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迷走他日(八)(1 / 1)
入秋了,日头仍蒸蒸冒烟,在驻水的眸子里晃出花花白影。一阵桂雨铺在小巷子里,玫瑰香淡淡漫游,几瓣血红花落随风恣意飞坠,在人来人去的小径上被踩出花渍,草木生灵自是与季节同等脉动,随手也就捡了一季的枯荣。动用目光测量世界,把轻薄的风景一眼看穿了,霜霜右手落在未闭紧的木门,“吱呀”一声推开。
“霜啊!你回来啦?燕子手里拎着把白瓷汤勺,刚呷完一口,浮着一层油光。
“嗯,喝完了没有?”霜霜问。
“光了啊!”燕子见霜霜手里的塑料袋,不禁问,“又买什么啦?”
“好料的呗!”她说,径自走进小餐厅,燕子侧身让她通过,“好喝吗?”
“好好喝哦,”燕子贴近霜霜,探过头看那一袋子的鸡鸭鱼肉,“怎么买这么多啊?”
“趁今天没上班多买点啊,”霜霜瞄了眼她的肚子,嘴角勾了勾,“真能吃,不像电视剧演的吐个没完!”
“这样多好啊,估计是只大胖熊!”燕子肩膀受惊似的弹了一下,手掌放在肚皮上,“我怎么觉得他在动呢!”
霜霜鄙夷地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拜托哦!才几个月怎么可能会动哦!”
“真的啦,不信你摸摸!”燕子把肚子挺起说。
霜霜伸出手掌放在她肚皮上,左左右右摸了一圈也没什么特殊的动静,“没摸着,倒是一肚子肥肉!胖子!”
这下燕子不服了,“哇!还不是你养的啊!整天给我吃这个鸡,那个鸭的,米饭都用大骨汤煲,能不胖吗?”说完走向餐桌,解决了一小口汤底,“倒是你,不会是下咒把肥肉移我身上了吧,看你干的,自己的身体不用顾吗?”她端起碗放水池里,水咽了一声,把碗吞了下去,吐出一层浮油。
“喂,霜啊,”燕子撸起袖子,洗洁精打出了泡沫,在水里消融,“别再想那个人了,无论多么喜欢,不合适还是不行啊…”她扭头看着正垂头把那些冷肉分开装的霜霜,叹了口气,“算了,我帮你吧。”
两人埋首对付,分了十几个口袋总算理清了鸡鸭鱼肉的泾渭,霜霜问,“什么时候去马来?”
“下个月,他妈妈说要等胎气稳了再动身。”燕子说。
“他们没说要过来?”霜霜蹲下身子打开冰箱的冷藏柜,扬了扬下巴示意燕子把它们递来。
“有啊,Sean嫌麻烦,而且还得找地方住。”燕子走了两步递过袋子给霜霜。“而且我还没做好准备呢,总有点紧张。”
“孩子都有了,还紧张类…”霜霜站起身,两手轻拍燕子的脸颊,“想不到你差不多是个妈妈了!”
“我也很意外啊…”她抿嘴看着霜霜笑了。
“婚礼呢?在哪办?”
“过几天先去领结婚证,”燕子想了想说,“婚礼就我们几个一起吃个饭行了,反正也没几个认识的,不用敲锣打鼓张罗。”
“得有件像样的喜袍才行,”霜霜说,“啧啧,可你这腰围真难为裁缝!”
“你又来了!”燕子一个鼻孔哼,一个鼻孔哈,声称要减肥去。
“好啦,开玩笑的,也就这个时候随你吃了,好好享受吧。”霜霜说,“对了,中午想吃什么?”
“我要喝西红柿猪肝汤…”
“好啊…”
“再煎条酱油水黄翅鱼…”
“好啊…”
“还要芥蓝菜…”
“…好…”
“炸南瓜肉丸子…”
“…好…”
日头洒了一大把进来,半爿阳光落在红砖面上,使得半室红光浮泛。
婚礼在住所简单的操办,择了个黄道吉日,以天地为父母高堂,省了跪拜的礼节,同样欢喜热闹。往后的路能不能不要走出宿命的味道?一条小径曲折苔滑或是一溜大道笔直阳光,于夏日伴着蝉嘶执手蜕壳或是雪夜忍冬与荆棘划出泾渭而不得不放手,各种造化亦不能被言语说破,一双足从热热闹闹的夹脚木屐走到红色绸面的高跟鞋,看得人泪眼婆娑,分不清席上的几张嘴是在饮酒还是饮泣。
霜霜,星云与郑颖忙活了一天,准备了一桌酒席,几个好友圈坐,没有玫瑰色的请帖,只有写着祝福的敬酒词,新娘子不能饮酒,新郎官把一身寻常衣服染上酒红,嘴角勾着得意的笑,摇着手说“不能再喝了,喝不下了,哈哈”,可酒至唇边仍在起哄众人的催促下豪爽干杯,也不管被燕子扯得快脱线的衣摆,“哎哟!别喝了啦!闹得太凶了啦,你们也适当一点啊”,满屋子烘起酒肉菜肴的味道,抡拳闹酒的汉子们嘻嘻哈哈间嫌酒淡了,又开了瓶老年白酒,这一首婚曲唱得响亮,酒气都淹不过喜庆的短笛声。
霜霜离了席,抱着肩膀坐在门口的小花坛旁,夜的手于刚下过雨的秋风中点灯,她闻着巷子里的桂花,花香似是啮咬灯火的瘦影,把光吃黑,将自己养肥。
身后传来步伐的响动,沉重,听得出是被酒气熏过的,“霜霜,为什么出来了?”石磊在她身边重重地坐下,双手搭在膝头,松松地交握,扭头看着她,“冷吗?”
“不冷。”她看着一辆单车从街道上拐过,响了两声铃。
石磊还是把外套脱下搭在霜霜肩膀,“这种天气,还是得加件外套啊。”
“…嗯,谢谢。”还带着不堪一击的体温,她右手捏着外套的领子,“别再对我温柔了,石磊,这样显得我很自私狡猾。”
石磊仰望着夜空,放松地盘腿垂肩,双手搁在脚踝处,“其实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并不喜欢你,总觉得冷冰冰的,搭话只是想看看你的反应,我问一句,你说几个字,我是不是很坏心,存了试探的意思,”他笑了一下,不肯看她,“但是后来你变得不一样了,走路的节奏变快,笑的声音会有暖意,不高兴的时候会有怒火,Dealing的时候很美很酷,我喜欢那样的你,听起来很没出息,但是我想我是喜欢上爱着Brian的你了,”他点了一支烟,雕着暗色花纹的打火机照亮了他的侧脸,在肺叶绕了个圈,长长地吐了一口烟雾,缓缓地说道,“每天看着你的脸都痛苦到无以复加,双眼却还是离不开你,知道不会有回应,不会被安慰,还是想来看你,你说,我傻不傻?”
霜霜肩膀上的外衣滑了下来,只右手的衣领还在手中,她看着石磊及明明灭灭的那一截香烟,“…我还以为你不抽烟。”
石磊愣神地看了她两秒,随即大声地笑了出来,“是啊,可是傻人得做傻事呀!”
“别笑了啦…”
石磊凝视着霜霜,嘴角勾起的幅度更像是哭泣,“可以给我一个马上就能忘记你的咒语吗?”
霜霜心里偷偷数着月光,今夜的月圆是明天的下弦,“什么?…”她扭头看他。
月色被一朵墨色的云掩蔽,借了夜黑的胆,“对不起,”石磊凑过脑袋,在霜霜唇上偷了一口香泽,“就是这个咒语…”
霜霜猛地将他推开站起,那件外套在地上堆成一座冢,而后踅到门口,右手搁在门把上,垂头说了声,“天冷,进去吧,”
夜色如潮水。秋宴散场,以一声道别翻页,而后载欣载欢,投入雪白的一章。月光的姿势太低,穿过脚趾头看得见指甲的釉彩,起浆,别迷了津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