剜心(1 / 1)
离那件事,已经过去十年了。
当年的帝姬微净还是华冕矜傲神情冷淡的少女,一言一行间,是毫不掩饰的锋芒毕露。
十年前的帝江贵公子浅浅行在深深的宫闱,一笑一顾间明亮柔和,不知照亮了多少晦暗的心。
叶端华。那个停驻在十年前帝江并为‘最美’之一的男子。他恍如夜空陡然闪亮划过的星子,寂寂的跌落尘泥。
无人能懂这个男人。
他在最美好的年纪娶了温婉的妻子,沿着世家的路走的理所当然。纵然天下人说“其妻庸姿薄柳,举案亦有意难平”,他依旧是未兴半点波澜。
最美的男子,适合最美的绽放。然而公子华的风月情爱,恍如清水一般淡的无味。莫怪天下人生疑。只是意难平的是谁,至今成谜。
谁也看不透这个月华风清得无懈可击的男子。他在安宁的走了二十多年的世家之路后,猝然变成了满手阴谋鲜血的魔鬼,顶着依旧美丽的容颜一步步逼上至尊的权柄。
帝都大乱,六室之间争斗不休,朝事圮废。只因这美丽的男子——公子华——入了魔。
少女帝姬冷漠的眉眼从高高的城楼俯下,静看那个一手将她引导至如今的男子。他们之间是徒与师,主与臣。而后她第一次表情动容着,素手轻拂,将公子华的脚步止于扇枕楼下。
六室的罪名尚未下达,公子华悄然湮灭于最底层的天牢,像一簇燃尽灯油静静熄去的星火,永远的绝止在三十二岁。
而后十年,风白独占京都的瞩目成为第一公子,年轻俊美的贵族子弟中又有新的传奇诞生,公子华成为晦暗薄淡的影子,连同叶家满门的鲜血,不再为人记挂。
那是一段不为人知的秘史。
年轻的帝姬亲手截下恩师的权谋之后,倏地如冬眠的银蝶,收敛了翅膀,暗下了外放的光芒。帝姬微净,盛极一时的耀眼之后,选择了薄淡的后继。
即使依旧站于高处,依旧活于瞩目,她已然是另一种风华。
舒禾静静站在璇玑阁上,阁中书籍满充,光线细细游走。一桌一椅,似乎依旧当年那样。仿佛那个风华正茂的公子华,仍旧一手执卷袖盈墨香,神情淡淡的伏定于案前。
他选择将自己的府邸落址于此。
“你一向不允许别人触碰的存在,如今被我一掌击下云端,公子华,你如果活着,会如何对我?”
“你会杀了我吗?”
阁上风声穿廊而过,天井中似能听见沙沙摇摆的树声。那是叶端华亲手植下的桦树。
十年前,叶家最终被全数抹去。
权力能给人极致的殊荣,而一旦失去手中所握,便命如蝼蚁。
那个人不是没有能力险中求胜,他领着六室同盟几乎毫不费力的直入禁宫。却败于一个人。扇枕楼上白衣清华的帝姬让他止步。他终究没有完全丧失昔日的温情和眷念。
公子华,你错在不够心狠。否则,你怎会败于一个自己亲手教导的人呢?
可是为什么,达成了夙愿的我,却想杀了自己呢?
“为什么?”舒禾失神自问,疲惫的闭上双眼。
明亮天光中,白桦树叶翻腾起阵阵银浪,梦中似有一片月华。
那时候,叶端华与帝姬师徒情谊深厚,连带着帝姬往叶府的走动也频繁。
因为微净喜静,公子华将府上位置偏静的邀月阁腾出来作为帝姬在宫外的落脚,除了洒扫,很少有婢女下人可以进到那里。
帝姬洁白的寝服如同雪意,在夜色里绵延出冷淡不识烟火的飘渺。她执着笔,腕上搭着一幅墨画,空杳的神情恍如玉殿神女。那一笔一画,一静一动,充斥着不可捉摸的华贵雅致,凡人附庸风雅的流风写意也变成了高高在上的脱尘。
就连那影子,也如同天际明月,高华而不可攫取。
那么的不可亲近,不可奢望。
阁中帝子幽若空谷清霜,月影丛中藏着的少年惘然而立。他忘了回神,心中只升起渺小若尘埃的自卑,可怜可悲地灵魂都巴不得缩成最小的一团蒸发掉。因为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双手,竟如魔怔一般描摩那人借着灯火打在院中的影子。
多少日,叶府中,那位曾经倾倒无数人的公子华与帝姬言笑宴宴,而他只能藏在亭中或者人群的一角,目不转睛地默默凝视。
他只是个婢女所出的庶子。命如草芥,生母不详,血管里流淌着的肮脏连下人都鄙视轻屑。
身份,衣食无忧,荣华富贵,都是叶端华施舍给他的。
所有人都因为怜悯他而自得自己做了天大的好事。
而他,只能默默将淬了毒的恨饮下,肠穿肚烂,也不能开口。
他这样嫉妒扭曲又阴暗的注视着帝姬,没有人注目的日子里,在府上偷偷来去。
帝姬在园中晒着太阳睡着了。
许是太没有防备,就连他走到跟前也没有醒来。
听说她不喜身份的束缚,来叶府是不可多得的放松。
他弯下腰,手掌按住自己的膝盖,连喘气都不敢大声。指尖突然有凉腻的丝缕感,瘙痒着绵绵入心。
风将帝姬的长发吹拂绕上他手指。
它们漆黑光腻,隐隐流动着水一样的光泽。
鬼使神差的,他抚摸过一缕发丝,嘴唇颤抖,轻吻而下,花香的芬泽沁入胸口。
清醒过来的时候慌乱无措。
怎么办?他不敢去看那缕发,不敢再多呆一刻,如同犯下不可饶恕的罪孽,只能最快地逃跑。
是亵渎,是玷污。自己这样低贱的出身。
可是如果可以选择,谁不想像她一样得天独厚?!
虔诚,隐秘,绝望。却又止不住心中毒液的蔓延。
这么的遥不可及。高贵与卑贱之差如同天河横亘。
一边仰望着,又不甘心只配仰望着,明知道落入对方眼中的自己微如草芥是理所应当,却还是将那份自卑与绝望强认做对那人的痛恨。
因为要强撑着用自尊掩饰恐慌。
因为得不到那人的眼光,因为从她的疏离中似乎揣测到了轻看,岌岌可危的自尊不允许痛恨自己出身的卑贱,因此,仇恨的对象只能变成别人。
她看不起我。
凭什么她看不起我?!除了一个可笑的身份,他有哪里不如那些正室所出的珍贵孩子?!
他心中的痛如剜肉挖骨,潮水般的黑暗绝望压来令人窒息。
这些过往一遍遍重复在眼前,他好似被海浪凶狠拍打的海鱼,身不由己地撞上暗礁石壁,皮开肉绽,寸寸鳞片离体而去,鲜血淋漓地喘息。
我是后悔了吗?
不。我不能后悔。
……
这世上最恐怖的噩梦……
原来,竟是回忆。
------题外话------
舒禾=痴汉+黑化。文会慢热一点,正在努力存稿,暂时不会很快地更新,作者君是个上班族,所以要存很多稿才发,以免瓶颈或是断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