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单刀(十一)(1 / 1)
夏,破晓,晨光蹑足而来,蝉随光鸣,以诗人的浪漫情怀敬酒夜的残梦。阳光大方驻足于敞开的窗台,勾动云影天光而撩拨海面,却惊动一行白鹭飞过,遂洒落银白羽屑似破碎白裳,未了断地□□仍在岸边磨蹭,海宽,无法一苇杭之。
霜霜醒来,半睁开眼睛,感觉到一种由消毒水营造出的无菌氛围,白色的墙壁抚慰病房内的生死离别,及仪器“滴答滴答”的声音指示她生命的斤两,她有多久没走近医院了?这些一一钩沉回忆提及往事,人事不再雪亮,却被夏日晴阳髹上水漾浮光,受了潮的记忆提醒她,仿佛此刻仍跟随与她血脉相承的女人,走在医院的回廊,在每个病房之间巡逻,那是妇产科的属地,满是生的喜悦与死的痛楚,印象中有个一身白衣的女人总是穿着一双白色的胶底鞋走在前头,她迈着小步在后面像只可怜的流浪猫,闻她衣角辛涩的药味认路,她还记得妈妈办公室的墙壁上挂着一幅名叫《摇篮》的画,画里有个身着亮黑色丝质,且领口微敞的年轻母亲坐在摇篮旁,她棕黄色的长发蓬松随意地盘在头顶,一手拄着脸庞,一手轻轻搭在摇篮边,挂在摇篮的蚊帐轻柔地泻下,全心全意深情凝视着摇篮里即将入睡的小婴儿…
她眨了眨眼,入目都是白色,隐约可以嗅闻到玫瑰喘息的香味。她动了动,想撑起身子,又软软地放弃,全身的肌肉似是残兵都力不从心无法动弹,她盯着天花板想着,“这里是医院吧,怎么会在这,啊,是了…”她又闭起眼睛,脑海里尽是他焦急的神色,还有那只慌乱抓来却扑空的手,这苦苦的爱似咖啡入口的涩味,此刻仍惊动心魂不能安眠。
又在床上躺了一会,她听见脚步声传来,随即门被推开又关上,她发出被割喉之人特有的沙哑喉音,“谁?”
来人立即激动地快了两步走到床前,“霜霜啊,你终于醒过来啦!”这人是华姨,神情掩不住的喜悦,她把拎着的保温饭盒放在桌上,“你可是昏迷了好几天呢,医生说你身体太虚弱了,才躺了这么久,醒来就好,没事就好…”华姨眼角的泪光闪了闪,似是心疼自家闺女,她拉过霜霜插着管子的手,怜惜地拍抚着,“饿了吗,我炖了鸡汤过来,这次终于能被你喝上了,前几次你都睡着呢,我盛一碗来,你等一会啊,得补一补调理一番才行,省得落下什么毛病。”
霜霜看着华姨端出小碗,盛了黄色的汤液,有一股中药味,上面泛着一层薄薄的油光。华姨将枕头垫高,扶着霜霜半坐倚着,一勺鸡汤递到她唇边,“来,喝一点。”
霜霜乖顺地饮下,一口接着一口,香味陪同暖意在身体里游走成一股名为关怀的暖流,眼眶瞬时又被逼出一滴未流尽的冷泪,还残留海水的腥味。
见她哭了,华姨赶紧抽了纸巾帮她拭泪,而后说,“不能哭的!霜霜,小月子不能流眼泪的!”
“小月子?”霜霜愣住了,“什么小月子?”
华姨愣住了,盯着霜霜,眼底闪过懊悔,犹豫着开口,“你…你不知道啊?”
“…知道什么?”霜霜隐隐感到不安。
“原来是不知道啊,哎,你还年轻,也难怪没注意…”华姨顿了顿,放下手里的碗,神色并不轻松,“霜霜啊,你听了不要难过,”她握着霜霜的手,垂着头寻找合适的措辞,而后望进霜霜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你肚子里原有个两个月大的孩子,但是由于意外还有你身体的原因,孩子没保住。”
“孩子?没保住?”霜霜渐渐瞪大了双眼,似是仍在质疑,“我曾有过孩子?两个月大的孩子?怎么会?怎么会?为什么没保住?为什么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你告诉我呀?我怎么会有小孩?”霜霜抓着华姨的胳膊失声痛哭,为一个小小的,不曾谋面的生命。
华姨搂着她,慢慢地抚着她因哭泣而不断颤抖的后背,“可怜的孩子,快别哭了,哭坏眼睛谁赔给你啊,好了,别哭了…”
“我错了,我错了,”霜霜哭累了,倚在枕头上,双手紧紧攥着被单,视线直直地盯着桌上的那一束玫瑰,火红的颜色似乎在滴血,风一吹,花瓣犹似坠楼人,缓缓开了口,“他是我的第一个孩子,我会记得他的…”
在医院呆了近一个月,华姨日日前来照看,霜霜听从她的指示,秉持多躺少动的老辈守则,期间星云,燕子伙同那一群Batch Mate,拎了一堆有的没的前来探视,燕子还是照常叽叽喳喳,不把医院当医院,热闹地像枝头的喜鹊。。
“霜啊!好点了吗?医院太远了,每次都得爬山!这个病房很大诶!不愧是VIP!”燕子说。
“你小声点!吵死了,霜啊,身体好点了吗?”星云走到霜霜身侧,握着她的手说,“赶紧好起来!身体好了,就什么事都没了。”
“我很好,没事,你们都来啦?”霜霜说。
“是啊,两个男生不好意思进来,在大门口蹲着呢!”海潞凑上前来,伸手试了试霜霜额头的温度,“很好,很好!退烧了!”
“是啊,昏迷了近一个礼拜,你真是吓死我们了!”吴薇四处张望了一下,搜到水果刀,便削起了苹果。
“谢谢,我没事了。”霜霜沉默地把视线转向了窗外,那束玫瑰已经清出去了。
“霜啊!那个华姨没有好好给你补一补吗?怎么还是这么瘦!你要好好吃他个够本才行!出了事就不见踪影,以为派个保姆来就完事啊!要不是看在他也跳海把你救上来的份,我怎么也不会原谅他的!”燕子双手叉腰,话语机关枪似的“突突突”扫射着。
“你少说两句!”星云说,“霜啊,我们也快Sign Off了呢,估计我们还能一起回去,东西我先帮你打包好。”
“…哦…好。”
众人沉默地互相看了看,吴薇递了一块切好的苹果,霜霜伸手接过,道了声谢。
霜霜目光转向齐齐盯着她看的星云,燕子,吴薇,海潞,眉头纾解,嘴角轻荡出去,一滴眼泪跋涉出眼眶,微笑赴死,爱,就决定了地老天荒。时间总会慢慢铺成阶梯,让女孩在经历恩怨情仇火燎过的战场上一步一步走成女人。霜霜想起了那间玻璃暖房的玫瑰,仿佛看到那个手擒花剪的女人,弯腰拾起坠楼的花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