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季泓（2）（1 / 1）
“唔……醒醒嘛，沙发上睡会着凉的。”
“……”
“好沉……哎？额头这么烫，难道是发烧了？肯定是因为这几天累坏了……”
额头上传来温凉的触感，但我的意识还是十分模糊，过去的残片突然涌现，纠缠成了一堆，只感到昏昏沉沉，仿佛坠入一个漆黑的深渊。
“总之先躺下……再吃药、对，我去找药来。”
一条浸过水的凉毛巾敷到了我的额头上，让我清醒些许。
这里并不是我所梦到的地方……而是我唯一的家啊。
那么这里除了我也只有他而已了……我不管在哪里也都只有他而已。
连日筹备个人画展已经让我神经紧绷，他却又偏偏挑今天捣乱……要不是我现在发烧浑身无力的缘故，哪能让他逃避责罚。不过现在被照顾的人是我，就算他抵过了吧。
尽管如此，我还是任由自己闭着眼睛。
不一会听到身旁响动，季淞推了推我，见我依然没有反应，踌躇道：“不起来就没法吃药啊……啊，对了，我看到电视剧里都是这么演的。”
他仿佛下定决心似的，蹑手蹑脚地靠近，温热紧张的吐息距离我不过一寸，轻轻拂在我脸上，我大概可以猜到他在想些什么鬼东西。
我用尽浑身力气睁开眼睛瞪着他，凌厉地钳住他细瘦的胳膊，他显然被我吓了一跳。
“噗——”
同时也把嘴里含着的药和口水一齐喷在了我脸上，他也呛到了，在那止不住地捂着喉咙咳嗽，边咳边去拿纸巾过来把我的脸擦干净，我此刻大概面色铁青，否则他也不会又摆出那幅恐惧与愧疚的神色。
“你……醒了？”他站在几尺外问。
“嗯。”我疲于用更多的言语来回答他，也多亏了他，我彻底从梦中清醒了。
“你发烧了，三十九度。”
我微微侧首，看见了床头柜上的温度计、毛巾和水杯。头顶上床头灯散发着暖色调光，不亮也不暗。我一直在黑暗中坠着的心也平和下来，在看见这一切之后，我又进入了日常。不远处纯白的少年正窥探忐忑，我又回到了正轨上。
昏沉感和无力感始终提醒着我，我在发烧，我生病了。可我即便躺在床上，也不能在他面前流露出一丝一毫的软弱。
他说：“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刚才的事。”
我沉默了片刻，幽幽地叹了口气：“我不讨厌。”
他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立刻扒在床边，巴巴地看着我，活像一尊小兽。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知道。”他苍白得有些病态的脸上泛起红晕，“我会一并解释给你的，我会告诉你，我在想什么。”
我闭上眼睛：“我就偶尔好好地听你说吧，我没有力气再说话了，听到一半睡着了你也不要怨我。”
“嗯。”他含糊地应了一声。
我的唇上传来了柔软甘美的触感，还有他细细的喘息，胶状的小药丸经由他的舌尖渡入我的口中，我很轻易地就把它咽了下去。他像小猫似的在我的唇上蹭了蹭才离开。
你究竟……要把我变成怎样卑劣的人才罢休啊。
我背过身去，拢了拢被子，他得寸进尺地爬上了床，钻进被子里，贴着我的背蜷成一团，我甚至能感受到他传来的剧烈的心跳……
我试图平均而有规律地呼吸，形成一种节奏，此刻不管是遁入梦境还是留在现世，都让人两难。
他已经开始自言自语起来，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进我的耳中。
“我们之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呢……”
“看到你病成这样，对不起，如果因为我的任性害了你，我一辈子也不会原谅自己的……但是如果我不凭借自己的意志走出你身边，我更也不会原谅自己。”他的双臂犹豫地从背后环住了我，几乎和我贴在了一起，像水一样柔和却紧紧纠缠的力道，都在向我传达他的心情。我很想问他是不是恨我，最终还是忍住了。
“哥哥……”
时隔数年，他又重新这样称呼我。
退烧药里含有一定安眠成分，此刻已经开始发挥效用，我只能偷偷掐了一下大腿，这样做才不会让我下意识地昏睡过去。
我是多么渴望听到他那纤细的声音啊。
“我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够站在你身边……现在的我还远远不够格。而且我对这个世界上很多事依然抱有疑惑和好奇。我在你心中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呢……你肯定不会回答的，但是没关系，在那之前我会先弄明白我自己究竟是怎样的存在，到那时候你再告诉我……”他轻笑了起来，可那笑意里却染上了一丝悲声，“呵呵……听上去像我在要求你一样。从今以后我会变成一个坏孩子，就算你用铁链把我捆起来，我也有办法逃走，我不会什么都听你的了……我也不会、不管什么时候都只想着你了。”
他拼命按捺着，说到最后已经暗哑无声。
真是受不了啊……明明说着伤人的话，却恶人先告状地哭得声音都发不出，我再出声责骂，岂不就像个坏人了？到底谁才是坏孩子啊？
季淞，你从以前开始，就是这么狡猾……
自顾自地说了一堆，对于别人的感想却问都不问，这样自作主张，我也很头疼啊。
我们之间，是从什么时候起变成这样的呢……
我只是焦虑地想着，如何才能从那些对你抱持恶意的人手中保护你……保护我们两个，等到回过神的时候，已经造成了无法逾越的鸿沟。
我已经不奢望你会来理解我了，如果真的恨我入骨、连带着恨季家说不定更好。那样你才能学会如何使用仇恨作为利刃来保护自己，因此而伤到我也无所谓，甚至更加地怨恨我……所以才会一直贯彻那样的教导方针吧。
我总不可能保护你一生一世，现在报应已经来了。让你离开我的并不是我所担忧的季家，而是你自己……
现在的你近在咫尺，但我已经无法明白你的内心了。
他更紧地贴住了我，像一个溺水的人抓住仅有的一块浮板。
他稳了稳呼吸，断断续续地开了口，并不是像刚才那样的愧疚、负罪和抽噎，而是因为羞涩。
“刚、刚才那个……如果让你不愉快了……”
他很快实行了坏孩子的宣言，尽管是道歉的话，听上去却一点也没有歉意。
“不、不要让我说出来啊……太难为情了……”
我翻身面对他，不等他反应过来便挑起他的下颔，与他的唇舌缠绵一番，直到他有些喘不过气才松开他。
“恭喜你，季淞。你已经是个出色的坏孩子了。”
你让我苦守了十年的战线在一天之内腹背受敌，又用一个吻将其彻底击溃。
那之后他又絮絮叨叨地一股脑把近期所有的话都捅了出来，这个要我好好听着的人，竟然自己先睡着了，我只能在他的不知忧患的睡颜中，不断地思考，从今以后我们的道路……
是否还存在这样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