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迷走他日（二）（1 / 1）
霜霜立在窗口，深夜的街道偶有叫卖声音，像梦境边缘的打更人。没有月光的燠热夏夜，路灯进来小坐，风来了又走。屋顶吊着的铁风扇以漏风的牙一路诉说明明灭灭的往昔与现在，霜霜正被记录着，地上一道瘦影卷进扇齿间绞碎。一夜未眠。
破晓也就一瞬，六时许的阳光亮得很大方。霜霜将垂着的脑袋抬起，眼眸被洗过了，雪亮。她下楼买早点，在一楼的小客厅里等燕子，郑颖过来。她烧了壶水置于餐桌，半片阳光停留，这间客厅的窗户在比人还高的位置不可理喻地悬着，她捏起茶则掂着放茶叶，这是从厦门带来的正山小种，据说跟大吉岭属同宗。一杯盖壶冷清，这种喝法寂寞了。
“霜霜？你怎么这么早？”Jerry穿着制服回来，米黄色的衬衣，配黑色西裤，手里攥着一串钥匙，“她们还没起吧？八点半出发都来得及。”
霜霜意识到这是头一回，Jerry对自己说这么长的话，“啊，睡不着。”
“太热了吗？旧楼房都没安空调。”Jerry在霜霜对面的老式硬木椅子坐下，那串钥匙磕响桌面，一声清脆。
“还好。”霜霜呷了一口茶，茶香溢出杯口，可是太浓泛酸。“早餐，吃吗？”
“我吃过了。”Jerry靠着椅背，指尖逗弄那串钥匙，发出细碎声响。
霜霜抬起头，看了他两眼，“不去睡吗？”
Jerry站了起来，在窗户下踱了两步，“他向我问起过你…”
“哦，”她垂头，指腹在杯口滑过，回味起“他”。
“郑颖不让我说，所以…”Jerry推了推那副无框眼镜，口气迟疑，“你就不想…”
“不想！”霜霜劫过话的后段，又肯定地说了一遍，“不想。”
Jerry离开后，霜霜兀自坐着发呆，杯茶凉了，一口饮下，酸的。
差不多八点，燕子，郑颖先后下了楼来，吃罢早饭，搭了巴士去往喜登。白天的□□少了霓虹而比夜里低调，两个大字看起来有点陈旧，更了衣进了赌场，还是有些没日没夜的八方赌客。
白天九点开工，且重新开台。霜霜和燕子同在水晶宫的21点，Table是BJ1201和1202，区别于绿洲，这里有五小龙（闲家补连续五张牌都未爆可以赢一半的赌金），三条七赔三倍的规矩，赌客零星散在各张Table，一旁的黑皮肤监场懒散地倚着桌沿，时不时伸出手看一眼新作的指甲，霜霜瞥了一眼，镶钻。
“Black Jack，Banker wins。”这是霜霜第三次Black Jack完胜了。
一位头发稀疏斑白的赌客兀自嗟叹时运不济，带着闽南腔的中文，“运气不好啊，”摇了摇头往下一桌行去。霜霜目送他离开，理了理Float，监场递过Cover。
霜霜抬起头望了望天花板，密密麻麻的摄像头写满了审慎与警告，阴沉的眸光似是暗黑的兽眼，窥探猎物一举一动，她收回目光盯着眼前的一方地毯，款式老旧，红色纹路暗哑发声，灯光下没什么生气。接着，Releaser过来换她。
霜霜拐入员工专属路径，进了更衣室，拉开自己存放物什的柜子，取出便捷茶壶，一口饮下，茶凉没了茶香，倒入热水再续。
她掏出手机，拨通陈泽号码，问候几声，也就不痛不痒地报平安，及日常琐碎。挂了电话，心里又响了回音。
下午放了工，她与郑颖，燕子搭了巴士回新马路，下了车，在街道上悠哉踱步，拐入小巷，见着一个背影立于门前，郑颖首先出声，“石磊！”
来人转过身，“啊！我还在想有没有找对地方呢！”石磊咧开一个灿烂笑脸，额角隐隐闪着汗渍水光。
“是啦是啦，找对啦！”郑颖说，“你们应聘的是Inspector一职吧？”
“是啊，升迁了！立马来这赴任！”石磊说。
“你那安顿好了没？要不要帮忙？”郑颖问。
“好了，几个大男人也没什么好收拾的！两三下搞定！”石磊摸了摸脖子后面，瞄向郑颖身后的霜霜，“好久不见，霜霜。”
霜霜歪着头问，“你怎么也来了？”
“厌倦了海上的生活呗！”石磊说。“总不能一个地方混吃等死，得换换环境啊！”
“切，就你不工作，你老爹也饿不死你！”郑颖单手插腰，右手食指使劲地戳向他肩膀。
“哦，住哪？”霜霜看着他又问。
石磊直直地看着她，“就隔了一条街，离这挺近的！”
“一个人吗？”
“不是，还有几个同伴，那个许文泽你认识吗？我们一个Batch的。”
“可能见过，但是不认识。”
“喂！你怎么光顾着跟霜霜说话，没见着这还有一个大活人啊！连声招呼都不打，聊得开心哦！”燕子叉着腰悍悍地说，“哼，没把我放在眼里啊！”
石磊伸臂拍了拍燕子的肩膀，而后也叉着腰说，“呵，你还是没变啊！”
郑颖拿钥匙开门，“进屋说吧。”她招呼石磊先进去，朝霜霜使了使眼色，后者垂了头假装没看见，燕子扯着霜霜胳膊说，“他不会这么痴情吧？冲着你来的？”
霜霜蹙眉瞪了燕子一眼，“说什么呢！白痴！”
几人围着一楼客厅的餐桌坐着，郑颖倒了杯水给石磊，“没想到你动作这么快啊！绿洲辞职辞的痛快吧！”
“动作不快哪行啊。”石磊端起玻璃杯呷了一口。
郑颖好事的眼神在石磊与霜霜身上转了转，意思是“快凑作堆吧”！
燕子眼睛转了转，突然聪明了起来，“啊！郑颖！你不会是跟他说霜霜要来澳门吧，所以！啊！啧啧！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她一连发了好几声“啊啊啊”的感慨，认真地看着石磊说，“我真是不佩服你都不行啊！”
霜霜听到这站起身，“我累了，先上楼。”
回到屋里，她把单肩包往桌上随手一扔，全身的重量交给了闲置一晚的床铺，她躺成一张失了箭矢的弓。闭上眼睛想起早上Jerry那句话，她数着字数，仅仅八个字，却又撬开安放往事的箱子，不是对的钥匙，锁心戳出硬伤。
霜霜的眉头微微皱起，脑海里影现的画面，让她失了原本的面目，手指探向脖颈，摸不着那条圈着的细线，还有飘坠的枫叶。她想哭，却又觉得无从同情自己，遂让那一滴泪接着在五脏间翻涌成内伤。有一种因过分痛苦而无处落脚的想念，扎根于她的心头，今晨被那几个咒语般的字箍住心神，想要剥离的记忆瞬间倾圮，随着血液流遍四肢百骸，这种没香没火的日子怎么也调不顺。她蜷缩起身子，在刚要点灯躁起的城市卧榻上进入酣眠，决心不让扑火的蛾，门口传来的敲门声，想来是梦，现实的声音搭在梦境边缘，形成叠印，像是她在风雨里的喊声，这一梦又是一道道巨浪似白老鼠啮咬她的身躯，醒不过来，便沉了下去。有些事缠上了，往下便没完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