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深蓝城纪【17】（1 / 1）
【17】
“我们一定要在一起”——如果是父母离婚时许下的诺言，那时年龄还小，舍不得离开哥哥，一辈子在一起这种话也是会说的。虽然是孩子气的话啊，但却一直被夏维记着，贺以驰想，夏维不会这么一根筋吧。
“不是那时候，跟爸妈没有关系。”
“那到底是什么呀，我从没有说过那种话！”
夏维径直开了门，走出浴室：“说一辈子在一起的是你，说一辈子不见的也是你，说根本不知道我说什么的，也是你。就当我实验做傻了吧，才会对你有一点点期待。”
贺以驰追过去：“就不能把话说明白吗？每次都说一半我能懂吗！”
两人一个快走一个慢追，纠纠缠缠到了客厅的中央。夏维猛然驻足，回身，逼视弟弟。贺以驰也站住了，警觉地看着哥哥，脸颊气鼓鼓的，声音却低了下去：“你刚才说的那些，我真的说过吗？你好好说，我会懂的。”
咫尺的距离，夏维倾身向前，飞速在贺以驰的左脸颊落下一个吻。
贺以驰像被惊吓的蝴蝶一样跳远了。
夏维苦涩地笑了：“不懂就不懂吧，早点睡觉，等XG实验完成，一切就好了。”
贺以驰想继续问，但脑子里的神经剧烈抽开了，疼到不敢呼吸，本来想问的全部疼忘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夏维慢慢地走进卧室。脚步真的很慢，很慢，好像只要一句话就能停下来。贺以驰却什么也说不出口，只是抱着脑袋，将自己摔进软软的沙发里，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钟声嘀嗒嘀嗒，时间走过的脚步如此清晰。
贺以驰想：因为太过孤单，夏维会眷恋跟自己呆在一起也是情有可原，但一辈子这种话，自己曾经说过吗？其实他一直很困扰：在别人的述说中，他和夏维的关系都还算不错，后来为什么忽然就厌恶得不行？因为夏维没有参加母亲的葬礼？
脑神经又狠狠的抽了一下，痛到心尖上的肉，思绪再度中止——就是这种可恶的阻碍，每当他试图去想一些事情时，痛就更深一分。
贺以驰缱在沙发里，尝试着想点别的。
像夏维这种人，总是沉默，沉默时光只有孤独相伴。在这个没有人的屋子会孤独，在研究所更是孤独，整个乌思小城就是孤独中的孤独，他多么需要通过臆想来驱逐横生的孤独。而自己的到来，无意中打破了他的孤独，所以夏维才会渴望通过触摸来驱散迷惘。
——这样的解释，不但合理而且合情。
——主要原因还是怪夏维吧？
嘀嗒。嘀嗒。嘀嗒。时钟的指针富有节奏地走着，像催眠一样催促着贺以驰的脑子变得迟钝，不愿再深入去想，甚至连想都不想想。脑子的抽痛终于消停了，连呼吸也变得舒服了。而后，随着时钟的摇摆，所有的思绪真的凝固起来，结成了疙瘩扔在了一旁，梦境密密地织起。
以驰见到了幼年时的哥哥。
小夏维乖巧地坐在书房的中央，各种各样的书扔了一地，手拿着一本书，他歪着头看着弟弟：“驰驰，你过来，我给你讲维度空间，好不好？”
“不要，你一讲我就头疼。”
“我给你揉揉就不疼了。”
其实也不是真的疼，被夏维的小小的手一遍一遍地揉着，从头顶到太阳穴像春风拂过柳枝一样舒服，贺以驰闭着眼睛微笑着。
初冬的第一场细雪来得格外殷勤，花圃被薄雪覆盖。贺以驰站在实验楼外，肩膀和头发散落着不少雪粒。
还有半个小时就实验了。
“以驰，怎么不进去？”向晚拍了拍他的肩膀，关切地问。
“雪好看。”
旁边的展训扯了一下向晚，怒气冲冲地瞪着贺以驰。贺以驰无辜地说：“我干什么了？每次见我都这样！”
向晚转身刮了一下展训的鼻翼，展训转怒为笑，握住了他的指尖，放在脸颊依恋地蹭了一蹭，倏然一亲，动作柔得像羽毛，笑中带着腼腆，目光灼灼如电。向晚难为情，抽了一抽，展训握得更紧了，另一只手抓住向晚的手臂，脸对脸，睫毛对睫毛，清晰得眸子能看清双方的倒影，展训越拽越紧，企图将向晚揽入怀中。
“别闹了！去楼里等我！”向晚喝叱。
展训就是不松手，他手劲大，向晚挣了几下都脱不开身。向晚尴尬了，一个手刀狠狠劈了下去，展训才慢慢地松开，恋恋不舍地进了楼里，走到实验楼的玻璃门处停下来，眼巴巴地看着向晚和贺以驰。
贺以驰饶有兴趣地看着两人角力。
就向晚那点力气，展训没一把将他拿下都是轻的；而向晚，被那么缠着竟然都不烦，等展训进去后，还露出若隐若现的笑弧，显然心情不错。贺以驰忍不住想，这个跟自己曾经很亲密的人，此刻，所有的专注都给了另外一个人——终此一生，到底会看着多少人渐行渐远，终成陌路？
贺以驰心念一动：“向晚，和我在一起的日子里，你印象最深的是什么？”。
“什么？”向晚惊愕。
“和我在一起，你最怀念的是什么？”贺以驰重复。
“怎么回事？忽然问起这个，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吧？”向晚侧头笑了，下意识地瞅了一眼实验楼，平常语调，“非要说怀念的话，和你一起去薰衣草园是我最开心的时候。那时我们还小，什么都不懂……你呢？”
“我印象最深的是，和你安静地走在充满阳光的长长的路上。”其他都已模糊，只有长长的、洒满阳光的路还让人记忆犹新。
“你喜欢的是阳光而已。”向晚冷静地说。
“我想和你再走一次。”
“再走一次，就能找到当初的感觉？你把我堵在这里，不会就是想说这些有的没的吧？”向晚的目光很毒。
“我想了解XG实验。”
昨天，贺以驰去探望了之前受伤的研究员白歌，白歌性格单纯，两人又是童年玩伴，有什么说什么，毫不隐瞒。白歌详诉了展训在实验期间的情况：展训跟以前那些一进实验空间就慌神的人不同，他很冷静，动作和思维都很清晰。走到‘镜像重合’时，就和预想的那样，展训被镜像环境刺激得左右不协调。为了摆脱视觉带来的错觉，他开始攻击镜像，在自伤了右手掌后，静坐了五分钟，自我强制性冷静之后。然后，就一直是攻击的状态，如果不是实验结束，他应该也会陷入崩溃的状态。
白歌说：“无限延伸的视觉空间，最容易瓦解心理防线，很少人在那种空间不分裂的，展训的心理素质和思维素质算是相当优秀的。”
没有亲自实验，很难理解白歌的描述。
贺以驰只能找向晚，看有没有更通俗易懂的解释。
了解贺以驰的意图后，向晚笑了，慢条斯理地说：“你哥和白歌在验证XG的可行性，我在探索XG为什么会对人造成这种状况。XG实验具体是什么样，我并不清楚，我只知道，在XG试验空间里意识会很混乱很分裂。与此同时，白歌又给实验对象传送任务，只需要用大脑想的任务。在这种分裂的气氛下，人的意识就会跟冻羊肉一样，被切成一块一块。出了XG实验空间，实验者就已丧失了最基本的认知能力。”
“像展训那样？”
“一般人出来后，会非常恐惧光线、黑暗、线条、以及杂乱的东西，并夜以继日地做噩梦。展训最顽强，所以也是最严重的一个，他的认知被摧毁得最彻底。可喜的是，他完成了白歌的那些任务，所以没有留下对思维思考本身的恐惧。”
贺以驰还是不太懂。
“是不是做过XG实验的人，都疯了？”
“哪有啊，大部分人在强烈的刺激下，神经系统自我保护，就晕厥过去了。出来后就有点神经，但过几天就能跑能跳了。谁告诉你实验对象都疯了，我们这是正常的实验！”
“白歌在实验中的任务是什么？”
“在XG特定的实验室，让实验对象们集中精神、记忆、进行一些思考或运算，看他们会在哪一步就受阻，并不断完善空间中的各种阻碍。”白歌虽然性格天真烂漫，但跟夏维是一类人，缺乏人性的关怀。
“XG实验怎么样才算成功了？”
“第一，通过白歌给的所有指令任务，就像展训那样；第二，出来得精神正常，就像现在的你一样。”
“滚！”
向晚莞尔：“是不是怕了？要不跟夏维走个后门？”
“不用！实验成功了，会用在什么地方？”
“范围很广，比如太空舱、宇宙飞船之类的需要适应外太空环境的地方；我认为，也可以用在摧毁间谍的意志这种事，意志越强悍，脑子受伤越重，不过那都是以后的事啦。”这也是研究院的潜规则，每个人只专注于自己的那一块天赋。至于成果会被怎么发扬光大，不是自己的事。
说完，向晚走进了实验楼。
虽然向晚和昨天的白歌都描述得尽可能详细，但没有经历过，还是不知道XG空间到底是怎么回事。
贺以驰沉思着。
“以驰，你怎么才来？”夏维从实验楼里出来了，只穿了一件淡灰色的薄外套，嘴边呵着白气：一切那么自然，好像昨天尴尬的吵架没有发生过一样。
“我一个被取消实验资格的人，早来干什么？”
“怎么还耍脾气？”
“之前有人成功通过过实验吗？”
“有，我和白歌。”
“完全成功吗？没有任何后遗症？”贺以驰眼睛一亮，颓废消退大半。
“有，我出现了中毒眩晕和轻度幻觉，但那没什么关系。”夏维轻描淡写，“白歌，体力撑不过，出来后休息了半个多月。但我们的休息都是普通的休息，没有像展训那样。”
“在里面有什么特别需要注意的，我好告诉许瀚。”贺以驰受伤，许瀚是代替他的人。
夏维想了一想：“单纯。要特别单纯。在里面会出现幻象，但千万不要总想弄清自己在什么地方，而是全身心的专注，去接收你能接收到的一切信息。在里面还会受到攻击，但要记住，那些都是幻象而已。归根结底，单纯地接受，可以消除一切魑魅魍魉！”
空间里所有的一切都是幻象？
“听上去挺简单的。”
“大部分人进入空间，根本没法克制胡思乱想和恐惧，还好，你不用去面对。”夏维很庆幸贺以驰不用参加实验。
贺以驰忽然将手搭在夏维的肩膀上：“是不是我忘记了什么？对不起，让你难受了，为什么你要比我早出生？如果是迟十分钟就轮到我照顾你了。”
“被照顾不好吗？再出生一次我还要抢在前头，我喜欢当哥哥的感觉。”当哥哥可以理直气壮的照顾，可以理直气壮地宽容。夏维退了一步，背部靠在了墙上，带着贺以驰往前一步，两人更近了。
“那你坦白，我到底忘记了什么？”
“你没有忘记，只是想不起来而已，又有什么关系，以驰，喜欢和我在一起吗？喜欢和我这样抱着吗？”夏维揽住了贺以驰的腰。
“……”贺以驰张了张嘴，没有回答。
“为什么总是被世俗的眼光束缚，就算他们说这不对那不对，又有什么关系。你说的，我们生下来，就要做喜欢的事，他人的眼光，为什么要在意呢！”夏维忽然变得认真，锁定贺以驰的眼睛，亲了一下他的睫毛，热切地问，“以驰，喜欢我亲你吗？”
贺以驰是茫然的。
他不知道夏维为什么会这么说，好像两人以前亲过似的。他应该抗拒、应该说不、应该……可他只是低低的、含糊的嗯了一声。夏维得到了肯定的回应，比拥抱更让血液沸腾：“以驰，那为什么不亲我一下？喜欢的感觉不去做，多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