一手背在身后,一手举高却没有挥动,抿着嘴朝我点了点头。我忙不迭地朝他挥挥手,但是车子已经开出去了,我愣在那里,回头张望着爷爷在风中长衫飘动的身影。他还举着手,朝这里望着,我一下子就流下了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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