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第 42 章(1 / 1)
陵越率众人护持在剑阁外,只待那魔魅一现身,便集众人之力将其缚住,那魔魅无有形体,虽是三魂去了七魄,陵越仍是未敢大意,不惜祭出乾坤图,将魔魅永镇其中,只待四十九日之后,魔消形散,永不能再为害人间。
待撤了防卫,陵越进了西厢,便见师尊负手立在床边,面有思量之色,陵越走进了,见殷画楼相较之前,灰败脸色已转了苍白,虽是一副病容,却是祛除了那层青黑之气,只待她灵力自行从丹田发散,运转其中,不日便将恢复元气,顿时暗自庆幸。
紫胤真人心中思量着方才梦中所见,情知那魔物所言恐怕并非虚妄之语,思及她自幼行止便与一般孩童有异,这些年行动上看似循规蹈矩,实则无迹可寻,还有......当年闭关之前那番走火入魔,那副白海棠花图......竟是成此孽缘!原以为她闭关多年,突破金丹,定是一朝得悟,却未曾想仍是一念执着,情丝难断,而今再去看墙上悬挂的那副海棠花图,顿生宿孽之叹。
修仙数百年来,紫胤真人见过的人,去过的地方不知凡几,无论是修行之前还是修行之后,以他风骨,世间心存爱慕者大有人在,而他已入仙途,身心所系,只有大道煌煌,从未将儿女私情放在心上,外间那些风花雪月的思恋,便如流水一般一年年俱都消逝在岁月长河之中,他已成这世间之外的遗世存在,往日旧友故人皆已入了轮回不知过了几世,于这天地间若说还有什么牵绊,也不过就是师徒之情了。这孩子愚痴成性,又有大慧根,最该持心大道,却不可为一己私情断送修为。
陵越不知师尊还有何顾虑,唯恐是那魔魅在梦中留下了什么棘手的痕迹,道:“师尊,可是画楼此劫未过?那魔魅可有在梦中伤她心神么?”
紫胤真人回神道:“并不曾有,只是......为师于梦中得知,画楼的来历,只怕有些奇特之处,你今日知道便罢,以后且不要声张,以免他人猜疑。”
陵越不知何意,但师尊既如此吩咐,他自然无有不从,紫胤真人上前,以灵气丝丝缕缕注入她眉心朱砂上,良久,陵越只见她连日来紧绷的身体似是放松下来,双手终于缓缓松了,口中尚喃喃不止。
紫胤真人收了诀咒,拂去她掌上荆棘,陵越忙上前细听,却是她在低喊:“师尊...师尊...弟子不是妖孽!弟子不是妖孽!师尊!弟子不是妖孽!”陵越大惊!
她语气却越发焦灼慌乱,以至于抬手便胡乱抓去,触动伤口,她似是对那疼痛极为害怕一般,不住颤抖,额间大汗淋漓,紫胤真人忙上前制止,却被她一把抓住衣袖,手掌用力间闷哼出声,眼睛睁开,却只是看到一片模糊的蓝白色影子,因伤重懵懂,于是更加挣扎急喊:“弟子不是妖孽!师尊!弟子不是妖孽!弟子死也不愿被逐出门墙!”话到后来已是哭叫出声,眼泪急流。
陵越又惊又急道:“师尊!画楼这是怎么了!”
紫胤真人见她惶然惊叫,忙急急施了清心咒,这才缓缓安抚她□□的情绪,随着咒诀发作,她无力垂下了手,一会便沉沉睡去,待裹好了她手上伤口,陵越急忙问道:“师尊,画楼梦中如何这般惊惶,谁人道她是...是妖孽?”
紫胤真人摇头道:“她自然不是,否则为师如何看不出来!只是她此身乃借尸还魂而来,尚不知她前身是何经历。方才在梦中被魔魅道破此事,这才令她这般心乱,只恐被当做妖孽逐出师门。”
陵越吃了一惊:“借尸还魂?”想起当年积云道长说起她过往时,曾道她三岁重病,醒来后便眉聚朱砂,从此大异常人,原来如此!
想必心中自知自己奇异之处,天长日久背负秘密,一朝道破,唯恐师尊不容,师门厌弃,将她视作外来妖物,久而久之更是对隐瞒此事恐惧不已,因道:“难怪她总是与别的修者有些不同,只是天墉从不会不问是非皂白便轻易处置人事,借尸还魂之事,古来有之,于修仙一门来说也算不得如何奇异难解,画楼修行多年,当是了解,如何这般惊惧?”
紫胤真人却是不言语了,想起那魔物方才在梦中那番污言叫嚣,她惊慌失措的只怕也不单单是如此缘由。
他自榻边拿起那把腾空,上古仙剑,非同凡响,剑鞘古拙霸气,剑罡阵阵,剑气长鸣不消,轻触剑身,仿若还能感受到当年此剑凌空而降,迫退来敌的威武。
紫胤真人轻叹,这是那孩子险些丢了性命也要为他取回来的,桃花大劫,究竟应在何处?当年曾听得她在院中同其他师兄弟说起日后前程,理所当然一句:“我自然是留在师尊身边啊!”,想是那时,便已种下痴意而不自知吧。
陵越不知内里,唯恐他因此事伤怀,恰逢有弟子进来禀报,道是三清观长春真人已来了,正要求见紫胤真人,陵越便请了人来了临天阁书房。
长春真人一见紫胤真人同陵越进来,忙起身施了大礼道:“孽徒犯下罪过,戕害同道,无有可恕,贫道只求真人慈悲,留他一条性命!”
紫胤真人非是不肯饶人的跋扈之人,连忙制止他行此大礼,陵越道:“道长且稍坐,此事尚未得细问,待我将人叫进来,道长也听听此事原委吧。”
长春真人面有惭色,自然同意,一时有弟子将袁世贞带进来,他进门见得三人在坐,又见师父面有怒色,忙跪下身去,道:“弟子拜见师父,弟子行此卑劣之举,连累师门,求师父责罚,弟子甘愿领受!”
他早已不复当年意气,便连这些年在庙堂中的自信从容也不见踪影,心灰意冷,神色黯淡。
为人师者,便是徒弟如何不争气,见得眼前样子也难免心酸,长春真人怒喝道:“你还不将此事原委道来!究竟如何私心犯戒,与那魔物一处害人!”
袁世贞双目流泪,对三人叩头道:“弟子昔年见到殷师姐,钟情不已,只是她一意修道,无意于此,弟子自幼跋扈霸道,半生顺遂,心中不甘放弃,弟子既知殷家底细,下山历事时,便赶往凉州投奔西北军帐下,后殷家位登九五,弟子心中欢喜,自觉殷师姐必定还俗受封,又可与她相见,一日在长安城外卫道时撞上了魔魅,被她摄住心神,受其蛊惑,心生魔障,以为可以借魔魅之手改变她的心意,故以腾空相诱,殷师姐果然愿意前往,弟子却不知那魔物那般歹毒阴险...”说道这里,已是痛悔不及,大哭道:“大错已经铸成……弟子无可饶恕,无颜苟活,真人,你杀了弟子吧......”
言罢伏下身去,甘心受死,紫胤真人哪里能就这么杀了他,见他如此情景,又思及殷画楼在幻月城下那凄惨情状,只是险险差一步,他便真的回天无力了,一时未有言语。
陵越怒道:“你修行十数年,心志如此松散!将门下清规抛到哪里去了!”又念着长春真人年事经历皆比他高,连连相求,他作为天墉掌教,一时也不能太过拂他颜面,忍了又忍,才把剩下的话咽下去。
长春真人起身一揖到底,叹道:“昔年贫道路过袁家,这孩子也不知如何想的,硬是要随我入门修道,供奉三清,袁家执拗不过他,相求贫道多时,我才收了他做徒弟,如今看来,孽缘竟像是早有注定,真人与掌教不必为难,如何处置,便直言说与贫道,因果相报,乃是正理,贫道绝无包庇,只是,他此番闯下大祸,真定袁氏一门定然受到牵连,天子一怒伏尸千里,而袁家上下何辜?恳请真人看在三清观薄面上,且留得他一条性命,贫道便带他回山,终生禁锢思过轩,为袁家和他自己赎了这一世罪孽吧!”
紫胤真人沉思良久,叹道:“道友爱徒之心,贫道亦能领受,罢了!也是我那徒儿命中该有此劫,此子既生悔意,尚可宽恕。心生魔障,堕入邪道,戕害同门,不若废去修为,了却今生,道友自带了他回去吧!”
长春真人心下一抖,只觉万分可惜,可此事已再无可转圜,人间正修与魔修勾结,这等大错,留得性命已是侥幸,想想也罢了,再如何可惜,这孩子自己只怕也心性已死,从此再无道心!不若做回凡胎肉体,了却此生罪孽,再求来世吧!
转身对袁世贞道:“你一身修为皆是为师所授,终究是为师道行浅薄,授得你道法,授不得你道心,今日犯下大错,为师废去你这身修为,回山后永禁思过轩,终身不出,你可领受?”
袁世贞闭了双眼,抹去眼泪恭敬道:“浮生若此一场大梦,今日梦醒,弟子甘愿领受!”
长春真人一叹,挥袖祭出一道白光,打入他经脉,袁世贞忍住那锥心蚀骨一阵疼痛,仿若失去一件极为珍贵的宝物,又仿若放下心中长久以来的负担,几息之后,大汗淋漓,修为散尽。
长春真人又行礼道:“多谢真人酌情宽恕,此时正是贵派忙乱之际,贫道便也不久留了,只是袁家一事,还定要请那小道友醒来后周旋一二。”
此事既出,袁世贞不再回朝任职,金殿之上自然会探得此事原委,紫胤真人点头道:“此乃修仙门化外之事,自不当牵连无辜,待那孩子醒来,我便命她修书前去,说明此间原委,道友且放心。”
长春真人便辑礼道:“如此也算圆满,贫道便不再叨扰,这便带了他回去行门规,告辞了!”
紫胤真人也并未多留,陵越送了长春真人出门,行至院中,袁世贞便忍不住回望西厢,只见那房门开着,里外皆寂静无声。
长春真人一振拂尘,喝道:“走吧!缘何再生执着!”,袁世贞便不再驻足,跟着长春真人亦步亦趋出去了......
殷画楼醒来时,午前阳光正烈,窗门都开着,微风把蔷薇的花香吹拂进来,她身上并无痛楚,只是觉得无力,怔愣的盯着帐顶看了半晌,她做了梦,梦里她见到了父母战友,还有师尊,师尊到底说了什么呢,怎么会想不起来呢?
她努力回想梦境,半晌,耳边陡然炸起一个声音:“这般风姿瑰丽,情深意长,紫胤你为何如此不解风情!”
“嗬!”犹如天雷贯耳,她惊怒之下低喊出声,惊动了外间的芙蕖,忙至床前一看,笑了:“总算是醒过来,把大家都担心坏了!”
殷画楼挣扎着就要翻身起来,芙蕖忙按住她道:“怎么如此莽撞!休要乱动,你此时气血紊乱,当自行调息一番,这些时日都是紫胤长老在助你调息灵气,现在你醒过来,他该放心了,别乱动,我这就去告诉长老。”
言罢返身出去,殷画楼颓然仰倒在床上,心里只有一个声音在向她嘲笑叫嚣:他知道了,他知道了!知道你是寄生在殷家的一缕亡魂,知道你根本不是表面上那样一心修行,知道你心怀无耻情念,恋慕师尊,大逆不道!他不会再像过往那样对你,你已经把一切都破坏了,你亵渎了这一段师徒之谊,他不会原谅你!
紫胤真人同芙蕖进来时,便看到她仰躺着流泪不止,强忍着悲戚呜咽之声,肩头颤抖。
看到他进来,她内心所有的羞愧都涌上了脸,眼泪更加汹涌,终于压抑不住,痛哭失声,芙蕖十分惊讶,不知发生了何事,看看殷画楼又看看默然不语的紫胤真人,一时很有些手足无措。
紫胤真人见她哭的越发难以克制,挥手命芙蕖退下了,轻声道:“你的星蕴玄鸟,原本便有不死之身,殷氏又有上古凤凰血统,到得你这一代,许是天意造化,才有借尸还魂一事,那魔魅胡言乱语,想借此惑乱你心志,为师何曾将此视作妖孽?莫要多想,待伤势痊愈,再潜心修行。”
殷画楼泪眼模糊中见他面有关切,没有横目冷对,也没有探究怪罪,只是一如以往的温和平静,不知心中是羞愧多还是感激多,耳边又响起魔魅那污言秽语,终是抽泣道:“弟子害了师尊清名,已无颜再得师尊教诲,弟子愿自废修为,终老后山,只求不要被师尊逐出门墙!”言罢挥手便要自毁丹田。
“胡闹!”紫胤真人大惊,不想她竟刚烈至此!急忙挥手拂去,总算阻止了她这番自残举动,“胡闹至极!为师教导你二十年,难道是为了今日叫你做此大不孝之举!”
他震怒道:“既知修行路远,自该如当日闭关前一般守心如一,苦思大道,如何这般鲁莽,随意轻贱自己性命修为!”
他早已修得忘情之境,少有这样动怒的时候,殷画楼被他喝止,不敢再轻举妄动,只是心中压制不住久未出现的伤心委屈,眼泪不止,终是连脸也偏到床里去,痛恨自己如那山野间庸俗妇人一般,情绪难控,情态恶劣污浊!
紫胤真人缓了缓情绪,道:“休要再胡思乱想,袁世贞之事已有了结果,待你伤势痊愈,修书一封与朝廷,以免牵连袁家无辜,今日这般冒失举动不可再有,先歇息吧!”
言罢转身出了门,芙蕖见他出来,忙行礼后进去了,她未曾听清师徒二人说了些什么,只听得紫胤真人怒斥了两句,见殷画楼仍在痛哭不止,分明也不是因身上伤情,思来想去不知她究竟为何事伤怀,她哭的那样可怜,芙蕖心中不忍,又不知如何安慰,只好上前轻轻顺着她发丝脊背,待她平复下来。
紫胤真人在院中看着屠苏的房间出了一会神,回头再看廊下那几株白海棠花树,枝叶返青,再过月余便要打苞绽放了,心下没来由的一阵烦乱掠过,沉思良久,返身回了书房静坐冥思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