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单刀(八)(1 / 1)
墙角的天胡荽泛起碧绿的水光,玻璃房的迎光面让藿香蓟倚着休憩,白鹅卵石小径有两三丛蟛蜞菊绽得热闹。霜霜试图挣开Brian紧紧攥住的手,指节低吟出声,不需要言语,待那人走近,阳光下有几分相似的脸,她已经明白是谁了,席城,Brian的父亲。
席城站在他们两人面前,脸上的线条像是裁刀压成的,一笔一划恩怨分明,又带着热带的慵懒风味,“走吧,进去坐。”他抿着嘴瞅了霜霜一眼,而后旋身走上平台。
Brian看着他进门,垂下视线,而后略带疲惫地开了口,“我不知道他要来。”
霜霜僵硬的身体又被阳光晒成软泥了,她肩膀垂了下来,“走吧,不能一直站这。”
他们随后跟上,霜霜在晨室前跟Brian示意先去泡壶茶过来,Brian颔首作答,松开了紧握的手。霜霜进了茶室,看着窗玻璃上的木条等分切割着庭院,香木被截成三段,似是有一只夏蝉高调的吟诵上辈子赋的长诗,没人听得懂。她端出放在柜子里的一套描绘英伦风光的韦奇伍德骨瓷杯,往茶壶里加入两茶匙茶叶,沸水冲泡过滤,久焖舒叶,红茶的清香遂被蝉嘶惊醒,忆起上辈子的风景,那是喜马拉雅云雾弥漫的高原。
霜霜端着茶盘进茶室,摆上茶几,朝Brian看了一眼,他拉着霜霜的手坐下,一时间没人说话,空气中似有诡谲的云酝酿风暴。
“介绍一下吧,阿枫。”席城说的一口闽南风味的普通话,他端起茶杯,看了看茶色,闻了闻茶香,呷了一口说,“不错。”
Brian轻哼一声,“任霜霜,我还以为你知道。”他始终握着霜霜的手,她感到手心有湿润的水泽。
席城的眉头聚拢又散,不过一秒便已释然他言语的无礼,他把目光移向霜霜,一道低沉的嗓音闯进霜霜的耳朵,“你好,初次见面,阿枫给你添麻烦了。”
霜霜意外地抬起头来,看了眼席城,他脸上的线条似是重新理了理,看起来还算和气,她坐直身子,俨然地说,“你好,我是任霜霜,添麻烦的人是我才对。”
席城朝她点了点头,伸出手掌往下压了压,示意她放松。
Brian把身体的重量交给沙发,左手搁在扶手上,撑着太阳穴,“来…怎么不通知一声。"
“你说呢?”席城放下茶杯,凝重地注视着Brian说,“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要做什么吗?有一条捷径可选,其实你大可不必动此干戈。”
Brian看了霜霜一眼,“我饿了,煮饭。”
“哦,好,”霜霜站了起来,敛目垂首地对席城说,“席先生,您稍等。"
霜霜出了晨室,隐约听见席城正在说绿洲的股份数目与Emelie上市的股份及几句零星断句,够不上一个完整的议题,随着脚步走远,话音没有尾随。
霜霜进厨房先把窗户推开,而后搜刮菜肉,热气腾腾地准备了四菜一汤,及一大锅白米饭,她突然意识到盘菜易炒,可人事难翻。她抹了一把汗,在围裙上擦了擦,把饭菜端至餐厅,运动鞋踏在大理石地面上响起闷闷的跫音,似是一只流浪犬甩着尾巴追随。
把饭菜摆上餐桌,便转身走向晨室,她敲了敲门,缓缓推开,看见席城蹙眉坐在沙发上,食指轻轻敲着沙发扶手,Brian翘着二郎腿,兀自看着自己的手掌摊开又收拢,她说,“可以吃饭了…“话还没说完,Brian便起身走出了晨室,随手将霜霜扯走。她回头看了一眼席城,只见他苦笑地勾动嘴角,缓缓踱步跟上。她不知道他们谈了什么,反正是暴雨初歇,残局未理。
在餐桌上,Brian埋首吃饭,霜霜如坐针毡地数着米粒咽下,只有席城颇有兴致地说了几句赞美菜肴的话,似乎挺满意的样子,他说,“手艺不错,难怪阿枫中意,他很挑嘴。”
霜霜扭过头,小声地说,“谢谢您的赞美,席先生。”
“不必生分,叫我伯伯就行。”席城夹起一块红烧排骨,“嗯,不错。”
“好的。”
Brian递过来空碗,示意霜霜添饭。
一桌菜两父子很赏脸的吃了个碗碟清爽,只剩菜汁泛着油光。霜霜径自收拾了桌面,端去厨房清洗。
洗完后,霜霜忖着到晨室当摆设合不合适,想了想还是走到庭院晒太阳,草地像是被晒酥了般,溢着阳光糅杂青草的香味,墙角的野蕨长着锯齿一般的叶,朝天空张大了嘴,像在大声呼喊流云来为它遮阴,香木上果然有一只自我吟唱的流浪诗人,平平仄仄平,勾起了远方同类的响应,一声漫过一声。霜霜站在树下,抬头想找那一家子鸟,阳光像叶子掉了几片在她脸上,她想象小时候的Brian是如何撑着一根竹竿捅鸟窝的,估计是皱着眉头,双颊热的红扑扑,够不着再回头看向站在廊下的父母,或许他们曾有过柴米油盐四菜一汤的的寻常欢愉。
霜霜回过头,看见Brian点着一支烟,站在廊下等她。她走了过去,“你老豆呢?”
“去休息了,”他叹气般从肺部呼了一口白烟出来,“累吗?”
“有点。”霜霜放松嘴角,露出笑容,“睡一觉吧。”
“也好。”Brian耸了耸肩,挑了挑眉,皱了皱下巴,“嗯,走吧。”
霜霜睡了一觉醒来,已经快四点,她看了一眼仍然熟睡的Brian,收拾一番起身。走到平台上,她看见席城倚着柱子,朝着玻璃房凝神地望着,似是有一段段回忆正在放映,她不想惊扰,正打算退回脚步,却见席城扭头看她,“过来聊聊吧,霜霜。”
两人坐在长凳上,不咸不淡地说了会话,霜霜有些拘束,总觉得他拐弯抹角地想说什么,却不好直入正题,于是,她开了口,“席先生,您有什么话想对我说,是吗?”
席城看了她一眼,而后点了点头,“是啊,可是又不知道该怎么说起。”
“您可以直说。”
“你知道阿枫母亲的事吧?”他见霜霜点了点头,接着说,“我对不起她,当时年纪轻,做了那种混账事,又天高地厚地以为可以把她带回马来西亚,可事情曝光却无法转圜,所有的恩仇都转嫁到她身上,无论是我已婚的身份,还是她的家世都成了被攻讦的目标,在我妻子娘家的压力下,我只能断了往来,见面只能偷偷摸摸,后来有了阿枫,事情便有了余地,我母亲与妻子提出要把孩子带回,可她不同意,而且情绪十分不稳定,我怕出什么事便把阿枫留在这里,这也是他与我总是有隔阂的原因,我明白他现在想做的事,无非是为了给自己正名,也为了他妈妈,我跟她之间的沟壑已经永远填不平了,你和阿枫之间的距离也难以跨越…”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望着霜霜的眼睛,“可以告诉我,你们能走多远?你能帮到他什么?”
霜霜瞪大了眼睛看着那张与Brian错位的脸,风近乎薄情,抽离了人的感情来感受这一切,她缓缓站了起来,攥紧双拳,从喉咙挤出了一个字,“好。”随后瞬间被割喉般,嗓子被空气拒绝般干涩。
席城下午五点左右便回去酒店,现在剩霜霜与Brian两人,她佯装的无事,烹煮晚餐收拾碗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