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第 43 章(1 / 1)
又过了些时日,殷画楼身体大有恢复,好几位师兄弟师姐妹俱都来探望过她,得知那袁世贞不过提了腾空剑消息,便将她诱骗了去,都叹她太过轻信,只有陵越摇头道:“你啊,痴性不改,自幼便将师尊敬作天人,师尊一生爱剑,竟是叫那人利用这点险些把你折进去,如今便是得了这剑,师尊哪里就能安心。”
殷画楼只是垂下眼睛不语,陵越道:“此番得了教训,今后再不要这样执拗,徒惹师尊忧心,你我师兄妹三人,屠苏已去,我难修正果,将来,只怕唯有你尚能继承师尊心血,侍奉左右,今后要勤谨修行,不要辜负了师尊一番教导!”
殷画楼轻声道:“师兄放心,我早已决心像师尊一样,练就仙身,无论他日天意是否成全,我只尽自己所有努力,不会让师尊失望。”
陵越点头道:“我是知道你的,但凡你下定决心做的,便没有半途而废的,你既这样说了,我便放心的很,师尊也能放心隐居了。”
殷画楼陡然抓紧了手中被子,又赶忙松开,只是声音平缓道:“师尊......有了隐居的打算么?”
陵越道:“为着我与屠苏,师尊已被世事烦扰多年,屠苏去后,我不知师尊究竟如何想,消息传来那日,师尊.....在房中立了整整一夜,可见心苦。师尊虽不再为天墉执剑,但我初为掌教后那些年,他却也为了我护持不少。昨日,师尊曾道你天资过人,又肯勤修,这些年所能授予你的你皆已牢记,所差者,不过融会贯通罢了,这却是需要些经历与机缘,端看各人悟性罢了,师尊已无有什么可以教你,天墉后辈也自有造化,他自当携剑归隐,不再过问世事。”
殷画楼克制着心中涩然,轻轻点头道:“我知道,师尊终是重情,反倒常为世情所扰,不得自在。”
师兄妹二人说了些话,陵越便去了书房寻紫胤真人说些寿宴安排诸事。
待她伤势痊愈,灵力运转无碍,可同往日一般到院外习剑时,已是四月中了,天墉城内那些知名或不知名的花草皆正长得茂盛,桃花已然开败,幼小的果实已挂上了枝头,临天阁内的蔷薇开的正好,那几株白海棠花树花苞簇簇,正含苞待放,想必到得五月初八师尊生辰前后,正是开花热烈之时。
殷画楼看着那花苞出了一会儿神,燃起香炉,蒙上双眼,敛起心绪小试了一番天墉城基础剑法,多日未练,加之伤重初愈,筋骨转和间竟是有些滞涩了,她凝神调整着身体每一处关节每一处肌肉的反应,仔细分辨耳边任何一丝细微的声音,感受着香炉位置所在,由慢至快每一次收势,力求剑尖堪堪打在香头上,待将所知剑法尽数试了一遍,耳边传来些微异响,她扯下丝带,一回头,却见师尊紫胤真人正在房外廊下站着,不知看了多久。
殷画楼忙正身行礼,紫胤真人道:“坐下说话吧。”师徒二人在花下坐了,见他神色温和,她心中略略安定下来。
紫胤真人便问起幻月城主一事,殷画楼忙将回京时的偶遇之事原委说了一遍,紫胤真人点头道:“那人继承幻月有数百年了,为师与他倒也算得旧相识,他所持那管碧箫,你定是领教过了,不是凡物,此箫名唤‘二十四桥明月夜’,与为师藏剑室那把‘鸿雁长飞光不度’原是同一主人所有,一萧一剑俱镇于丹霞山天光洞府,为师正是因寻剑与他相识,此人正邪难辨,好风雅之物,当日为取剑为师与他有过冲突,后他遭遇危难,为师略施援手,最终那一萧一剑也算各得所好,各不相干,却不想倒有今日机缘,也是庆幸。”
殷画楼听罢才知来龙去脉,紫胤真人又见她低头不语,道:“那魔魅昔年戕害屠苏,与为师素有旧怨,她道你来历奇异,为师倒想听你自己说说,前身又是何经历?”
殷画楼一时不知从何说起,想到这些时日他并未因自己的来历而带她有何不同,斟酌一番语言才道:“弟子寄生于此,最初与殷家内院的十年里,总也不能抛下前尘,处处格格不入。弟子前身,亦是殷姓,祖上四代俱在军中,尚有一位兄长,我二人一名景行,一名景宜,俱是祖父所取。兄长军校毕业后,于军中任职,弟子自幼耳濡目染,爱重军姿,虽是女流,也一力走了这条路,父亲很是喜欢,只是因此违拗了母亲心意。”
紫胤真人听了便觉得她前身所处之地与眼下有些不同,因问道:“女子从军?只怕倍觉艰辛,昔年为师见你房中处处规制齐整,想必是军规所致?”
殷画楼有些赧然点头道:“彼时弟子除军校四年外,已在军中服役三年,且家学渊源,这些军制早已溶入日常,世间人人皆有来处,唯有弟子茫然无属,唯独捡起这些规制,日日亲手执行时,才倍觉心安,仿若寻到心之所在,女兵于军营中,自是要付出比男兵多几倍甚至十几倍的辛苦方能立足,尽管一身血汗,然而实现的却是内心最向往的道路,弟子便也常觉甘之如饴。”
紫胤真人点头道:“如此也难怪你为何自幼便那般自律刻苦,虽说万事皆可抛,恰恰这来处是一个人最不能忘却和抛弃的,想来昔年陡然成了三岁孩童,终是无法摒弃真心去故做天真痴傻之态。只是一朝生魂入体,可是因起了战事么?”
殷画楼摇头道:“弟子前身所处国度,和平已久,并无战事,只是,师尊往日可曾听闻世间有一味药物,名唤阿芙蓉?”
紫胤真人沉吟道:“此物是一味极为有效的麻醉药物,医者若行金石之法,倒是能用来缓解病人苦痛,只是过量便使人成瘾,却是害人。”
殷画楼点头道:“正是,只是在弟子前身,又出现许多与其相似的药物,又高度提纯,危害大了千百倍不止,少量即可成瘾,发作起来,状如魔鬼,更可为此无恶不作。那东西......是能亡军亡国的,却可以给那些毒枭带来丰厚的利益!他们购买武器,招募军队,成规模成建制的制作贩卖这种东西,无孔不入,一直是各国重点打击的领域,只是那地方是数国交界,各方势力错综复杂,难以根除。”
紫胤真人叹道:“凡事过犹不及,竟不曾想到原本一样可以救人性命的药物,落入有心人手中,利益所使,转眼便成了害人的毒物!”
殷画楼道:“正是如此,国家无法有效越境打击这些毒枭,有些时候,便会出动特别军种前往,弟子当日是第二次参与实战,据弟子后来推算,只怕是情报上出了差错,以至当时深陷重围。彼时我身受重伤,已无逃生可能,且身份机密,不能被俘,在深山一座瀑布前,没了路……弟子最后所想的,是自己尚未与母亲和好,不知她该如何承受这噩耗……”
紫胤真人听了默然半晌,道:“往日为师曾疑心,你那刚强性子,暴戾之气究竟从何而来,今日才知竟有如此经历。为国捐躯,不曾言悔,亦是家学渊源,难怪如此刚烈……”
殷画楼道:“师尊常教导弟子立身持正,心存敬畏,能杀止杀,今日想来,弟子能两世为人,竟是何其幸运,前世今生,弟子所选择的,都是自己愿意为之付出一切的,亦不知比这世间大多数人幸运多少了!”
紫胤真人见她眉间凌然未曾丝毫消散,良久叹道:“你来历非凡,天授资质,且既知心之所向,自当专心悟道,情之至深,大梦一场,不该为俗情凡念荒废修为!”
殷画楼起身涩然应诺,紫胤真人见她还有郁色,转而问道:“受了一回伤,将养几日,方才为师见你再次持剑,似乎又有领悟,方才那幻虚剑使的极好。”
殷画楼见他面有欣慰之色,唇角微含笑意,心中才有些畅快,道:“弟子多日不曾持剑,今日使来,倒是领略了些以往忽视未得精髓,只是师尊授我空明幻虚,每每使来,总觉不够得心应手,仍是未能悟得真谛。”
紫胤真人命她坐了,道:“空明幻虚之境,看似一境,实则四境,无尘,无杂,无念,无怨,世间万事万物,现则见,去则不见,是谓空明,心怀悟道之志,如光照,如水流,寂而常照常流,常照常留则恒久,不杂成见,是为幻虚,以你如今经历体悟,言语道断,心行处灭,尚需时日亲证,才能体会,到得那时,便是究竟圆满之大境界了!”
殷画楼听得这境界之说于文字上极易理解,但如何做到心中明悟,继而空明自在,却是迷障重重,思前想后,一时又把那心中迷惑一一道来,师徒二人于树下一问一答,如此便不知时光流逝,天色将晚,倦鸟归巢,花木欲眠,恍惚中,殷画楼竟觉此情此景仿佛与当年拜师后在藏剑室外授传经义时一般无二,斗转星移,韶光掠过,也许,一切已经改变,又或者,一切皆未改变......
五月,天下众多修仙门人已得了消息,天墉城紫胤真人四百寿诞之后,将归隐山林,不问世事,故而寿宴极为隆重。
众多修者一则敬仰紫胤真人修为人品,一则为天墉城赫赫威名,况且又新传出新朝殷氏嫡长血脉入门修行,到得寿宴当日,各处长老修者携了门下弟子新秀等接踵而至,盛况空前,便是紫胤真人素来不喜喧嚣往来,亦要在寿宴之上同各处长老寒暄一番,鼓励一番后辈修者,喧喧闹闹至晚间方停,待送走了南熏真人同清和真人等太华山诸人,紫胤真人一时问道:“怎么不见画楼?”
陵越想了想道:“晚间各派弟子们论道时她尚在天烽阁,只是后来席间忙乱,也未曾留意她何时离席的,想是被吵闹累了,先行回去了。”
两人进了临天阁,廊下已掌了灯,却见她靠在那海棠树底背着门口一动不动,也不知坐在那多久了,陵越忙上前一看,却是呼吸间酒气氤氲,人已沉沉醉去,靠着花树昏睡多时了。
陵越轻轻唤了她几声,也未有反应,紫胤真人想起那年她雪中醉酒,摆手道:“罢了,她一向是不擅饮酒的,此刻只怕是叫不醒她。”示意陵越开西厢房门,又俯身将她抱回房内安置了,两人便去了藏剑室,将那些宝剑一一收入匣中,只待明日一并带走下山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