怨尤(1 / 1)
“是不是后悔了,阿净?”素光问。
帝姬自从见了恢复样貌的公子白后,一直独坐沉默不语。
“你已经错过了将他撇开的最好时机。”素光说着,将炉里的熏香挑了挑。“如果当时硬下心肠一走了之,公子白以后想要见你难比登天。而以你的性格,现在再要出口驱离他,已经太难。”
“为什么如此排斥公子白,阿净?”
帝姬纤长的手指捻了捻溢落的香灰,“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缘由。只是不喜罢了。”
“连我也想隐瞒?”素光笑,银制的小杆叮的一声击在黄铜镂花小香炉沿上。
“是因为叶端华?”
微净不为所动。
来自西夜的女子清净如莲,面相也如香沉静水,素光叮叮又在香炉上敲了几记,纯属无聊的打玩任何人见了都觉的那画面赏心悦目。一时之间,这沉默的屋中只听闻脆耳的敲击声。
素光扬手懒意的击打一阵,玩心渐渐退下,她丢了银杆靠在坐榻上,目光扫向过于沉默的师妹。
“为什么放弃皇位?”她问帝姬。
微净这时风轻云淡地笑了一声,“师姐何必多做一问,你清楚,这和我排斥公子白是同样的道理。”
“不仅公子白,季黍、秦月川,还有叶家留下来的那个小子……阿净,你排斥疏远的人多得数不过来。就连当初自我放逐去图戍,也是为了远离你的父皇。”
素光感慨,“有时候你一点也狠不下心,有时候你却又太过绝情。你推开的人各有立场特征,但有一点却相同……他们在朝堂社稷里扮演着举足轻重的角色。你厌恶倾轧噬人的体制,所以连带着不喜撑起这体制的人,可戕害人的原本就不是毫无生命力的制度,而是驱使并赋予其权威的人心。利益可以熏心,丧德令人入魔,魔鬼造就枯骨孽业。政治下的牺牲品,不外如此。”
“叶端华不是第一个。”这清醒的结论揭开帝姬慨然远赴江湖的一角面纱,“但他却是耗尽你坚持赤子之心的最后一击。仅仅是个人或一个氏族的底线溃堤不足以令你对整个王朝失望,叶端华一案,六大氏族,见者有份。而你的父皇,有名无权的被孤立,只能见死不救。”
“我说的对么,阿净?”
“你猜的不错。”微净冷静地可怕,即便被人识破隐藏在心里的秘密,也不曾失去半分理性。“我的父亲,为了偌大王朝的皇位,娶了丽妃,他的一生,牺牲了母后,也牺牲了自己。诺言并不可靠,就如同他对‘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背叛,六室‘同心共辅基业情若手足’的誓言也不过一纸空言。吞噬手足会将其筋骨嚼碎了一丝不落的咽下,扩张利益的时候贪婪得从不知餍足,面对曾经同盟的呼救,良心微弱挣扎的力道如蚍蜉撼树,这就是帝江的臣子,帝江的氏族。”
“一座坚固的城池,内部的腐朽和侵蚀是致命的。任何人也救不了它。任何人救它也是助纣为虐。”白衣的女子微微侧目,冷利的颜色宛若刀锋,“如果说从前我还抱着改变的决心,那么后来我已明白那不过是奢望。从我流放离京开始,我就不再以‘帝姬’自居。外表维持着枝繁叶茂的假象,内里却已经被蛀咬的千疮百孔,即便粉饰的光鲜亮丽,枯萎崩塌的树木也不可能再次变得鲜活。”
“毁灭之后才有不一样的新生。”微净下了结论。
“怪我么?”素光凝视她冷然绝决的表情,“公子白出身六室,踏着无数同朝的枯骨和谢臻一步一步功成身就……这样的人,我帮着将他领到了你面前。”
“我早已不是那个天真的帝姬。”微净回答,看她的表情平静而冷漠,“二十一年前,父皇封妃,公子白告诉我,‘人人都有自己的迫不得已’,我只觉不过是人‘不愿坚持’的谎言和借口。也许这话在二十一年后听来一样虚伪,但它确实是我真心的回答。”
“人人都有自己的迫不得已,只有长不大的人,才会开口说‘怪责’。”
她这样坦然而丝毫不曾埋怨,素光却已清晰她一贯的立场。“不说‘怪责’,那么也谈不上‘原谅’,但却再也不会‘无间’。每一个不受你怪责的人,好像都保不住在你心目中曾有的位置,一如你的父皇,又或者,一如公子白。”
“我好像已经明白了你的意思。”素光站起身朝外走了几步,突然又顿住,“你不够心狠,阿净。”
“如果我是你,说一句‘老死不相往来’不是难事。你我只不过是同门一场罢了。”
“那么你又何尝不是?”微净反问,“如果我是你,也许就狠得下心将烦恼随意转嫁于人,何需要等到你情我愿?又或者,为了永绝公子白可能的后悔,在他最虚弱的时候直接杀了他便罢?”
“我有我的骄傲,有些事不屑为之。”素光沉默一刻回答。
“那么我亦有我的骄傲,自己无能为力的事推究到‘怪责’他人,我亦不屑为之。”那个从前年少的帝姬似乎并没有改变多少,骨子里的傲气只增不减,她微微转了目光,房门从外间被突然打开,她看着突然出现在门口的陌生公子,面上却无一丝惊讶,微微一笑后反问他,“你说是么,苏公子?”
苏妄城站在门口一瞬,并没有理会这一问,目光先是看了素光一眼,接着几乎是马虎而快速的打量了一下帝姬,视线又立马回归到了那个还不曾归家的人身上,尽管没什么表情和刻意的情绪,但心细的人一定能捕捉到他语气里微弱的不满。
“已经一个多月了,我来接你回去。”
这话是朝素光说的,但显然西夜公主并不是很高兴他大老远来亲自催促,一边往外走一边抱怨,“我不是说了办完事自己会回来么,而且前几天我才刚回了你的信,你跑来作甚么?”
这种嫌弃的语气并没有让苏公子面皮出现裂痕,他慢吞吞看了一眼坐榻上似笑非笑的微净,点了点头算是招呼,转身就跟着意中人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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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存稿更文好吃力~这作死的人生。实在不行的话,在赶出存稿之前,只能隔日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