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风萧萧兮,易水寒(1 / 1)
父母死了,姐姐死了,游青也死了,国内,我已经没有亲人了。学校的教授打算让我留在他的身边,只要我点头,他便帮我在学校申请一个职务。萧易寒不见了,在我浑浑噩噩的时候,他一定已经离开了我。原本习惯孤单的自己,现在常常冲着他睡觉的那张沙发发呆。虽然,他在这儿的时候,房间依然是沉默的,可那份沉默里至少还有他的眼睛。也许,我不是他要的天使,不,我从来就不是。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变得多愁善感?我并不是一个软弱的人,至少以前不是。难道堕落和放纵反倒让自己变得娘娘腔了么?或者,我根本就不是游青想像的那样或是自己以为的那样:强悍,坚定,成熟。和萧易寒比起来,我根本比他的头发强韧不了多少。在一个比你强悍的人面前你就是软弱的,即使我不承认,我还是软弱的。瞧瞧他,走的多么潇洒,在我和他发生过性关系之后,我们连朋友都不是了么?整整一个冬天,我都在内省,时不时地自怨自艾。疲惫或许已经恢复过来,对于小耶的好奇却让我感到羞耻。是的,慢慢的,对于他的好奇像窗外树上的绿芽儿,冒了出来。可是,我已身心皆疲,我想我还是答应教授吧,留在德国,留在魏玛。
天气暖和多了,我脱下鹿皮靴子,看着满室的愁云惨雾,打算振作起来,好好收拾一下。男人很容易从悲伤中走出来,因为他们的目标永远是下一个。我不打算再去想什么游青,什么小耶。一切重新来过,毕竟我才26岁。
当我真的打算在魏玛长住下去的时候,易寒又回来了。他还是那个样子,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冲我“HI”了一下,毫不客气地走了进来。
“我想重新开始。”如果我知道在《春光乍泄》里,这是一句经典的台词,也许我不会这么说,不过,那时,我不知道。
“我回国了一趟,找到你说的那个小耶,哪,这是他的地址。”他丢给我一张地图,在浙江省的南部角落里,画了一个大大的圈,上头有两个蚊蚋小字写着“ 泰顺”,他又递给我一张字条,上面是一个印刷厂的地址,“如果你想找他的话,他现在在这里工作。我好累,先睡一下。”
泰顺,取自“国泰民安,风调雨顺”么?小耶是浙江人,这我是知道的。不过,他的家乡好像是嘉兴吧?那个有着烟雨楼的江南小城。也只有在那种四方水田,小桥流水的地方,才能让小耶出落的这般钟灵毓秀,水灵灵的眼睛里就像起了雾的南湖,波光涟旖却又若即若离。如果小耶是那个写信的人——不管是不是,这一点,我已经不想怀疑了。游青给我的那些信上的地址是江苏,这又是怎么回事?想问易寒,他已经在沙发上沉沉地睡去,沾了春泥的靴子将新换上的棉纺纱罩蹭出一块黑渍,疑团似地印在那里。
虽然,对自己说放弃一切,重头再来,可是易寒带来的谜题却让我这一个冬天来的所有努力付之东流,更重要的是,易寒为什么要帮我找小耶,他又是怎么找到小耶的?好奇心像猫抓一样令人难以忍受。我居然乖乖地准备好吃的东西,静静地等着那只打呼噜的猪起床。
“如果小耶是那个写信给我的人,他怎么又会到什么泰顺去?信上的地址不是江苏么?还有,你离开这几个月就是去找他么?你又是怎么找到他的?”他一起来,我便急急地问到。对于我的轰炸不为所动,摆在桌上的小圆包和腊肠显然对他更有吸引力。如果是以前,我一定不会让他吃,现在的自己显然是想讨好他,我都怀疑自己的屁股后面是不是长了一条尾巴,摇个不停。
易寒塞着面包看着我,口齿不清地说着:“刚才,你是不是你对我说重新开始?我睡了多久?”吞下最后一口面包,“什么,才三个小时?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你就放弃重新开始的决定了?你还真是三分热度。”
对于他的责问,我无言,有点灰溜溜地夹起自己的尾巴站了起来,盯着地图,我想知道什么呢?关于小耶么?想打破游青在自己心底设下的牢笼,“好比那笼中鸟儿,欲展翅而不能么?”或者,是因为易寒?毕竟在一起四年,而且我们还上过床。
易寒看着我,继续吃着他的晚饭,而我却不敢看他。泰顺,泰顺——真的能安泰康顺么?
我想,易寒从来没有说过那么多的话,那天晚上,他好像得了话痨,讲个不停。易寒告诉我,他会去找小耶,是因为,他不想看到我这么难过,他不是说过,我像尸体么?一具没有灵魂的人在他面前晃来晃去,他受不了。易寒很直接地告诉我,他喜欢过我,但是那时候我满脑子都是游青,当我叫他带着戒指去找游青的时候,他很不爽!所以,当他发现游青死了,而且死了三年了,他不晓得自己当时是什么心态,可是他就是不想告诉我。甚至,让我回国去找游青。他只是想让我死心,说不定,我会回到他的身边。结果呢?在我进入机场隔离区的时候,他就后悔了。当我从飞机上下来的时候,他说,我眼睛里的死寂让他心都碎了。在我因为游青的死愧疚的时候,他也在愧疚着,陪着我,守着我,他觉得他好像成了一个赶尸的道士,糟糕的是,这个道士爱上了那具没有灵魂的游尸。在不知道怎么做的情况下,他和我上了床,看着我在他身体底下发抖尖叫,他才相信我的心还没有死。于是他想帮我,帮我找回自己的灵魂。可是,我并不爱他,所以,慢慢地他也放弃了。他知道,他自己并不能让我的灵魂完全恢复,可以让我重新活过来的只有那个写信的人。他始终相信,那个写信的人是小耶,于是趁着自己这次回国考察内地有关再生能源利用的研究课题,他跑遍了大半个江南,最后才从游青的父母口中知道小耶现在的地址。原来,小耶退学后一直都和游青有联系,游青发现自己的病开始恶化的时候,便找到小耶,她知道小耶还爱着我。她让小耶给我写信,让我相信她还活着。正如游青日记里写的那样,她不想让我在失去所有亲人之后再失去她。
听到这里的时候,我哭了,哭游青,哭小耶,也哭面前这个曾经爱过我的男人。易寒喝了口水,走过来抱着我,我发现这个拥抱里全是怜惜,便挣脱开。
“这些,都是小耶告诉你的么?”不知为何,我不敢看他。
“嗯。”
“那,那他怎么会换地址,跑到泰顺去了?”我指着地图,即使是浙江省的地图,泰顺两个字不好好找还真找不到。
“他那天在墓地看到你了,他知道所有的一切都已经结束了。他的父母离婚了,信上的地址,是他父亲的家,他的母亲是泰顺人,你不知道么?那个泰顺还真是一个小城,路还真不是一般的恐怖。”易寒心有余悸地说到,不,他只是好像心有余悸似的,说话的时候,他的眼睛始终盯着我,“你还想知道什么?”
“那,他生活得好么?”我该怎么做,易寒的面无表情里,我根本找不到他为了我难过的痕迹,这多少有点让我不堪。
“你会去找他吧?”易寒的一双眼睛黑黝黝的望着我,里头静如死水。
“你,你会陪我去么?”话一出口,我就觉得自己好残忍。
“哈!哈哈!你有病哪!不要太得寸进尺,我告诉你!”他笑了,面无表情地笑,笑声很响,但每一下都让我清楚地感觉到我和他之间的冰墙一层层地增厚,甚至,我听到那些冰层的“呲啦”“呲啦”地响。我知道,我和他之间再也回不去了,回不到过去了。
“对不起……”我低下头去,我敢说那时候,易寒的眼睛里一定有绝望地泪光,他抬着头,依然在笑,站起来,扔下一份机票,转过身去,声音冰冷如铁:“我早就知道你会去找他的,你走吧。”
靠着飞机的舷窗,我一阵紧一阵地吐,易寒冷冷的眼神让我的胃不停地翻滚。他没有来送我,我知道,他也不会来接我了。
从上海下飞机,原想到游青的墓地去看看,可是,我不敢。我还有什么理由去看她呢?一个从来没有爱过她的男人,一个她爱了一辈子的男人从没爱过她,这样的我难道应该走到她的墓前献上一束白色木槿,再说上一句对不起么?
我不敢再坐飞机了,从上海去温州的火车大概有十几个小时,刚好可以让我倒倒时差。当我坐上去泰顺的汽车时,一种让我恐怖的后悔感笼罩着我。我不敢太靠着窗,生怕一用力,车子就散了架。在恶臭的尾气中,感觉着车子在崎岖而又陡峭的山路上像一个中风的老太太左摇右晃。一边是万丈深渊,一边是巉岩断壁,望着车上睡得东倒西歪的旅人,我只能叹为观止,又是佩服又是寒怕。从脚底下开始像有蚂蚁在咬一样,麻麻地传遍全身。说不定我就这样葬身崖底,尸骨无存。可能这样也好,只是,如果我死了,应该不算是自杀,可以去天堂的吧?可是如果去了天堂,遇到游青怎么办?就这样,我胡思乱想地,不知不觉到了这个国泰民安,风调雨顺的地方——泰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