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深蓝城纪【16】(1 / 1)
【16】
因为夏维是那样认真且一丝不苟的解说着,他移动着鼠标,画面上出现了一条一条的直线、纵深而去,向周边延伸:“以驰,你闭上眼睛,去想象你在这个点,要到这个点去。”夏维演示着,闭上了眼睛,下巴向上微抬,额上的刘海柔柔的碎碎的。他眼窝的弧线柔柔的,眼皮之下,眼珠轻轻颤抖,呼吸绵长——春风拂过长草一样的轻柔。面容干净,面部有着柔和的曲线,单纯的气质,令他纯粹且无害。
有序的直线肆意纵横,整个电脑屏幕都跳动着令人眩晕的多面体,贺以驰忍不住浮想联翩,夏维就是以这样的表情走进深邃的维度空间的吗?
宁静,专注到迷人。
贺以驰伸出手,下意识地摸了一下夏维的左脸颊:微凉。
夏维睁开眼,惊愕地看着弟弟。视线交织,贺以驰没有放手,反而痴恋一般地,腮骨慢慢抚摩而下,直至下巴——温和的触感令他无法松手,他的脑子一片空白,只是顺着心底无意识的渴望,慢慢地抚摩,轻轻地抚摩。
抚摩突如其来,本该惊讶的夏维却一动也不动,只有嘴唇微微颤抖。
任由弟弟失神的抚摩。
率先回过神来的是贺以驰,猛然抽回手,如遭重击,惊慌地直起身,仓皇无措下,拉开门想出去。刚才,自己魔障了吧?夏维也魔障了吗?贺以驰回头,只见夏维将脸埋在手掌之中,肩骨削瘦,贺以驰的心头掠过一丝心疼,疼得如此真实,再也无法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
雨丝飞到脸上,湿漉漉的。脸上还有刚才残留的发烫,贺以驰站在雨水纵横的路上,把刚才发生的一切想了好几轮,根本不知道怎么就伸出手去,怎么就跟傻子一样去摸夏维的脸,只是有特别特别熟悉的感觉。好吧,都是一家人,也不是没摸过,可这种情况根本就不科学啊。
夏维也很奇怪,为什么会任自己抚摸呢?
为什么一想就头疼呢?贺以驰使劲掐了掐太阳穴,深吸一口气,看见蒙蒙的雨中走来两个人:展训和向晚。
大部分人或多或少都会选择性地放弃一些记忆,越是失忆得彻底就越本性大变。不过,像展训这种从头再来的,也很稀奇,难怪向晚专心致志研究这个“病例”。人高马大的展训一脚一脚踩水花,踩完意犹未尽,又拖向晚的手。
向晚力气不够,挣也挣不脱,只得把展训拽进伞下,训斥说:“好好走路!”
“医生,你又生气了。”展训搂住向晚的腰。
“手拿开!告诉你多少遍了:不要说话,不要乱看,跟着我走路就行!”向晚与其说生气,不如说无奈地放弃,因为展训一点也没做到。
“我就是不想走路,抱着医生就很好。”
一点儿都不好,向晚一把拽了拽束紧的胳膊,敷衍着说:“回楼里慢慢抱,现在给我好好走路。”
雾气蒙蒙,这一幕还挺暖心的。贺以驰双手插兜,看着展训腻歪在向晚的身边一刻不得消停。雨中,向晚的身体修长,眉毛微皱,很不耐烦,却一点儿也不妨碍他的俊美。骤然,贺以驰羡慕起这种亲昵的关系。
——向晚,曾在自己生命中留下过很重要的痕迹。
——自己也曾与他在雨中嬉戏。
不过,无论贺以驰再怎么努力地回想,过往的所有记忆都像梦一场、电光泡影不可捕捉,甚至一个牵手都只有一个模糊的幻象,那些心动与温度早就随风逝去。触碰到记忆的这根神经,他又开始紊乱。
路边,一块残破的大镜子映出他的身影:失落的脸清清楚楚,从腮骨到下巴,熟悉的弧度,重叠的是,清晨夏维的那张脸。贺以驰抚摸腮到下巴的弧度,明明那么意外的动作,却那么自然,毫无隔阂。如果说早晨还很震惊,现在的他只有失落和困惑。
他停驻,凝视着。
狠狠地吸了一口气,冰凉的带着雨丝的气息沁入鼻腔。与冰凉同时沁入的,还有另外一股富有侵略性的味道。瞬间,一股疲倦的瘫软感涌上,如脚底而来抽掉了浑身的力气。他一惊,连忙狠狠掐住手指,但无济于事,瘫软感还是如蜘蛛一样疯狂蔓延开来。他飞速朝四周看,周围荒芜一片,只有这块镜子。
贺以驰一拳挥过去,哐当一声,镜子清清脆脆地碎了,他拿起一块碎玻璃,毫不犹豫地划过胳膊。
血汩汩流出。
疼痛,不过是小菜疼一碟,简单地扎好伤口,血渗在衣服之上。贺以驰没去医院,而是头脑紊乱地来到物理楼。在夏维研究室的门口,他徘徊了一下,却如心电感应一样,门开了。
“以驰,你的手怎么了?”夏维惊呼,立刻忙碌起来,又是借纱布又是打电话问医生,完全无视贺以驰强调的“一点儿也不要紧”的辩解。
“闻到一股不同以往的味道,然后就有点晕……”贺以驰有点沮丧,这么轻易就着道了,实在说不出口。
“是幻觉吧?”夏维直觉反应。
“可能吧。”小城治安好,很少发生故意伤害事件。
“你总是这样,冒冒失失的。”
“什么总是这样?我很少受伤啊。”贺以驰不假思索地辩解,举着被包成萝卜一样的手,心情实在称不上愉悦,但看到夏维紧张的样子,便觉得流血也挺值得的。
夏维忽然从背后抱住了弟弟,满满的拥抱,熟悉的温度,熟悉的感觉,像眷恋了很久很久一样,他没有用力,只是拥揽着。贺以驰怔住了,忘记了挣脱,只是任由哥哥抱着。莫名情绪的爆发并没有持续多久,夏维直起身,若无其事地继续整理纱布之类的东西:“你可以一直冷静下去,好好调查Cy。但XG实验你不能再参加了。”
“什么意思?”
“我们这个实验的第一条就是:健康,没有任何损伤。”
“我还不健康?”
“你受伤了。”
“什么叫不能受伤?我这也能叫伤!”
贺以驰又气又急,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伸手就要去撕纱布,被眼疾手快的夏维死死抓住:“为了实验的精准性,一定要等愈合才行。”
“实验跟伤口有什么干系,又不是生物感染实验!”
夏维坚持说:“之前有过受伤的实验对象,为了最精准的实验数据,立刻就被排除了。规矩就是规矩,实验的每一个数据都要绝对准确。实验要是成功,是谁通过的又有什么关系;实验要是失败,下次也就轮到你了啊。”
贺以驰气呼呼坐下。
“Cy的事已经有眉目了,你不如继续追下去。”夏维很耐心。
贺以驰烦躁地抱着脑袋,好大一会儿才闷闷地说:“你们这是什么破实验?要求这么多!”
夏维看着郁闷的弟弟:鼻梁很直,眼眸略深,睫毛卷卷上翘,即使眉头皱着生气的样子,也还是很好看的。小时候,小小的以驰总会很霸气地拽着自己到好奇的角落里玩耍;有时密谋干坏事时,小以驰就会凑近来,嘟着脸在自己耳边说着坏点子;那时候,他那长长的睫毛总会不自觉地触到夏维的脸上,痒痒的,像蝴蝶扑扇着翅膀。眼睛又圆又亮,可爱,可爱到令人目不转睛。
夏维忍不住微笑。
贺以驰郁闷地瞅了他一眼,摸了一把脸:“看什么看!”
“你小时候长得很漂亮。”
“漂亮?还好吧,咱俩差不多。我比你受欢迎,那是因为你太闷了!”贺以驰被夸得莫名其妙,说什么漂亮,顶多是帅气。
“是因为你爱招蜂引蝶。”
“我招谁了?”贺以驰剐了他一眼,“除了跟向晚谈了一场莫名其妙的恋爱,我还把谁招惹了!”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打趣,缓解了刚才的紧张,夏维试探着说下一个实验对象换成许瀚,贺以驰无奈地说“规矩大过天,你是这里的头,我能拗得过你”。夏维立刻电话通知白歌。
白天,很快就过去了。
“伤口不能沾水吧,我帮你洗吧?”
“不用不用,说得我跟废了一样,不就一个小伤口吗,也就你当回事。”贺以驰摆摆手,大大咧咧走进浴室。
夏维固执地跟了进来。
贺以驰瞪着哥哥:“真不用,说了不用就是不用……你,欸……”
夏维站在浴缸前笑了,今天的贺以驰特别软,说什么做什么都不会在意似的。果然贺以驰很快举白棋投降,舒舒服服地仰躺在浴缸里,先前那股推脱劲全变成了享受,像少爷一样指挥:“大.腿揉重一点;小.腿别动!”
水蒸气沁入肌肤,血脉更舒缓地游走,全身神经像春风一样拂了又拂。水温刚刚好,从大.腿慢慢揉到肩膀的力道也刚刚好。贺以驰手枕后脑勺,呼吸缓了,眼皮耷拉下来,终于合上,似乎睡着了。
夏维忽然俯身,轻轻在那润泽的唇上拂过。
贺以驰蓦然睁开眼睛,手指迅速蹭了一下嘴唇,难以置信地说:“我没睡着。”
夏维直起身,淡淡地喔了一声。
转身向门口走去。
竟能这么冷静?贺以驰跳了出来,拽块毛巾围在腰间,一手揽住他的腰:“夏维,别走,莫名其妙对我做这种事,还想当作什么也没发生吗?”
夏维笑了笑:“那要怎么样?对你负责吗?”
“很怪啊。”贺以驰脱口而出,如果说早晨的抚摸是无意识的,现在两人可都是很清醒啊。
“什么很怪?我亲你吗?”
被夏维直白的反问问得目瞪口呆,贺以驰舌头打绊:“当然怪了,莫名其妙的就像刚才那样,而且晚上睡觉的时候你还趁我睡着时……”亲我,他猛然住口,闭嘴不说。
“你以前这样对我,我可从没觉得怪。”夏维的语气很平常。
“你什么意思?”贺以驰彻底乱了,什么以前?他可从没有做过,谁家兄弟会亲来亲去?他也没有变.态到想去亲夏维,仅有的早晨这一次,也只不过摸了一把脸而已,就那样还自我谴责了大半天。
“那就没有吧,是我的幻觉了,我一个人孤单的时间太长了,忘记了,你根本就不愿意记得这些事,对不起。”夏维口不对心地说着对不起,听上去不是推脱,而是悲伤。
“你到底在想什么?你要是觉得孤单就离开这里,夏友宗给乌思贡献够多了,上级会让你离开的。”
夏维的嘴角颤抖:“你什么都不懂。”
“我是不懂,我只知道哪里都能活,不会在一个地方死磕到死。”
夏维自嘲地笑了一笑,异常悲伤:“你可以随随便便的说不懂就不懂,还让人没法责备。什么都无所谓、什么都可以不在乎、说什么我们一定要在一起……现在却说很怪,不知道哪一句是该听的。”
“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怪我自己当真了,明明知道你就是说说而已。”
脑后的一根神经狠狠地抽了一下,由头皮一直鞭打到脊梁一样的刺痛,贺以驰茫然地猜测:“是他们离婚时,我对你说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