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1 / 1)
第二天中午,午饭时间。胡三不满意汤水的味道,一气之下把桌子掀翻,菜汤饭粒泼了满地,瓷器玻璃破碎声音清脆。我胆战心惊缩在碎片旁,不敢动手收拾。胡三不肯放过我,枯树枝似的手抓着我的左手,一把将我拖过去,把我的手掌死死按在玻璃渣滓上,用力一脚踩在垫着一层锋利玻璃碎片的手掌,掌心被无色的刀穿透,撕心裂肺的疼痛,鲜血洋洋洒洒流了一屋子。左手就此废了,很长一段时间左手都派不上用场。
我的左手不影响工作,汇报照禀不误。第二天的事情主要是关于十二区的阶级斗争。一区的鼠精想当十二区的老大,八区的羊首不服,两边打起来,张万钱趁虚而入,夺了一块地盘。
第三天,胡三扔掉了铁棍,改为拳打脚踢,布鞋踢在皮肉上,疼痛不亚于皮鞋制造的效果。第三天的矛头转向张万钱,他的势力日益壮大,频频和胡三集团作对,是个巨大的威胁。胡三对比只说了一个字,“忍。”他大概意识到胡三集团在走下坡路,凡事小不忍则乱大谋。
???第四天……周而复始,无穷无尽。
一个星期还没到,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鼻青脸肿,伤口一道重一道,遍体鳞伤,惨不忍睹。来到这里,我总算是领教了什么才是真正的度日如年,走进胡三的房间一次,我都以为这次我死定了,结果总是命悬一线,没死掉,竖着出来了。夜晚躺在床上,我都以为自己要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第二天太阳还在头顶悬着,只是隔着钢筋水泥,我看不到。日复一日,无穷无尽的折磨。
别看胡三老得剩下一把骨头,打起人来心狠手辣。他年轻的时候打过的架不计其数,经验丰富,他熟知人的弱点,知道在哪个地方下手不会一次性打死猎物,又会让猎物疼得死去活来。他下手快、狠、准,不伤害猎物的性命,但是绝对令人后悔出生这个世界上。
我现在知道为什么照片上的那个男人身上遍布青青紫紫的淤青,体无完肤,伤口层层叠叠比雪绒花还密集了。这个老变态没打算要我们的命,他在玩弄我们,不急于致我们于死地,而是享受慢慢折磨我们的过程中获得的满足和快活,看我们无助哀嚎的绝望令他重新燃起主宰别人命运的激情。在他手下,我和一只被猫抓住戏弄的肮脏耗子是相同的污秽下贱,一文不值。如果任务没有完成,出来之后有的是惩罚手段,群殴或是单人往死里打,全看验收消息那个人的心情。
不知道有没有命活到离开的那一天,我喘了一口气,接过胡三保镖鸽子正在拨打电话的手机。今天是和外界联系的日子,熬到了今天,感觉人已经死了一半了。对外联系关系重大,他们很担心我不顾后果泄密,安排了三个人负责监视我,以便我说了不该说的能立刻消除隐患。
头上太阳穴顶一只开保险的黑色手枪,两个壮汉围着,四只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的情形下,我和老板开始了通话。
这通电话的目的在于给老板传递三区的信息,好让他顺藤摸瓜去查三区的事,运气好的话,我就可以解脱了。
计时开始,我一字一句清晰缓慢地说:“老板,是我,晏维。”
老板在那头回应:“嗯,在里面过得怎么样?”
“还行,就是有点想念十字街老楼顺和店的老娘们了,老板,有时间你去老楼看看她,看她过得好不好,告诉她我想她了。”我不着痕迹地将话题自然地过渡到十字街老城区一带,壮汉们没有警觉,各行其事。
我突然提到不相干的陌生事物,电话那头的老板一定察觉到了不对劲,他并不认识我口中的顺和店以及老娘。几年的合作默契,他知道我的意思,我是想和他说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老板没有拆穿或是表现异常,而是配合我,自然大方接着我的话头说:“没问题,过几天我问问师爷,找机会给你带点吃的过去,你放心在里面待着,有什么事你再联系我。”做这种提着脑袋干活的工作,考的就是胆色,说谎也得说得流畅自然,毫不迟疑,假的讲成真的一样,别人就没有理由怀疑。稍有停顿就会露怯,扳机一扣,什么都完了。这种时候必须沉着冷静,从容不迫,赢得敌人的信任,给自己留条命。
我应了一声“嗯,老板再见”,按下结束键,把手机还给鸽子。三分钟的通话时间,每一分每一秒都有专人监听,一有破绽,必死无疑,泄密风险很大。
老板在圈子里混了几年,一定明白我说的老楼指的是十字街老居民楼,胡三集团的三区。到时候召集人手沿着我说的查下去,只要三区藏着胡三的秘密,老板就能找出来。这样一来我生还有望,这个险冒得值。
老板游走黑白两道多年,积攒了不少人脉,地上地下都有自己人,到哪里办事别人都会给他一个面子。老板经常干一些擦边球的生意,当地警察有心要抓老板坐牢,一直捏不到他的把柄。证据不足,又不甘心放走老板这条大鱼,派人日夜蹲守监视。人没抓到,反而双方攀上了交情,警察把有心脱离苦海的老板发展成线人,在打击黑势力的工作上助他们一臂之力,将功补过。我相信三区对于击垮胡三集团的工作至关重要,警察们肯定不会放过这个线索,深入追查,胡三这只老狐狸迟早会现出狐狸尾巴,到时胡三集团离死就不远了。
我很怕我判断错误,给老板指了一个错误的方向。可是我现在是笼中之鸟,朝不保夕,只能赌一把。输了,无话可说,被胡三打死,赢了,重获自由,回公司余生苟活。
第二个星期,胡三开始认得我了,玩弄我的兴趣更浓烈,竟然折腾起上个星期没见过的花样,刀枪剑戟,针线药剂,五花八门的道具摆了一柜子。变态的老狼热衷于在人体上制造各式各样的伤痕,他将鲜血滑落的轨迹视为艺术。
有一次他的暴行逼得我抱头鼠窜,他在身后紧追不舍。一时急红了眼,忍无可忍,抄起掉在一旁的木棍反抗。混乱中,胡三脸上刮出几道口子,渗出血丝。我握着棍子防着胡三反咬,正好门开了,汇报时间到。
刚进会议室,五区的黑龙冲进来迎面甩了我一巴掌,骂到:“贱货,你敢打老爷子,活得不耐烦了是不是?”
话音未落,一记重拳落在鼻子上,眼前一黑,直接跪在了地上。鼻血开了闸的溪流似的汹涌地流个不停,光滑的瓷砖上绽开大片大片的红莲。身体如同断了线的风筝在风中飘零,晃来荡去,眼前的东西一律笼罩了两三层模糊重影,朦朦胧胧的看不真切。
嘴里腥甜,笑容发涩,这下死定了,谁叫我脑子发昏动了胡三集团的宝贝三爷,元老级的镇家之宝,一根汗毛都比我金贵,我竟然抄棍子打他,这不是找死么?死就死吧,横竖要有一遭,我早就该死了,反正无论如何插翅难逃,这个地狱没什么好留恋。
预料中的狂风暴雨迟迟没有降下来,抬头一看,师爷拉住黑龙扬高的拳头呵斥:“黑龙,你干什么,打死了她以后谁照顾三爷,给她点教训叫她记住就行了,别真的打死了,这样的人不好找。”
黑龙余怒未消,气呼呼地蹲下来抓住我的头发往上拽,说:“贱人,你他妈的不知道这里三爷最大,你居然动手打他?”
我颤抖着回答:“小的以后不敢了,求黑爷高抬贵手,放了小的。”
黑龙丢开我,吐了一口唾沫,“臭娘们,要是在让我知道你对三爷不利,我剥了你的皮。”
“小的明白。”我颤巍巍的跪直了,目送黑龙离去,转向师爷等候发落。
师爷不是很在意胡三被打的事,直截了当的问今天的成果。
我低下头,谦卑恭敬地说:“师爷,今天三爷说……”
这是我固定的开场白,接下来的内容每天都不一样,有时是帮派斗争,有时是内部矛盾,也有见不得光的买卖,一般我能听明白的交易保密程度不高,没什么价值。最近都没听到有关三区的风声,师爷这个男人城府很深,变幻莫测,令人捉摸不透,我想不出他究竟会怎么处置三区和虎子。念旧情,顾新势?吃不准,他几句话就把我救了,说明威望相当的高,手段了得。如果不是胡三不信任他,把秘密都留在肚子里想要带进棺材,现在稳坐胡三集团第一把交椅的人就是他了。
无论是和胡三为敌或者和师爷为敌,都是一场实力对决的硬仗。自古一山不容二虎,幸好胡三与师爷不对付,不然我们面对的就是两头老奸巨猾的狼,齐心协力突破重围求生的老狼,胜算恐怕很小。
某天中午,现在我学会了刻意忽略日期让自己好过些,所以不知道具体日期,路过保镖走廊到厨房拿点心,保镖鸽子叫住我,递他的手机给我说:“你相好的电话。”
我心中纳闷地说,有相好我怎么不知道,鸽子大概是在调侃老板给我打电话。仅有的右手接过手机,当着鸽子的面,手机放在耳边,说:“你好,我是晏维。”
那边的人一开口就粗声粗气地吼:“晏维,你给我滚回来。明明不关你的事,你去那里干什么?你会死的。”
这声音,除了他还能有谁?没想到竟然是他。嘿嘿傻笑了十几秒,鸽子也跟着我暧昧不明地笑,难怪别人会误会我有相好,原来是美人给我打的电话。百年一遇的美事,嘴角忍不住朝天上扬,我笑了一阵子,说:“美人,好久不见,你找我有什么事?”
“什么事,人命关天的事,你有没有听到我的话,离开那个鬼地方。”
“美人,你打电话来,是怕我会死,还是怕我不死?”我那样骚扰你,也许你内心深处巴不得我从这个世界消失。
美人脸皮很薄,从来都是用行动证明他的想法,刀子嘴豆腐心,不愿轻易说些不起实际的话。我半是认真半是戏弄的问题把他问住,他在电话那头沉默了。
我没完没了地耽误他的正常生活,他要是想我死也不过分。他会莽撞的打来这个电话,多半是出于我代替他来到胡三集团而愧疚,这样的怜悯不要也罢。
等待回答的时候,我挂断了电话,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言多必失,我怕我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以后胡三集团要是查出什么不好的苗子,怀疑到他身上。他打这个电话来什么都没想过,这样会害了他。他鲁莽无知,我不能跟着他一块假装看不见藏在暗处的毒。
伤痕累累熬过了大半个月,有时我真恨自己想死又没有勇气,一直苟延残喘,半死不活地继续同样的煎熬。一直接触不到外界的消息,加之身体一天天衰弱下去,生还自由的希望越发渺小。
胡三这个老家伙打人的时候精神抖擞,气力十足,一点都看不出他是个年近七旬的疯子。胡三集团的人都是疯子,胡三精神不正常,却从来没有打针吃药,全靠折磨保姆度日。拜他所赐,我已经拥有了齐全的下等货色绰号,婊子贱人廉价淫妇等等稀疏平常,兴致好了会骂:人尽可夫的荡妇,水性杨花,淫荡下贱,性命不如路上的一条狗,心情差了操刀动棒,夹带嘶哑尖利的叫骂,早就见怪不怪,习以为常。这座大宅子里我最需要提防的是胡三之流的暴行,其他的倒无需担忧,这里没有人会对我有性趣,随便一个街上的乞丐都比我强,毕竟他们虽然脏了点,好歹大多数四肢健全,皮肉完好无缺。至于我,我有种错觉,随便拧我身上哪个地方都有可能掉块肉下来,还是搅碎的,加点佐料就可以吃了,新鲜热乎。
除了必要的日常交流,胡三集团内没有人愿意和一个濒死的人肉沙包说话,最令我难以忍受的不是胡三的酷刑,而是了无生趣的房间外,所有人都把我当做死人看待。我恨这里的每一个人,偏偏老板那边什么消息都没有,我只能咬着牙忍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