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1 / 1）
"鞑子!老爷叫你去一趟."
一大早,鞑子刚喂完马,就听见张伯在叫他.老爷让他去,有什么事?鞑子也没多想,放下手中的活就随张伯去了.老爷正在后堂喝茶,看样子,刚用过早饭.
"老爷,鞑子来了."张伯回话倒.
"哦,来啦."老将军放下手中的茶碗,"张伯啊,你忙去吧."
张伯应了声,退下了.老将军开始上下打量起鞑子，好一会儿也不说话。这让鞑子多少有点觉得别扭，他支支吾吾的说：“老爷，您叫我来......”
老将军似乎此刻才回过神来，笑了笑，说：“哦，没什么，一不留神，这日子就在眼前刷刷的过去了，像头野马一样，拽都拽不住，一晃儿，你都这么大了，想想当年，我从死人堆里把你拽出来，你呀，气若游丝，我都不知道，你能不能活下来，如今，你都这么大了，是个大小伙子啦！”
“是，当年多亏老爷，鞑子的命是老爷救的，鞑子这辈子都不会忘，一定要报答老爷。”
“报答谈不上，这也是你我之间的缘分。”老将军又端起茶碗。
鞑子不知道，今天老将军为什么突然找他来“叙旧”，心里没谱，也就不敢吭声。过了一会儿，老将军又开始缓缓的说，像是说给鞑子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那一年，没怎么下雪，就是冷，风里都带着刀刃，吹在脸上，生生的疼。当我赶到五里坡的时候，人，都死了。一个活口都没有，你知道我是怎么发现你的么？”
“鞑子不知。”
“你小子当时啊，是坐着的，我那大儿子还问我，他说，爹，这人死了，怎么还坐着，还是个孩子。我这才发现你，才发现你还有口气......唉......鞑子，当年的事，你都不记得了？”
“我......不记得了。”其实，鞑子都记得，怎么会不记得呢？当时，他从箱子里出来，看到遍地都是死尸，他找阿爸阿妈，他们也死了，相拥而死，于是鞑子就坐在他们身边，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是哭。再后来，他也什么都不知道了，似乎也死了。但是他，不敢告诉老将军这些，他不敢说他是海纳特老汗王的儿子，人心太凶险，当年的巴尔虎，不曾经是阿姐的心上人么？后来，灭了他们全族的，就是他。
“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老将军追问。
“不记得了。”
“哦......”老将军又端起茶碗，喝那已经凉了的茶，鞑子看不出老将军的意思，他希望鞑子记得？还是不希望他记得？
“你先下去吧。”老将军突然说。鞑子有点奇怪，难道老爷一大早把他叫来就是问他记不记得从前的事？
鞑子走后，老将军叹了口气，如果这孩子真的不记得了，那么他又何必掀开沉痛的过往呢？如果他真的不记得这一切，难道不是件好事么？他可以跟平常人一样，娶妻、生子，过平凡的小日子，感受平凡的喜怒哀乐。如果，把一切都告诉他，他就要背负国耻家仇，那样的人生，注定是不幸的。他不记得了也好，可是，他真的不记得了么？他的心此刻也满是纠结。
鞑子也在纠结着。今天，老将军跟他的这番对话，虽然没有什么实质的内容，但是，却如暗夜里的一把利剑，刺破了他混沌的梦。他意识到了，这么多年以来他没有认真去想过的事情，就是他的家仇。或许，安逸的生活，迎曦甜美的笑容，让他将这一切都忘记了，他变得麻木了，这是不可原谅的。他该做点什么。这天， 迎曦一样来找他，可他总显得心不在焉。惹的迎曦气鼓鼓的回房了，他看着迎曦的背影，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有愧疚，也有委屈，更多的是慢慢复活的，仇恨的火。
这一晚，鞑子几乎没有睡，一直在胡思乱想，他身边似乎被什么东西围住了，他怎么也挣脱不开，又似乎被什么东西压住了胸口，让他喘不过气。好不容易，天亮了，鞑子起身去喂马。没想到，有人在门口等他，是老爷。
“老爷？”鞑子没想到，这么早，老爷会站在他的门口。
“哦，没事。”将军说，“我就是，有件事，问你。过两天，我就要去边邑去视察边防，或许是最后一次了，这次回来，怕是就要告老还乡了，我只想说，你，可愿意与我同去？”
“去边邑？做什么？”鞑子一时难以明白。
“去......看看，或许在那里留一段时间，又或许，留在那里做个冲锋陷阵的将士。都随你，我只是想着，你这么大了，不能老这么呆在一个马棚里，做个马夫吧，即使做个马夫， 也得知道自己喂的马是什么马，它们是战马，是跟我着我在战场上厮杀的，你总该看看吧。”
鞑子没想到，老爷会突然跟他说这些，一时愣在那里。
将军见他没说话，就笑道：“你先想想，不急着答复我，我后天一早启程。”说完，老将军转身走了，剩下鞑子一个人愣在当地。
今日，迎曦随夫人去庙里还愿，所以不会来烦他。鞑子喂完马，就一个人呆呆的坐在那里想心事。他总觉得老爷这次要带他去边邑，不是什么一时兴起，他总觉得那天老爷找他"叙旧"的时候,别有新意。可是，他又不知道这新意是什么。小时候，在阿爸宴请朝廷来使的宴会上，也曾见过老爷，但是，老爷会记得他？不会，那个时候他很小，根本不会参加宴席，他只是贪玩，偶尔会从席间跑过，难道老爷会记得？不可能。即使老爷知道他的身世，这么多年过去了，总不会对他有什么加害之心吧。鞑子的脑子异常的混乱。
但是，边邑，草原，戈壁，战场，厮杀......这些远离了的血光注定还要回到他的生命里的，就像是一种诅咒，他应该随老爷去，不管未来迎接着他的是什么，他都应该去，这是一次机会。
午后，老爷用过午饭，在院子里乘凉，午后温暖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投下了斑驳的影子，打在老爷的身上，脸上，花白的胡子和头发上。鞑子远远的站着，老爷似乎睡了，他不敢靠近，却又不想走开。
“鞑子，你都站了半天了，你到底想好了没有啊？”老将军缓缓的说。原来他根本就没睡。这让鞑子更觉得，这次老爷要带他出行的想法，并不那么简单。他走近一点，说：“老爷，我跟你去。”
“你想好了？”
“想好了。”
“那......你是打算跟我走一遭就回来，还是留在那里，奔个前程？”老将军问，刚问完，他就后悔了，这话，问得太早。
鞑子抬眼看看老将军，笑了，说：“我知道，您想让我留在那里。”
将军有些难为情，但只一会儿，这种难为情就褪去了，他没有什么觉得难堪的，他总觉得，该给这个孩子一个机会，一个可以让他展示海纳特家族血性的机会，至于他如何选择，那就要看鞑子自己了，这样也算对得起自己和海纳特老汗王的英雄相惜。至于夫人说的，把他带走，远离迎曦，那都是次要的。他甚至有那么一下子的闪念，迎曦跟了海纳特的儿子，也不算委屈。但这闪念也只是闪念，他还是不喜欢迎曦经历这样的腥风血雨，勾心斗角，他希望迎曦有个单纯的安安静静的生活，简简单单的幸福。于是他看着鞑子说：”是，我是有让你留在那里的想法。你......不愿意？“
”不，我愿意。“鞑子平静的说。
老将军，看着鞑子，略有点意外，但是，他理解，男儿嘛，总是要为功名打算的。他只是想看看，鞑子有多大的决心，多大的韧劲。如果，他只是个平凡的人，禁不住塞北的苦寒，惧怕战场的杀戮，他就把他带回来。给他找个媳妇，给他的做小生意的小本钱，或者他愿意，就留在柳府。一辈子他都不会告诉他他的身世。但如果......唉......到时候再说把。
”那好吧，”“老将军说：”那你去准备一下，然后......找机会，跟迎曦告个别。”
老将军的话，似有深意，跟迎曦告别？为什么要特意跟迎曦告别？哦，他明白了，老将军想让他远离迎曦，他在暗示鞑子，鞑子未来的生活里，不应该有迎曦，迎曦未来的幸福中，也不该有鞑子。他明白。
傍晚，鞑子和迎曦坐在马厩的栏杆上，享受着夕阳的温暖。
“今天我娘去庙里还愿了。”迎曦说。
“我知道。”
“挺无聊的。”
“我知道。”鞑子心里又觉得好笑，这丫头，正经事都会让她觉得无聊。
“但是，我也做了件重要的事。”
“什么事？”
迎曦坏坏的笑着，抿着嘴看了他半天，从身后拿出一件挂件，在他面前晃晃， “看！”
“什么啊，这么难看。”
“喂！恭敬一点！”
“恭敬？”
“对啊，这是我给你求的平安符。”
“平安符？干嘛求平安符给我？”
“娘说，你要跟爹去一趟边邑，边邑那么远，我不放心，所以求个平安符给你。”
“你知道了？”鞑子有点惊讶。
“知道了啊，我觉得挺好的，出去走走，见识一下嘛，不过半年回来，有点久哦。”
鞑子一时......无语，半年哦，这是夫人给迎曦的时间？他心里不舒服。
“迎曦。”
“嗯？”
“如果我不回来了呢？”
“不回来？”迎曦瞪大了眼睛，“不回来是什么意思？”
“没事，我就是问问。”
“你敢不回来，难不成那苦寒之地还有什么妖娆的女子，勾你的魂魄，我告诉你，即使有，也一定是狐狸精啊，刺猬精啊什么的，到时候我告诉你，一定会吃了你的脑子，掏了你的心，你可千万别......"
迎曦的嘴，被堵住了，堵住她嘴的是鞑子的唇。老爷的暗示，鞑子明白，但是......他就是不想这么就消失了，就这么在迎曦的生命里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