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恨(1 / 1)
天牢最底层。
已经六个月零三天。没有找到那个人。
“萧慎,你还不说吗?”
舒禾暗沉的表情纹丝不动,往日里人前的明月清风无迹可寻。
被绑在刑架上的人浑身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肉,面容藏在散乱纠结的发缕下。尽管如此狼狈,萧慎咬牙回应的时刻没有一丝犹疑。
“别说我不知道,就算我知道,也不会告诉你。”萧慎脚下正淅淅沥沥淌出混了水的淡红血迹,他视而不见面前这位权倾朝野的六室首席阴翳的表情,嗤笑一声,嘲讽毫不留情,“怎么?没有帝姬大人的印信,就要撑不下去了?乞儿不管怎么样都是乞儿,就算穿上龙袍也做不了皇帝,何况你还只是个靠窃国者上位的姘夫,真是一如既往的像个跳梁小丑,唔……”
肩膀上避开要害的突然一剑阻止了剩下的出言不逊。
月白衣衫的六室首席撤了长剑,萧慎急促的喘了起来。“原来禽兽不如的家伙也会恼羞成怒,咳咳……”
对方嘲讽着笑,渐渐咳出血来,浑然不悔挑衅的后果。舒禾倒是有些佩服这位帝姬贴身侍卫的血性。“你那主子是血统高贵,最终不也是如丧家之犬?”
舒禾笑得几分残忍,从袖中掏出手巾慢慢擦拭起长剑。
“怪只怪她自恃过高太过自信,防了这么多人却偏偏不小心亲近的人。先帝与帝姬父女情深,真叫人感动,要不然,让旁人到哪里找得到机会下手?我原以为一介‘鹧鸪’之毒,你那本事甚高的帝姬大人顶多也就武功全失,谁想到她这么不济,竟然送了命?”
“奸贼!”萧慎昂起头唾了一口,破口大骂,“我只恨不能吃你的肉喝你的血!”
男子发下的双眼赤红,仇恨掀起滔天怒海,“何必惺惺作态,敢做不敢当?!大人身上岂止‘鹧鸪’,你敢说那‘赤芒’不是你安排下的?分明是怕帝姬不死!”
“只恨当年帝姬大人将你从城墙脚救回叶家的时候,我没有一剑捅死你!”
“你说什么?”六室首席突然露出奇怪的表情,像是始料不及。
萧慎骂得痛快也用力,身上伤口钻心的痛,眼见对方突然失神而问,以为诟骂起了作用,便愈发追求狗血淋头的境界,毫不气弱地还口,“我说什么?我说你是个忘恩负义的畜生!说畜生都侮辱了这两个字!我萧慎就算死,也会化作厉鬼,为大人讨回公道!”
“‘赤芒’。”舒禾突然心灰意懒起来,长剑脱手哐啷一声落地也不自知。“怪不得。”他突然一笑,折身丢下还在谩骂诅咒的阶下囚,像是逃避洪水猛兽般脚步惶急,脸上的表情陷在阴影里,晦暗失落而不自知。
“怪不得。”舒禾喃喃而语,有一瞬的茫然,“我原本就没想要她死……”像是出口了什么禁忌,他猛然又清醒过来,阴暗的情绪重新拢在心口。
“死了也好。”
原本他就恨她入骨,多少次于心底置她于死地,如今愿望实现了,又有什么不好?
“天意注定。”出了天牢的六室首席掀起一笑,幽幽的残冷完美掩饰了胸臆里突然涌起的动荡不安。
他停了脚步,站在天牢入口,一时间视线所及,竟无法聚焦。
不管是什么妖魔,都别再妄想入侵我身骨,吞噬心魂,喋喋不休地蛊惑什么遵从最真实的愿望。
我根本不需要博得那人的认可。
我需要的愿望,一直都是要将那个人踩到最卑微的尘土里,践踏成泥。
帝姬微净,你终于死了。
从此以后,我再也不会在仇恨里煎熬翻滚。
舒禾这样想着,胸臆里那颗异常不安分的心终于慢慢平静下来,似是一种无法回头的悲壮却依旧隐秘地缭绕在骨骼里,连血液都仿佛凝固了。
“‘鹧鸪’‘赤芒’。”六室首席脑海里思绪纷纷扰扰。“除了我,还有谁暗算了你?”
微净,你真是失败。竟然死的不明不白。
“我知道你在哪里。”舒禾又微微笑起来。那笑容落在旁人眼里,已经说不清楚是喜是悲。
“大人,犯人受伤不轻,是否要请狱医?或者直接……”犹疑良久的牢头鼓足勇气上前询问。
“不能杀。”六室首席恢复了一贯的游刃有余,“既然从他嘴里撬不到东西,派人扔到京城外自生自灭作罢。”他的眼中滑过野兽一样的明锐,“我相信,即使是爬,他也会爬到他尽忠的主子身边。”
“大人英明。”牢头更显恭敬了,“这样一来,我们只需要派人跟踪就行了。”
六室首席不再多言。
印信很可能并不在微净身上。以那人的谨慎,深知自己命不久矣的情况下,一定会把东西托付给别人。舒禾十分清楚这道理。
然,比起寻找印信,找到那个人,即使是尸体,更得他的心意。
这不过是因为我想亲眼见到那个人已死的缘故。他心想。
没必要杀掉这个桀骜不驯的蛮徒。
但很快另一个熟悉而嘲讽的声音却反驳:你怕她即使是死了,也恨你?
他来不及反驳令他意乱的挖苦,那个声音继续道:真是虚伪的人!何必找这样粗陋的借口?你不要忘记了,当年先帝死的那一刻,就注定她恨你入骨!这时候假惺惺放掉一个侍卫,装什么洗心革面,你以为她会原谅你?
心魔已深,决堤的混乱遮天蔽地。
闭嘴。不要再说了。舒禾几乎想要捂住自己的耳朵。
这个折磨了他将近十年的声音,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死去?
尖酸刻薄的嘲讽还在继续,它几乎是传自身体里的每一份血液,每一根骨骼。
懦夫!懦夫!从来不敢承认的可怜虫!等着吧,总有一天你会崩溃地跪下来忏悔,痛哭流涕地求着回到从前!而那个高高在上的帝姬大人,只会不屑一顾地,毫不犹豫地凌迟你,像踢开一条狗一样地嫌弃!
“不。我绝不会后悔。”月白衣衫的男子按住头,脑海里的声音散去,他突然喃喃自语起来,“我怎么可能后悔?”
“况且,她已经死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