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迷走他日(六)(1 / 1)
连着几天的雨终于在第五日放晴,灰衣褪下,白衣裹上,霜霜站在门口,抬起左手在眉骨处遮出阴影,望了望天空,九月的路太长,十月什么时候来,垂头揉了揉眼睛,泛起水光的眸子盯住了门口石阶处的一小块被流光髹上釉彩的苔藓,就随它漫流,迟早干成绿色的暗漆。
石磊到的时候,霜霜正垂着头静静地站着,黑发挡住了半边脸庞。"霜啊!过来吧!"他骑坐在一辆四缸黑色摩托上,在巷子口出声唤道。
“哦,来了。”霜霜笑着回答,小跑着过去,长发在身后摆动,似人鱼的尾巴。
“上来吧,”霜霜跨坐上去,脚尖离地,石磊单脚着地支撑,偏过头问,“燕子呢?先走啦?”顺手把一个抽带水桶状的皮质单肩包扔给霜霜。
霜霜急忙接过,将它软软地置于腿上,“嗯,是啊,骑自行车比较慢。”她垂头看了一眼那块暗纹LOGO。
“好,坐稳了!走咯!”石磊戴上安全帽,递了一个粉色的给霜霜,说,“好久没骑,感觉还不错!”他催动引擎,微伏下身子轻快地穿梭在街道上。
霜霜一手抓着石磊的衣摆,问,“早餐吃了吗?”黑发轻飞,是风的流姿。
“嗯,吃了,你呢?”他问。
“嗯,吃了。”霜霜用左手环指把头发拢进帽耳处,“买这车是想把妹吗?”
“我的魅力还需要坐骑加分吗?”石磊的T恤被风吹得鼓了起来,他愉快地说,“天气似乎要转凉了!”
“你那毫无根据的自信是哪来的?”霜霜轻笑出声,感觉晨风确实带了点秋凉。
石磊骑过一个镶着白色门牌的拐角,响亮的鸣了两声喇叭。
霜霜歪着头盯着他迎着阳光的侧脸,打了发胶的短发亮亮的很有精神。
他停下车等红灯过去,扭过头,往脸上挂上一个灿若阳光的笑容,“不觉得我很帅气吗?有种铁铮铮的感觉?”他把手臂拗出肌肉。
霜霜摇了摇头,眼底含着笑意,“没感觉出来!你是自我意识过剩了吧!北方男子的通病!”她伸出食指戳了戳石磊手臂,“没有铁铮铮的肌肉啊!”
石磊愉快地回应,“你喜欢啊?那我改天去GYM练练!那还不容易!”
绿灯了,往马路对面的登喜掠去。
霜霜告别石磊进了更衣室,见燕子穿着工服呆坐在窗户下的椅子上,不住地打着哈欠,“怎么没睡好吗?被浣熊袭击啦?”
燕子手肘支在大腿上,拄着脸,抬起眼睛瞄了霜霜一眼,叹了一口气,“才不是类…”
燕子一反常态,霜霜更为好奇,从包里取了工服出来,慢慢换上,一边问,“跟Sean吵架啦?”见她摇了摇头,霜霜又说,“也是,他都让你的,没事也讲情话逗你,那就不是Sean的原因咯?”
燕子点了点头,又抬头看了霜霜一眼,支支吾吾地说,“我这个月没来…”
霜霜偏过正对着小梳妆镜扎头发的脸,疑惑地问,“什么没来?”
燕子捂着脸,声音瓮瓮地传出来,“…例假。”
霜霜瞪大了眼睛,动作定格住,不可置信地说,“你是说,那个!”她深吸了一口气,两下扎起马尾,盘成包子头,快步走到燕子跟前,坐到她身侧,“你确定吗?…”
燕子简直要急哭了,转过身子抓住霜霜的手,“我不知道,都过了半个月了,一向准时的!”
“你们没…那个吗?…”霜霜问。
“…我以为没事…”燕子松开了霜霜的手,低头捏着跟ID挂在一起的那只棕色小熊。
霜霜凝视着她,郑重地说,“明天请假,我陪你去医院看看,别怕。”
燕子仍是垂着脑袋,带着浓浓的鼻音应了一声,声音哽咽着,“唔,好。”
“好了,没事的,先上班吧,把脸擦一擦。”霜霜递过一方手帕,恰好有人推门进来,两人交换了一下眼神便不再多说。
霜霜站在Roulette Table上,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九月的路真是太长了,使得带愁点的人事不断向前铺开,漫到了沙岸,仍伸直了往海里填去,她Spin了象牙小球,心底留着已然发酵的酸,现在仍然清楚地反刍,秋阳下,一艘小船竟寻不到海岸依靠,远瞭,却在滚滚红尘潮浪里挣扎。
“Winning Number 20!”她执起玻璃小塔压中了数字20,空空的,没有注码。
翌日清晨,霜霜陪同燕子前往镜湖马路的那家老医院,对Sean自是另一种说辞,由燕子解决,出了巷子口,两人上了一辆的士,燕子一路上拄着脑袋没精神的看着街景发呆,霜霜看了她两眼也不作声,到了医院,付清费用,挂了号,两人寻到了妇产科处排队等待,等轮到燕子已经差不多过了一个半小时,燕子回头看了霜霜一眼,缓缓推开看诊医生的门,走了进去。
霜霜坐在医院的长廊上,黑发撩至左肩垂下,两条腿悬空,轻轻地晃动着,眼前是一片发亮的草皮,偶有飞鸟下地啄食踱步,不远处一棵长满分枝的相思树如女子欹枕钗横,横欹处是铺着碎片落叶的卧榻,岁月行至秋季,风似密叉的帚非得刮下满头绿叶,再遗落一地青春,踅身响起的跫音尽是无奈与孤单。
检查结果出来了,燕子捏着折成对半的化验单,神色苍白,HCG弱阳性,医生表示有可能没怀孕,但是就种种迹象看来,怀孕的几率较高,
霜霜牵着燕子的发凉的手,慢慢地走到街道上,回程时上了一辆巴士,在新马路下车后,霜霜拉着燕子往大三巴牌坊的方向走去,两人拾阶而上,坐在牌坊下的第一级石阶,燕子抱着膝盖把脸埋了进去,“我不想要生孩子,怎么可能啊…"
霜霜听到她吸鼻子的声音,遂打开随身包拿了包纸给她,“确定吗?”
这里原本有座教堂,它是教堂的前壁,霜霜扭头看了一眼那座被历史抹了无数次尘埃的牌坊,经历了三次火燎只剩下它了,浮雕仍记录着天主教对信仰的忠贞,铜鸽代表圣灵,其周围的日月星辰则象征了圣母怀孕的一刻,别具意义。她也抱起来膝盖,脑袋枕在手臂上,“不打算告诉Sean吗?”
燕子抬起哭出了血色的脸,红着鼻子说,“告诉他有什么用啊?难不成还生下来啊!”
“得跟他商量啊,别委屈肚子里的宝宝,它想活着啊…”霜霜抬起头望着天空,有一道飞机驶过留下的轨迹,有些话仍说不出来,哽在喉口,痛苦袭来,让人有溺毙之感。“不要让对方受伤,也不要伤害自己还有肚子里的... ”
燕子抬起头,看着霜霜的侧脸,说了声“好”,也抬头看着天空。“霜啊,你还想他啊…”
霜霜没有说话,感觉自己的身体像是土壤那般,长着的花凋谢了,连一瓣花落都像坠楼能砸伤发肤,偶有细细窃窃的声音借着粉蝶扇动翅膀,或由月光携来,她总以为那是小沙子的声音。
霜霜的眼睛随着云转,映着天空的眸子,仍驻了五个日夜的雨水,如今淋漓。“…嗯,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