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1 / 1)
“你看起来并不怎么伤心。”素光弹指将纱窗上的飞虫震开,淡淡地瞥眼榻上靠坐的人。
帝都第一公子扯了扯唇角,花白长发显出凄凄。
西夜公主落座桌旁为自己倒了杯茶,询问旁边的女子,“蒙婆,他该不会一直这样子吧?”
那女子是个地道的西域人,金发碧眼,闻言停下捣药的动作,往石盅里加了些水,瞅了瞅公子白安静好似低迷的神态,摇了摇头,以西夜语说了几句话。
“公主的一生年华永驻,怎么可能只换一天的时光倒流?”西域女子摇头摇头,“交换必须是对等的,但同时违背天理也是有代价的,就如同公主的父母一般。”
素光提起了兴致,示意她继续说完。
名为蒙婆的女子一头金发用头巾严密的裹着,碧色的眼沉静,没有像薛夜来那双目子一般邪气流然。她想了想,不太确定地回复西夜公主,“在获得年轻的生命力同时,这位公子平日维持着强壮蓬勃的状态,但一旦到达某个特定时间,身体一定会走到这状态的对立面。时限也许是一个月,以一天的透支和衰竭来换取转借其余时日,也就是那些被逆转了的时光。物极必反是一种规律,他追求重回青春,那么必然要以反面的极限状态来交换,这是自然寻求平衡的方式。”
“这种状态其实非常危险。”孟婆将碧色的药汁倒入碗里摇匀。“任何外力的创伤和冲撞都可能导致他丧命……还有,如果在这一天之前他已经受了伤或是重病,就绝对没有力气挨过体力和年岁的流失。”
西域女子将药碗递到公子白面前,扶着他把药喂下去,尽管吃力,这个外貌已到了耄耋之年的人却眉也不皱。蒙婆看得感慨,回身放了药碗,叹道:“真希望这就是终结了。”她直直看着从容和雅的西夜公主,“我实在不想再做这种事情了。我的族人因为几百年前错误的开了一个头,世代吃尽苦头,以为只要当年那个人走到了‘终结’就算解脱,没想到你的父亲又找上门来。直到我这一代,这才算是个了结。”
“人人都抱着逆天改命的决心想称心如意。但世上十之八九都是不如意,强求来的不一定是好的。”
“我这就要回西域了,公主珍重。”蒙婆双手交叉胸前施了个礼,似释然似惆怅的离去。
素光这才又将目光移回公子白身上,目光意味不明。“看样子你已经达成目的了。”
公子白并不回答。
素光笑,“真不知道阿净是幸还是不幸。”
“当年叶端华失了本心不惜步步为营,其余在她身边的人或多或少都在动歪心思,而你更是,下了血本的苦肉计演来毫不吝惜手段,将她蒙在鼓里一副可怜可悲的样子。”
“那不过是人之常情的功利心。”公子白面对指责云淡风轻。“公主你又何尝不是?想着自己摆脱痛苦,就必须做出牺牲,你如今心愿得偿,代价却是别人替你付出,难道不也自私吗?”
“但至少后果你心知肚明,你我交易也是心甘情愿。”素光冷眼刺来,“我找你,正是因为你亟待的东西,是我急于摆脱的,所以我不求报酬,而阁下在得到好处之余,也该懂得,任何恶劣的后果从点头开始,合该自负,怪责他人未免过于无耻,大家不过各取所需。”
“那么我对阿净的心也可用同样的道理解释。”公子白反驳得眼也不眨,“我不计较她心里是否钟情于我,为了达成夙愿,要做出什么样的牺牲也与人无尤,但正如你在这场交易中获得了好处,我也势必要从这场追逐中谋得利益。是阿净的愧疚也好,心意融动也罢……那也是我抛弃了一切得来的,即便是耍了心计,比起公主你的无本买卖,至少我耗了自戕的成本,难道怪责我就不可耻了吗?”
这话见了锋利的端头,素光果然脸色冷厉起来。公子白视而不见,一笑几乎可见和蔼,“同门情谊深厚,公主你嫌恶我心机过深对阿净图谋不轨尚可理解,但……你忘了,正是你自己,给了我这样一个心思不纯的人汲汲营营的机会,如果你不和我做下交换,以我原来的资本,如何敢勇气十足地走到阿净面前?”
“公主,你没有立场说那些话。”
引狼入室的人是你,如今怪责起那狼对猎物的图谋之心,岂不可笑?
素光被驳得哑口无言,心中却气闷。公子白素来表面朗朗清绝,然而言语犀利起来,虽不见一字明讽,偏偏也有本事让人被刺得发狂。
前面还说什么‘同门情谊深厚’,后面却暗示她身为师姐却主动将微净认定的‘祸患’招来,明眼人难道感觉不出,他在耻笑她所谓的‘同门情谊’不啻背义?
“好一张伶俐的口齿。”素光讽道。能将歪的也说成正的。
帝姬的师姐显然动了怒。“不过,”公子白舌灿如莲,滴溜溜一转又换了方向,“公主早已知道我有多麻烦却还要提供那个便利给我,恐怕私下里并不认为我之于阿净是坏事。也算是一种默认我走近的姿态了,是么?”
这显然是给人台阶下的圆滑做派。前面将人置于‘小人背弃’的标签,后面却峰回路转提供给对方为同门‘良苦用心’的正名,颠着人心于掌中忽上忽下,眨眼之间就显玲珑技巧。
果然是名动天下的帝都第一公子。
能和帝姬牵扯的人从来都不简单。可公子白却已经不是不简单三个字可形容的。
他会坦然承认自己的心计和手段,但从来不给人斥责的资格,明明素来是月明风清的雅姿,骨子里却有傲气,偏要压得别人心甘情愿承认他的做法占理。占着年纪大上一辈的便宜,公子白竟然隐隐向帝姬的师姐卖乖。
素光扯了扯唇角,讽意淡了几分,口气薄淡道,“给人一巴掌再送个蜜枣。公子白,你的智谋耍弄的再好,我却不会吃你那一套。得罪就是得罪,拉拢就是拉拢,我素来泾渭分明。”
“有一点你说的不错。我知道你是个麻烦的人物,却还指了路给你,不为别的,只因为……你对阿净来说,不是最好的,却是一定是最对的。”
“哦,承蒙公主厚爱。”尽管对方并不解释认定的理由,公子白毫无芥蒂的接受,唇边拉开一抹奇异的笑纹。
流失的力量正在回归,他侧目,鬓边垂落的银白头发如同墨迹晕开般,蔓延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回复原本丝丝缕缕的光腻漆黑。
素光沉默着。榻上原本容颜苍老的人,面孔抽丝剥茧般的褪掉外壳,渐渐露出本来倾世绝的风采。
公子如玉,一笑千树万树芳华绽开。
------题外话------
写来写去,大概太累了,总觉得不够细腻,打结的思维勾不出想要的词句,只能将就着先这样,以后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