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1 / 1）
带着牛皮纸档案袋回到家，在单人床上摊开纸袋里的所有资料。触目惊心的伤痕布满了碎花床单，整张床上层层叠叠的都是同一个人身上伤口的照片。大片的淤青，黑色的结痂，新伤旧伤交织盘踞在苍白的皮肤上，惨不忍睹。
从头部到脚趾头的伤痕都拍有详细的照片，每一道渗血的疤痕都看得清清楚楚，我后退一步审视这些罪恶的证据，恐怕这个人早就体无完肤了，我所看见的伤口不是一天两天形成的，而是日积月累造就。照片附带拍照时间和详细地点，另外一份文字资料介绍了照片的来源。照片上的人已经死了，死于内脏大量出血，死的时候身上的淤青遍布全身，肋骨全部断裂，其中一根肋骨插进要害导致短时间内大量出血，抢救无效死亡。换句话说，他是被活活打死的。他的工作仅仅是微不足道的保姆，虽然地位卑微，但是不至于在工作上丢了命。
可惜他生不逢时，年纪轻轻就落到狼窝里照顾精神失常的老狼。狼吃人不吐骨头，怎么可能会破例放过他？我的工作不是替他讨回公道，他的家人和雇主就他无故死在工作岗位上的事达成共识，不惊动警察，私了。雇主赔偿了一大笔抚恤金，他的家人拉着他的遗体回老家风光下葬了，我要做的，是接替他的职位，去照料嗜杀成性的老狼。
做这工作无异于刀尖上跳舞，稍有不慎，万劫不复。
????????老板接下这份工作也是有苦衷的。老板林盛长经营的百阳婚庆策划公司表面上是替别人做婚礼策划，布置婚礼，暗地里还经手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钻法律空子，谋些利息。公司的运作资金有一部分来自这些见不得光的勾当，如果没有这些非法收入，可能这家公司早就倒闭了。老板林盛长年轻的时候一无所有，靠着当流氓地痞挣了点钱，打算金盆洗手，开一家经营正当买卖的公司。当今社会，物价飞涨，老板这点钱远远不够一家公司运作开支，他不得不重新和当地的黑暗势力合作，谋取灰色收入养活一公司的老弱病残。
????????老板开的这家公司比较特别，有点像慈善堂，收留了很多社会边缘人。诸如秘书王环贞，她生来相貌就惨绝人寰，没钱整容，化妆遮不住丑陋的面容，在正常的事业单位根本找不到工作赚钱生存，老板留下她当秘书，工钱虽然少得可怜，起码吃穿不愁，足够生活。老弱病残不代表他们没有工作能力，公司的同事大多数是弱势群体，经过老板岗前培训，公司的业务基本可以应付。
?????????当然，公司员工也不是全都是社会边缘人，有一部分人是面向大众招聘任用，毕竟公司要实实在在的经营，需要技术人员支持。即使婚庆公司该具备的百阳都齐全了，但是面对这样孱弱古怪的公司，很少人愿意选择百阳为自己策划一生一次的婚礼。百阳的业绩很少，收入自然也就低，入不敷出，月月亏本。一公司的人总不能去喝西北风，让他们下岗和逼他们自杀差不多，公司必须维持经营，亏损的资金从哪里来，就是老板和当地黑暗势力合作交易得来，靠擦边球谋取的资金百阳才得以屹立不倒走到今天。可是一旦失去这个经济来源，百阳必关无疑，老板有心脱离苦海，却不敢冒着让一两百个人失业的风险痛下决心，和黑暗势力一刀两断。
????????这份工作，老板不接也得接，否则就不是老板一个人的事了，黑暗势力可不讲人情道理，难说会干出什么事来。本来这个档案袋不归老板负责，送到了另外一家公司老总那里。偏偏美人不长眼，撞上送货的人，讲话不留情面，惹怒了保镖，这枚炸弹就到了我手里。
????????其实这不关美人的事，这些人早有预谋，看准了老板的信用能力，一定要老板蹚这滩浑水。老板深知其中的厉害关系，死活不肯接手。双方交涉的引子不是美人还会有其他人，他们算好了老板不会袖手旁观，准备了很多方案，绑架抢劫威胁，不管用哪种手段，总之这个任务一定要交给老板。他们混的就是一个狠字，肆无忌惮，美人恰好撞在枪口上，他们抓住美人，用他的命要挟老板，所以老板接下了这工作，让我去换美人的命。不是我的命比不上美人值钱，那些人就是冲着我才非要将这件事交给老板。是我连累了美人，我有什么理由要他代替我去还债。
????????我一个公司小职员，黑暗势力怎么会看上了我？这也有缘故，我是老板在当地黑道活动的招牌，很多违法犯纪的勾当都是我在完成。运送黑暗势力交涉物资，贴身藏匿枪支弹药，盗取商业机密，这些我都做过，而且很熟练，做多了自然熟能生巧，老板的任务大多就由我处理了，这次也不例外。为什么老板和那些人对我青睐有加，不是我身怀绝技或者出身显赫手段了得，我的身份促使这种局面产生。
????????就现代社会而言，我是一个不存在的人，甚至不是被遗忘的社会边缘人，绝对的空白人，幽灵一样的大活人。我没有户口，没有身份证，没有家庭，没有来由。我生在一个破败的小山村，十几户人家共同抚养我长大，我不知道父母是谁，不知道自己是谁，凭着百家饭长大，小时候有其他孩子说我是黑户，后来明白了黑户的意思，才知道自己连黑户都算不上。这个世界上没有我存在的证明，十几户人家的户口薄上没有一页写了我的名字，人口普查与我无关，没有人家愿意收留我，给我一个户口，给我一个存在过的文字证明。出生证，学籍，这些我全都没有，我用不着这些东西，不明不白的长大成人，很多事懂得了没必要深究。
????????小山村很落后，看病上学都不用登记，爱来就来说走就走，村民们不懂外面的世界一定要很多证明才能活着，四方的身份证就是他们对外界的全部认识。
????????大概十七岁那年的大年初一，小山村家家户户团圆，沉浸在过节的喜庆氛围中，一场泥石流吞噬了山脚的小村庄。所有知道我是谁的人都死于这场灾难，我因为替村长到镇上买村子的春节烟花幸免于难，?要是不出意外，我活在村子，死归黄土也就没有后来的事了。一夜之间我失去所有，我的亲朋好友，我的栖身之地，还有我是谁的证人，沦为丧家之犬，背井离乡，流离失所，四处漂泊，靠临时工过活。那段日子是我这辈子最黑暗的时期，无依无靠，无根的浮萍一样随波逐流，走到哪算哪，差点饿死在街头。没有家，没有方向，没有停留的方寸之地，我怀疑我还活着是一种错误，摸摸口袋，不见分文，只有一个空荡荡的破洞。
????????就在我准备失去寄托，浑浑噩噩的在马路上游荡，想一死早点去见村子里亲切的亡魂们。一辆车疾驰而过，将行尸走肉似的我带倒在地，刺耳的刹车长长的响彻大街，行人围住我七嘴八舌的议论，没有人出手救我。我不觉得痛，这个陌生的世界太恐怖，没有什么比冷漠的世界更可怕了。
????????耳鸣了十几秒，有人在我旁边说“你怎么样了？我送你去医院。”这个人就是不小心刮到我的小车司机，我的老板林盛长。我和他的相识源于一场大街上的车祸，我是他捡到的第一个公司成员。
送到医院，他发现我一无所有，证件行李，什么都没有。
????????情急之中，我被送到小诊所，所幸没什么大碍，营养不良加上惊吓引起的昏厥。老板等我醒后，问清楚我的事，一句话没说，租了房子给我安顿下来。当时他刚刚退出混了几年的黑暗势力组织，着手准备创立公司。正在筹备，招收员工，我成为百阳历史上的第一个员工，名副其实的长老级员工。
????????公司陆陆续续组建办公室，人多了开支增加。老板的积蓄不够开销花费，不得不走回头路，再一次迈进黑暗的门里，赚为数不多的钱维持公司上下的生存。他的吝啬情有可原，卖命的钱谁舍得拼命花。
??????????开始的时候老板单枪匹马上阵，偶尔受了伤不能行动，公司财政就吃紧。我不愿意做米虫依靠他庇护供养，主动提出代替他游走黑道，他不答应。趁他不注意，我自己接下了别人送来的任务。
????????渐渐的，老板和那些人发现了我的好处。我是现代社会无根可寻查的空白人物，即使我运货不小心失手，警察抓到我，除了一个名字，他们找不到有关我的任何资料，DNA，身份证，户籍证明，这些东西我都没有，?他们无从下手，?奈何不了我。他们有心建立犯罪记录档案，找不到我的户籍资料，空口说白话罢了。?只要我守口如瓶，不出卖任何人，不和警察透露交易信息，慢慢周旋拖延时间，迟早会有人把我从局子里捞出来。
????????老板见状放手对我的管束，教我黑道的规矩，如何保命，见机行事，时间长了，当地的黑势力都知道林盛长有个得力助手晏维。后来他经手的买卖决定权交给我，全权由我处理，他负责收账。
????????百阳的业务慢慢上了正规后，老板不再涉足牵扯利益过大的买卖，小打小闹，挣些保命钱。徐美人就是他为了保证百阳的经营迎合大众，赢得市场份额，持续成长发展，花了大价钱从别的地方挖墙脚请来当策划总监。老板有心退出浊流，有些人认识到他的潜在价值，不肯放他走，千方百计砸场子，这件事就是其中之一。
????????老板曾打算给当地政要塞点钱，给我办户籍，从社会幽灵人的过去中走出来，融入现在社会，做有名有姓的人，而不是一个虚无缥缈的活物，同时借机从黑势力抽身过正常人的生活。我拒绝了他的提议，我习惯并且喜欢我现在的身份，没有束缚没有羁绊，我本来就是不存在的人，在纸张写上我的名字代表不了什么，也改变不了什么，这样就挺好。老板说服不了我，只好随我去了。
????????徐美人是老板的希望，百阳的支柱，我不能让老板的钱打水漂。美人，我晏维不是只会花痴而已，认真起来我也是可以玩老命的。叹了口气，果然色一头上一把刀，现在这把刀都架在我的脖子上了，美人啊美人，为了你我豁出去了。
????????翻开服务对象的资料，胡三，男，67岁，当地某个有名黑暗势力集团的头目，年事已高，在某次暗杀中精神失常，经常神志不清，嗜好狠命殴打照料自己的人，乐此不疲，已有好几个人被他打成重伤。后面的是他日常生活情况，我放下资料，躺在地上，思考下一步的计划。
????????我听过这个人，在黑势力手下活动，我多少了解当地一些黑暗势力的消息。据说他人精神不太正常，在集团中的地位却没有改变，仍然是绝对的领头人。他虽然疯了，但是掌握着集团里的很多核心机密，集团里的很多事还得由他决策。集团选出特定的人选定期向他汇报集团的事务，然后那人将他的疯言疯语传达给其他人，作为行动的指令。疯了还是老大不奇怪，神奇的是，他所说的话和集团管理阶层汇报请求指示的事务对应，他的观点和他没疯时一样精准独到，对集团发展具有决定性的作用。他不允许房间装监控，所有的监控摄像头包括隐藏的针孔摄像头被他找出来捣得粉碎，拒绝就医入院，天天躲在房间里骂骂咧咧过日子。
????????胡三集团的人认为保持这种状态也不错，唯一的缺点就是，每个进入的人都必须精挑细选，既不能一下子被胡三打死，又不能知情不报。他们要求这个选出的人不但能传达听到的消息，不隐瞒不歪曲事实，还得保守秘密不外泄，除此之外，胡三不能死，这个人得照料胡三的生活起居。根据他们集体讨论的结果，他们一致赞同不找自己人，因为谁知道了胡三泄露的秘密都对其他人不公平。找个胆小怕事的外人比较合适，不敢也不能违抗他们的人就是接近胡三的最佳人选。他们自己不敢进去面对胡三疯疯癫癫的暴走，又想获得情报，于是将手下找来的无辜保姆当做替罪羊推进狼窟。
????????他们集团稳定发展的时候，胡三也创造了辉煌的战绩，四伤一死。可以说，他们的消息是拿人命换来的，他们不在乎，他们眼里只有自己的利益，亡命之徒自古以来就是如此，怪只能怪被选中的人运气太差。有人说胡三根本没疯，他在装疯卖傻，放松对手的戒备心，趁机壮大自己的势力；也有人说胡三疯了，集团的人在撒谎，他们想要营造胡三健在的假象蒙骗外界，以求胡三集团的安定。
众说纷纭，各执一词，胡三集团不管满城风雨，继续物色下一个对象。
????????这次勾魂索套在我脖子上，容不得我逃避拒绝。档案袋里的东西既是警告也是通知，让我做好心理准备伺候胡三。做过胡三保姆的人通常有两个下场，一是生生被打死，二是人活着残废了，要么自杀，要么加入胡三集团，被人监视，直到被杀或是胡三集团解散，重获自由。不过也有可能成为警方的证人，收集胡三集团犯罪证据，指控胡三集团犯罪事实。
????????这些都不是我要关心的，我更在意怎么从胡老狼的手里活下来。胡三是个狠角色，没杀过人手上肯定也沾满了鲜血，狼下手没个轻重，一不留神就被打死了，他们赔偿老板一笔钱，万事大吉，我死得再冤也是枉费，天王老子都帮不了忙。我的地位太特殊才会被这群狼盯上，一方面老板在当地的圈子里有些势力，我是老板的代言人，懂得规矩，我进了他们的门，相当于老板站在他们那边，正好堵住别人的嘴，老板的软肋明白的亮着，他们抓住它，说东老板不敢往西，二则我是空白人，和外界的人没有利益牵涉，不会没事找事勾结敌人加害胡三集团，而且我在圈子混了一段时间，有一定的自保能力，没那么容易被胡三打死，知道怎么翻译胡三的疯言疯语。一来二去，我成了最佳中介人，胡三集团控制的传话棋子。
????????不管从保密性安全性实用性专业性来衡量，我都是他们的不二人选，他们不把我弄进胡三的房间怎么会善罢甘休。怎么看我都只有服从这一条路可走，迟早的事。
????????正准备进一步研究胡三的特性，尽量补充胡三生平事迹找空子，提高生存几率。手机响了，陌生号码，接通了刚放耳边，就听见美人语气不善的说“晏维，今天的事……”
????????我换上灿烂的笑容反问他“今天的事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我知道他看不见，不过不是说打电话时面带笑容听的人会感觉到吗，我可不能负面情绪传染给美人，影响佳人的美貌。
????????美人沉默了几秒钟，挂断了电话。
????????直到坐上胡三集团派来接我的黑色轿车，我还沉浸在这通莫名其妙的电话所带来的喜悦里，美人第一次给我打电话，具有里程碑式纪念意义的事件，可惜时间太短了，否则我也能多听听美人的声音，作为即将奔赴狼窟的心灵补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