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迷走他日(三)(1 / 1)
石磊隔着过道,伸长脖子看了看对面Roulette Table的霜霜,偶尔视线对到了,他便咧开一个大大的笑脸,完全不务正业。站在霜霜旁边的监场是个马来西亚人,他朝石磊翻了个白眼,指了指上面的摄像头,比了个“Eyes on U”的手势,而后凑到霜霜耳边小声问,“他是你男朋友啊?”
霜霜默了默,说,“不是,朋友。”她瞥了眼了他的Name Tag,上面写着Colin Ong。
“你叫Ren ShuangShuang啊?”他以平音念着。
“嗯。”霜霜点了点头,也不纠正。
“你是上周来的吧?我看见你还有丁克在Re-fresh,”Colin见着霜霜疑惑的表情,便补充着,“我晚班调上来的,跟郑颖换的班,刚好看过丁克的Table。”
“哦。”霜霜听着象牙小球滚动的声音,有点心不在焉,球落,没一注压对的,她把筹码一股脑扫进右手边的Chipper,里头立马“得得得”地响了起来,如马踏步。
Colin兀自说得起劲,“霜霜啊!你杀气很重诶!佩服佩服,再这样赢下去,这间老店就不用卖股份了,哈哈!”他见着霜霜没反应,便凑近压低声音说,“那件事你有听说吧?登喜经营不善,要被绿洲集团收购的事?”
霜霜猛地抬起头,瞪大了眼睛问,“绿洲?收购?”
“是啊,听丁克说你们是绿洲过来的吧,绕来绕去还是重回绿洲麾下啊,你们刚到接受不了也是正常的,不过也没差啦,反正我们就是领工资的小卒而已,”Colin拿着板子低头做记录,边说着,“收购了也好,看待遇能不能提高一点,好久没涨工资啦,啧啧…”
霜霜没理睬Colin接下来有关待遇的碎碎念,她拳头紧紧握住放在桌子上,背脊挺得笔直,下颚微微用力而皱起,她听着Colin带着广东腔的中文,只有“绿洲,席董事”几个字眼钻进耳朵,再往下钩沉回忆,一件一件挑起,她说,“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Colin理所当然地以小人物心态不把东家易主放在首要大事上,“一直有风声啊!你们面试时就没听到什么风言风语吗?”
“不,没有。”语毕,陷入沉思。她站着不动,像是一枚人形蝉壳。
“你怎么啦?打击这么大吗?”Colin拿笔挠了挠脸颊,“你是担心被裁员吧?不用担心啦,不会失业的,换了人赌场还不是得照开,放心,放心!”
下午收了工,霜霜坐在酒店后门的长凳上,面对热闹的街道,白色的阳光,燥的风偶尔在身侧翻身,她站起来走向公车站到新马路转乘26A路巴士到澳门路。那里有一个孑然一身的半月形黑色海滩,海水带刀带枪的声浪卷着白浪袭来,想要把它带走,却仅仅枢住了人间,笨拙地与不远的白沙细数黑沙的不是,说它在日渐清冷的年华里,依然不动声色地把如麻的思念染得晦涩,无所遁逃的只能是痴情胚子。
霜霜站在沙滩上,及腰的长发在身后与野风纠缠,她索性脱了凉鞋,卷起裤脚,走在土地边缘,似一丝游魂来寻百年前身。她蹲下身子,伸出食指在沙面上写下自己的名字“沙”,又眼睁睁看着它被一朵拍打的浪攫取,“又死了一次,”她想,“不是已经把思念托付给海了吗?如今对生命仅剩的一点依伴却还要被白色野浪认领?”
突然一个高掀的浪头劈来而来不及往回跑,身子跌在浪花里,像是被高高地捧起,又被深深地遗弃。她笑了,悲伤之后,仍得不到自由。转回身她寻着自己的鞋,安然如她的双足,她趿拉上,带着海的水泽。依着原路走回,搭了巴士,她低头看自己的脚,泡绉了。
总有流星划开夜空,滚着硝烟,像是上古的战火,在翻阅历史页码之时,轰然焚烧,又眨眼平息,消失了十八页至二十页,余黑色灰烬如黑色细沙。
拐进新马路的小巷,她瞅见石磊坐门阶上,双手搭在膝头,垂着脑袋,似是看见了,倏尔抬起眼睛,煞是明亮。他立马站了起来,摸了摸脖子后面,“哦!那个!你回来啦?我只是在吹风纳凉!”
霜霜微微一笑,“真是个傻瓜。”
石磊伸手在脖子后面摩挲了两下,而后定定地凝视着霜霜,“你不也是吗?”
在他的凝视下,霜霜无法说话,绕过他伸手推开木门,“咯啦”一声,“进来坐会吗?”
“你不否定吗?”他问。
听他这么问,霜霜垂下眼睛。
石磊看霜霜裤脚带着水晕的深色,遂问,“你去海边了吗?”
“嗯。”霜霜头也不抬地应了一声。
“下次我可以陪你去!”石磊郑重地说。
霜霜困惑地偏着头,她感到迷惘,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石磊颓丧起来,“对…不起。”
“道什么歉,”霜霜跨进门坎,又问了一遍,“要…进来吗?”
石磊背着路灯,看着霜霜单薄的背影,“下次吧,”他想了想又说,“我还可以再来看你吗?方才等你的时候,听到你的脚步声,我很高兴。”
“为什么是我?”说完这句,霜霜有点恍惚,好似不久前,她曾这么问过另一个人,他是怎么回答的?
石磊轻轻拉住霜霜的手腕,隔着门坎,“我问过自己为什么不是我,”说完挠了挠额头,低头笑了出来,“这样的问题,我没有答案,只知道你若快乐,我便愉快,明天见,好吗?”
霜霜抬起眼睛,仰视眼前的大男孩,攥紧了手里的钥匙,垂头说了声,“好,再见。”
石磊后退着跟霜霜挥了挥手,她目送渐渐消失在小巷口的人影,旋身进了门。
小客厅的灯亮着,里面窸窸窣窣有人说话的声音,霜霜走了过去,“你们在做什么?”
郑颖和燕子一脸心虚地对视一眼,而后说,“吃了吗?霜霜。”郑颖挤了个僵硬的笑脸出来,“我们下面条着呢。”说着捅了捅燕子的肋骨。
燕子吃痛,“哎哟”了一声,“是啦,是啦,晚饭还没吃呢!”
霜霜走到餐桌,重重地把包包放上,一屁股坐在硬木椅子上,“偷听可耻。”她瞥了眼汤锅,“好,算我一份,对了,郑颖,你不用上班吗?”
“今天休息啊,一个月有四天假期的,你不知道啊?”郑颖抓了把香菜扔锅里。“你刚去哪啦?”
“黑沙滩。”霜霜简短地说。
“哇!你怎么不叫我一起去啊!害我一个人回来,早下了一站,白走了那么多路!”燕子大惊小怪地嚷着。
“你猪啊,这么多天了还记不住路!”霜霜说。
“好了,好了,可以吃了!”郑颖端来一大锅杂烩面,几人热热闹闹地吃了个干净。
夜色如潮水涨起,才起浆,却迷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