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单刀(十)(1 / 1)
霜霜躺在床上漫思,弓着身面朝墙壁,漫长的黑夜嗅不到人味。她感觉像是有什么东西从她身上慢慢地流失了,仿佛她是沙塑人偶,风吹雨淋浪打,她身上的沙被带走。她锁在被窝里,听见浪的声音,它拍着船身,像是失了爱侣的兽在黑夜呼喊,“魂归来兮”,她想象海水已经进来了,正爬上她的床铺肆虐啮咬,举起她,晃动她,该怎么解释眼眶的泪才不置于背上软弱的名?是了,是被海水洗的脸,她坐起身抱着双膝,凝睇漆黑的窗外上演的狂风暴雨,竟兴起一股毁灭也好的念头,窗破了,船沉了,也好。
她把双足缓缓挪下床铺,走进浴室,她看着镜子中半裸的女躯,锁骨处一抹粉色似是桃瓣,它的邻居是一片枫叶,叶面上的小钻是昨日凝的泪光。拉上浴帘,任凭莲蓬头在她身上喷涌,如千军万马的铁蹄踏过,热水太烫,搓红了皮肤。她裹上浴巾,拉开衣柜,取出那件蓝色连身裙,她双手拂过似海浪卷起的裙摆,往身上一寸一缕套上,穿上那双细跟的软绸鞋,一路跌跌撞撞走上九楼甲板,她站在舱门前拿起挂墙上的内线电话,拨通了,“席慕枫,我在甲板等你。”说完便挂断。她站在船头,世界漆黑一片。
Brian很快过来了,看得出走的匆忙,一件白色的短T,一条灰色运动长裤,瞅见霜霜立在船头,二话不说一个箭步冲向霜霜,攥着她的手腕便要往回走,却被她奋力甩开,他气急地叫嚷着,“你发什么疯!这个时间怎么会在这淋雨!风这么大你不怕掉下去啊!”
“你不是说掉海里,你会救我的吗?”霜霜感觉风雨似针,扎进体肤内游走,四肢百骸都疼,每一个毛孔都渗着血,“我有话说。”
“去我那说!”Brian又伸手来抓,被她闪过。
“在这说!”霜霜往后退了一步,靠着护栏。
“好,过来一点,快说!”Brian着了恼,紧张地盯着她,却只能由着她在风雨中如孩童跣足。
霜霜抓着护栏,缩了缩肩膀,心里不停地说服自己,“我不能在你的生命中忽生忽死地消耗余生,我知道你的生命仅是短暂安顿于此,我的软弱配不上站在你侧,你的杯该注满美酒,而不是一杯白水,”她看着他停顿了两秒,艰难地吐字,“我们分手吧。”
Brain逼视着霜霜,视线带着薄刃刀刀向她凌迟,他一步一步朝她走去,“你倒狠心。”他在离她一步之遥的地方站定,“谁教你那么说的?我不是承诺过了吗?你还是不相信我吗?”
霜霜此刻觉得每一寸皮肤都疼,这雨像是从上辈子就在她身上浇灌,这辈子终于将她灭顶,“或许你真的这么盘算,但我不认为这是可以实践的诺言,席慕枫,你还看不清我们之间的差距吗?”她退后一步,紧紧握住护栏藉以壮大自己,“我答应不让世俗强迫任何人取代你,你可以寻你的门当户对。”
海水打着大漩涡,不断浮起白色的泡沫,天光急于破晓,却仍突不破一座座云山。
Brian沉默地看着霜霜,她有如绸的黑发,如今被雨水打湿,无力地搭在肩头身后,蓝色的裙子裹着单薄的身躯,裙摆在风中颤抖,“过来好吗?会不会冷?”Brian朝她伸出手,手掌向上似一种试探,眼睛里写着谨慎与怜惜。
霜霜听了这话禁不住捂着脸哀哭,被雨水夺走的眼泪,终于回到眼眶。“不,不要,不要!不要过来!”
Brian走近她,伸手钳住她的肩膀,“沙沙!”
是不是负伤的灵魂都有一种壮士断腕的烈性?她移开捂着脸的手,抬眼看他,婆娑的泪眼中映不清他的样子,该有三山带二水的眉眼,还有猎豹一般的线条,她咬着下唇,“我们不该相遇!”随后,不知哪里窜起的气力猛地推开他,两人都是一步踉跄,霜霜身子往后翻坠,她瞪大了眼睛看着向她伸出手的Brian,他有着笔画分明的掌纹,颈间的枫叶飘出,他回手只抓住了它。
霜霜的下坠逼宽了海面,凿穿了时空,像是一滴水着床,水声水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