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1 / 1）
一个月后，或许还没有一个月，那天我在胡三隔音房四下逃窜，心里冷不防有种大难临头的不祥预感。今早胡三阴阳怪气地腆着老脸笑，浑浊的双眼迸射精华。隔着几米远，我都能感觉到他今天不同寻常的兴奋，沾满鲜血的手弯成死神的勾魂镰刀，步步逼近猎物细瘦的脖子，攫住无助猎物的心脏，随时给予致命一击。
那双枯枝似的手紧紧撅住我的恐怖，心疯狂跳动，就快要弹出胸口。脑子停止了运动，死死盯着胡三手上的铁棍，我第一天见到的那一根，它来要我的命了，收下我这个可怜的弃儿最后的生命礼物。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正思考对策，第一棍打在肋骨上，闷哼一声，倒地捂住伤口。最后的期限到了，胡三在慢慢收割我的生命。他在品尝看着猎物挣扎死去的无上滋味，这个魔鬼！
我命休矣，巴望着有人来救我是不可能了，现在我是不是应该哭，悼念自己凄凉短暂的人生？可是身上好疼，无暇顾及痛哭流涕，头晕目眩，天堂的圣光好像已经照射下在窗口，红光白光交替出现。最近天堂流行多色镂空投射圣光吗？相当人性化，临死改信基督教还能上天堂吗？
许多奇怪的念头掠过，胡三的第二棍迟迟没有打在我身上。怎么回事，老狼吃了一辈子肉突然弃恶从善了？我纳闷的瞥了一眼在窗口张望的胡三，难道这老家伙也看到了天堂的圣光？我突然很高兴，胡三的寿命到头了，死了有胡三陪葬，这些日子没白受罪。从地上摇摇晃晃地爬起来，拖着残体，慢慢向胡三靠近，手机攥着水果刀。就算要死了，我也要复仇，一辈子作威作福，死到临头叫你知道什么是屈辱，什么是赤裸裸的践踏，什么是仇恨！
一个月，整整一个月，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你侮辱我的人格，践踏我的尊严，叫我生不如死，这些我要你加倍偿还，我要杀了你！
胡三专心查看窗外的情况，没有察觉到有人接近。仇恨冲昏了头脑，我失去了理智，手起刀落，一刀扎在胡三的肩膀上。胡三厉声怪叫，下一秒铁棍和我的后背亲密接触，“咚”的一声，我再度似飘零的落叶倒地不起。糟了，刚才视线模糊不清，胳膊又在发抖，没找好准头，手一偏捅错了地方，机会稍纵即逝，失不再来。这下好了，我肯定要死在胡三前头。
胡三被扎伤了肩膀，眉头都没皱一下，好像完全不知道算回事。闪着贼光的眼睛寒光四射，张口冷笑一声说：“小婊子，竟然敢给外面的人通风报信，联合他们来对付我，胆子不小啊。”我疑惑地看了看窗外，什么意思？
没等我想明白，铁棍仿佛雨点一样打在我身上。我左右躲闪，却避不开胡三的棍子。蜷缩成一团，尽量保护要害，拖延时间，死也不能死得太干脆，尤其是在胡三面前。
胡三挥棍子不够解气，手脚并用，嘴里还骂着：“贱货，他妈的通风报信，毁了老子的心血。”
我渐渐感觉不到棍子落在身上的剧痛，抱着肩膀的手慢慢松下来，肚子小腹挨了几脚，胡三提高了声音说：“想死，没那么容易，老子先送你去一趟地狱。”
我在心里想，我一直在地狱，还用得着去吗？很快我知道我错了，胡三的手段远远不止拳脚相向这点小儿科。
胡三狠狠踢了一脚我的侧腰，身体不由自主地翻面，脸朝下瘫在地上。胡三脚踩在我身上，我猜不透他想干什么，正想挣脱他的钳制。冷不防铁棍在我后背对着心窝的位置狠命一戳，瞬间撕心裂肺的剧痛占据了我的每一个细胞，脑子一片空白，尖锐的声音呼啸而过。忍不住失声惨叫，声音卡在嘶哑的喉咙，味蕾一甜，不期然呛出一口血沫。天旋地转，我软在地上像一滩烂泥，忘记了自己是谁，淹没在疼痛的潮水中窒息。十斤的铁棍加上胡三的力气，我想我的内脏大概碎了一部分，惨了，这一次是真的活不成了。
深入骨髓的痛苦，烙在我的神经上，烫得我恨不得立刻失去意识死掉。可是我的意识格外清醒，胡三补上的棍子拳脚带来的痛感都一分不减的传达到大脑。
手脚逐渐冰凉，神经失去应有的作用，身体麻木了。知觉迟钝，视线蒙上了水汽，没有疼痛，仅仅是耳边回响敲击皮肉的单调声音。
恍惚中，眼角余光看见一大群人破门而入，模糊地听见嘈杂的脚步声，伴随乱七八糟的呼喊呵斥，胡三停下来了。我在心里诅咒胡三集团这群混蛋不得好死，我刚死就来给我收尸了。眼皮灌了铅一样沉重，眨了眨眼睛，慢慢支撑不住，无力地合上了肿胀的双眼，终于解脱了……
死了之后还不得安宁，总是有人来来回回地搬动我的身体，切这割那。我一生气，准备来个诈尸，霍然睁开眼睛。光线明亮得刺眼，白茫茫一片，天堂的圣光就是不一样，我连忙避开光亮，等眼睛适应了，回头打量天堂。第一眼看过去吓得我差点又死一次，我床边这个不是我家美人么？他怎么到天堂来了，那我不是白死了？
我张口想和美人说话，突然发现嘴里插着半透明的仪器管，试着咬了咬，酸软的牙齿碰到了塑料管子，这是真的。这么说我没死，顿时欣喜若狂，想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亲一口美人。奈何四肢无力，身子一阵接一阵的剧痛，整个人被捆成了粽子，动根手指头都困难，更别提偷亲美人。现在身体这感觉比死好不了多少，不幸中的万幸，我活着回来见我家美人了。
医生一进来就看见床上裹了几层纱布的僵尸动弹不得仍然色性不改，一双眼珠子滴溜溜地瞅着陪床的人发花痴。医生咳嗽一声，我立刻回过神吃力地眨了眨眼，医生拔了我嘴里的管子，说：“小姐，醒了就好，还有什么地方难受吗？”我倒是想知道我有哪里不难受，但是找不到，这庸医难道看不出来吗？
医生惊动了美人，美人慌张地起身，医生淡然地说：“小伙子，她没事了，已经度过危险期，接下来慢慢养伤就行了。”
美人目光里的担忧减去不少，医生看了看床头的仪器说：“她刚醒，不能太累，别让她说太多话，也不能给她吃东西，你先照看她，我去叫护士给她打点滴。”
美人点了点头，医生转身走了，美人重新挨着我坐下，轻声说：“晏维，你睡了七八天，我以为你醒不过来了。”
我摇了摇头，说：“不，不会的。”声音一出来，细小嘶哑，我的声音怎么变成这样了？
美人不介意我说了什么，笑了笑说：“你不知道，那天我跟着李警官冲进房间里，看见你的那一刻我都吓死了。你被那个老头打成了一个血人，如果不是你的眼睛，我都不敢相信我地上那个人是你。”
“把你捡到医院，医生护士轮流转了几班才保住了你的命，他们都说这辈子没见过伤得这么严重的病人。七八天了，医生说你再不醒过来就要写死亡证明了。”听到这我冷汗流了一身，幸好醒过来了，不然就得去一次火葬场了。
门咔嚓一声响，老板出现在病房，看见我醒了，乐得见牙不见眼。他上前几步，确实我醒了，说：“徐岩，你先回去休息吧，累了几天，辛苦你了。”
美人应了一个字“嗯”就走了，我恋恋不舍地目送美人回去，回头哀怨地望着老板。老板在我头上拍了一下说：“小兔崽子，你老板我花了这么大工夫救你出来不知道感激，心里就记挂美人。”
我往回缩了缩，老板在板凳坐下，说：“晏维，你就偷着乐吧，徐岩陪你在医院呆了好几天，吃喝都在这里。要是没有他，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办，你的危险期持续了几天，全靠他照顾你才挺过来了，你的努力有回报了。”
我没有说话，心里感动不已。难怪刚才看美人胡子拉碴，面色苍白，原来都是为了我。
老板看了看仪器，继续说：“晏维，要是我们去晚了一步，你的小命就没了。当时你真的是命悬一线，换了我可能就一命呜呼了，你运气好，没死，我总算是对得起你跟我这几年出生入死的闯荡了。”
老板说，接到我的电话后，他立刻去十字街老楼找顺和店的老娘调查，顺便通知了发展他为线人的李警官。其实我也就随口一说，我不认识什么老娘，也没去过十字街居民区的店铺，我之所以会知道那家店的老娘是因为，有个同事天天念叨顺和店的排骨汤很好喝，厨师老娘手艺超群。美人喜欢排骨汤，我就记下了，想着哪天有空去拜访，去倒是没去，但店名在这里派上了用场。
李警官和老板去顺和店没看出什么端倪，反而发现居民区很多地痞流氓在闲逛，一问周围的住户，原来是张万钱的手下。老板知道这片老楼是胡三集团的地盘，突然换成了张万钱的人是怎么一回事。顺着地痞流氓追查下去，发现三区内暗流涌动，胡三集团和张万钱的人马私下里较劲，想最终确定三区的归属权。李警官通过种种迹象认定三区藏了不可告人的黑暗，回公安局悄无声息地安排便衣警察展开拉网式搜查。
没多久，果真发现了胡三集团犯罪的蛛丝马迹。胡三集团近几年活动猖獗，做了不少伤天害理的事，引起众怒，资料收集很顺利。由于收集足够的证据，筹备人马围捕胡三集团的头需要时间和缜密部署，他们拖了很久才等到时机成熟开始行动，一举拿下胡三集团。
老板和我道歉，说要不是他们准备得太久我也不会处在危险中差点丢了小命。
我努力告诉老板谢谢他当年把我捡了回来用心栽培，没有他就没有今天的我，他用不着内疚。
老板释然地舒了一口气，掏出一个本子说：“晏维啊，这次你伤得比较重，全身多处软组织挫伤外加骨折，胡三那个老家伙一棍子捅伤了你的肝肺，心脏也受到影响。还有身上大大小小的淤青，深浅不一的割伤划伤摔伤，可能得花不少钱，你打算怎么付这笔医药费？”
我吃了一惊，什么，我还得自己掏钱治病！
老板勾勾画画完了，计算器算了两下说：“抢救四次，特护病房住了八天，手术两次，安接肋骨还有复原肝肺，吃药打点滴八天，后续治疗费用……”
老板认真的神情简直就是催命符，我觉得我不用治了，我都快被老板气死了，这么卖命还跟我斤斤计较医药费！
老板计算完毕说：“如果是你自己打工还钱需要十年，鉴于你的情况，公司报销百分之六十，徐岩出了百分之十，剩下的……”老板说到这故意停顿吊我胃口，百分之十肯定也是天文数字，我不治了，我要出院。
老板看我急得满头大汗，伤口都快裂开了，慢悠悠地接上：“警察局负责。”他在报复我刚才埋怨他，这个心胸狭隘的中年男人！老板说完后正好护士小姐到了，护士忙前顾后给我换药打针挂点滴，老板闷不吭声地离开了病房。
一盏茶的功夫，我又睡着了，鼻尖始终萦绕美人身上的香味。美人的香不是香料的气味，也不是化合物合成的味道，而是他特有的，温暖安心的气息，柔和清新，沁人心脾。
住了一个月的医院，美人没有再来陪床，公司的同事轮流来照顾我，美人隔三差五过来探病。同事们曾痛心疾首地说我就一见色忘义的白眼狼，美人一来，不由分说挣扎起身笑脸相迎，他们去就是一句不咸不淡的问候，瞎子都看得出来的明显差别待遇。作为新时代青年，应该一视同仁，不分尊卑，轮番上阵劝我苦海无涯，回头是岸。我一笑置之，不平的愤懑逐渐平息。
出院后，噩梦成为历史，鲜活如昨的往事历历在目，五指山似的压在我身上，永不磨灭的烙印。透亮的阳光下，黑暗无处躲藏，新的生活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