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相思不若相逢好（1 / 1）
这赤霞城方圆十里皆知城中来了几位神仙，赶跑了楚下湖的妖怪，救下了整个楚下村的村民。
知县在县衙设置了重兵把守，才不至于让慕名而来的人群将县衙门槛给踏平了，只是依旧有前来感恩的楚下村村民不断地送来谢礼，以求见得恩人一面。
知县大人的私家花园之中，銮清斜斜倚在一处栖亭内，白衣纤尘不染，白发垂垂而落，纵使收敛了一身的仙泽，依旧敛不去那一身的天神风华。
他手中捏着一枚碎玉，眉峰微敛，凝重而肃穆，肩头栖着一只金黄色小雀，倒是平添了几分温情。
花园周遭，早已围满了知县府内众女眷与女婢，众人皆是看得如痴如醉，无法自拔。
他一蹙眉，摇碎一地芳心，他为何要皱眉，是否有何烦恼。
他一叹息，搅乱满池春水，他为何会叹息，是否心中生了不快。
管家路过一回便骂一回：“还不好好做事去！”
然身为男人，却亦是忍不住偷偷看一眼，真是神仙呐，否则世上怎会有生得比女人还美的男人。
又是一袭白衣款款而来，那美如春光秋华的女子手中端着青花茶具，笑靥如花地走入栖亭，清甜笑语：“銮清，要不要喝茶？”
男子抬起脸来，微微一笑，低低“嗯”了一声。
他一笑，满园春色尽如草芥。
众看客的心，皆醉了。
大抵这便是那神仙眷侣最完美的诠释罢，叫人想嫉妒都嫉妒不起来。
七畹极为得意，她一路走来，自然知晓那些躲在花树假山后头的灼灼目光以及窃窃私语。
“他们是一对么？”
“是吧，好配哦，都是这么美的人。”
“对呢对呢，神仙眷侣呀。”
不知不觉中，竟占了銮清如此大的便宜，流言在县衙内疯传，连七畹自己都差点被绕了进去。
又见他笑，她就愈发呆了。
“小狐狸，发什么呆？”銮清见她愣神，便起身接过她手里的茶具，搁在石桌上。
七畹脸一红，急急为他斟上了茶，顿时茶香四溢。
上好的凝香毛尖，历来进贡皇家，是知县大人收藏的宝贝。
她又将一块点心丢给阿痕，小家伙兴高采烈地叼着点心落到一旁石桌上。
銮清端起杯盏来，杯至嘴边，却顿住了，眉心微微皱起来。
七畹见他如此，忙道：“你不喜欢不必勉强的。”
说着便要来端銮清手中的茶杯。
銮清却挡住她的手道：“无妨，只是许久未入凡世，有些不习惯凡俗之气而已。”
说罢，他小小咂了一口，茶水虽是浊气深浓，倒也甘洌，霎时间，数万年前入来凡世的记忆便被勾起来。
彼时，他倒是常常入凡世的。
回光境时，总是大包小包带了一大堆，好似观光游览而归，一切，皆为了看她温暖的笑颜。
銮清抬眼看七畹，眼底一片斑驳光影。
而七畹看他喝了茶，表情并未显出厌恶，她心头便一阵高兴，遂道：“在这里遇见你真是好巧呢！多亏了你，否则我们真不知该拿那鲤鱼精如何是好了。銮清你怎会也到凡世来了，为何不见雪兼？”
“嗯，忽然有些事要办。”銮清搁下茶盏，抬眼看了看七畹，眸色微微闪动，终是移回茶杯之上，“雪兼留在光境了。”
如何是巧呢。
他去了青丘，却遍寻不得她，无意中听得有一仙家弟子与另一女狐气急败坏地提到她与另一人去了凡世，随后他便暗中尾随两人前来。
到底……是寻到了她。
然那晚，他却探不到她魂魄的轮回之境，翻不出她的前世因缘，只因她的魂魄里头竟烙着一个古老的封印，将一切都尘封在里头。
纵使修为精深如他，竟也无法勘破。
云澹，会是你么？
若不是你，璎瑰沉寂四万年，怎会重绽芳华？
七畹转眼见得銮清放在桌上那枚墨绿色的碎玉，忽的想起有事不明，便道：“这叫镇魂的东西到底是何来历？”
銮清敛了敛容：“它是上古四寒器之一。”
“四寒器？那其余三样是什么？”
“其余三样分别叫做嗜音、缁年和方魔。”
“听起来都极为厉害的样子啊。”七畹一脸敬佩之色，随即皱起脸来，“这种神物按理不是应该放在天庭或是极为安全的地方严加守护么，怎会在这里害人？”
銮清的表情渐渐变得黑沉，眉峰深深皱起来，看得七畹一阵心颤，他却幽幽道：“那三件寒器在峩窟山中封印着地心古龙，镇魂本是其中之一，只是封印之时遭修罗界破坏，落入凡世，这四万年来，一直销声匿迹，天界遍寻诸多凡世，却一直未寻得。未曾想，它的碎片竟在此出现。”
七畹有些不解：“既然镇魂遭到破坏，那地心古龙又是怎么……啊！难道！”
她蓦地想起在渊兮洞内看到的銮清的那个梦境，那里头，定然是封印古龙的场景，她记得云澹那透明憔悴的身影，她满目荒凉地说着“这是唯一的办法了……”，还有銮清那撕心裂肺的哭喊。
一个可怕的念头涌上脑际，七畹一下子捂住了嘴，神色仓惶地看着銮清。
銮清看她的神情，知她已知原因，便点了点头：“是云澹以身结印，封印了地心古龙。”
七畹低下头，咬着唇，良久，呐呐道：“对不起，我不该……”
銮清伸手拍了拍她的头，淡淡道：“无妨，我早已接受了这个事实。”
七畹抬头看他，纵使他如是说，然她无端端便觉着，他的眼里眉间依旧浮动着隐隐的殇然。
“呀！这就是把我们的魂魄当傀儡的那玩意儿！我瞧瞧！”
落葵清亮的声音冷不防响起，还未等七畹转脸看到，她已一步跨上来，一下拾起桌上的那枚碎玉。
“不可！”銮清赶忙阻止，却已来不及。
只见落葵捏着玉的手一瞬间被冰覆盖，冰沿着手臂急速蔓延而上，仿若游蛇般，只须臾的时间，将落葵冻成了一块坚冰，落葵甚至都还未有时间反应。
一旁点心啄得正起劲的阿痕都吓得滚到了地上。
“落葵姐！”七畹大惊失色，“这可怎么办啊！”
“这回你知鲤鱼精所言不假了吧。”
銮清叹了口气，将手足无措的七畹从落葵身旁拉开些，抬手捏决闭目念咒，蓦地一团火焰自他指尖溢出，落在那块冰上，那块冰哗啦一下便尽数融化了。
落葵浑身湿透，木愣愣了半晌，将手中碎玉狠狠一丢，大叫一声：“天杀的，冻死我了！”
“落葵姐你没事吧！”七畹急急上前搀住她。
銮清捡起滚到脚边的镇魂道：“好在这只是镇魂的一块碎片而已，否则，以我一人之力，是救不了你的。”
落葵依旧冷得打颤，懊恼不已。
七畹纳罕地看着銮清道：“那銮清你怎就没事？”
“我有凤凰血统，属火性的，加之我体内……”銮清顿了顿，露出些许无奈，“我体内还有地心古龙的血毒，至热至烈，它自然于我无用了。”
“哦。”七畹恍然点头，“所以这镇魂也控制不了你的魂魄了。”
“那却不是因为如此。”
“啊？”
銮清看了眼七畹，手伸入袖里，掏出一方蓝色手绢来。
七畹伸手想拿，伸到半途又缩了回来，直觉告诉她，这定然对銮清很重要，旁人是沾染不得的。
然銮清竟出人意料地递到她面前，七畹惊喜不已，赶忙两手接过，只觉那手绢质地滑如流水，轻似云烟，展开一看，那上头秀了一只黑色的神鸟，似凤凰般绮丽，又如大鹏般苍遒，虽寥寥数针，简约却神韵斐然。
这是銮清的真身……白鴖罢？
“怎么是黑色的？”落葵凑上来看了一眼，忽然瞪大眼，“这是头发么？！”
銮清端杯咂了口已凉的茶水道：“是云澹用我们两人的头发绣的。云澹可操控四寒器，这丝绢有她的发丝，便如一道护身符，加之这只是镇魂的碎片，神力骤减，因此便控制不了我。否则，完整的镇魂，纵使天帝也奈何不了。”
七畹看着那只黑色的白鴖，胸口纠缠漫卷，这才是真正的结发罢。
然心下又忽的一动，那时，鲤鱼精确确是说镇魂控制不了她，究竟是何缘由，还是鲤鱼精随口诓她。銮清会不会知晓其中缘由？然嘴唇动了动，终是没有问出口。
落葵突然道：“谁是云澹？”
七畹赶紧捏了一下她的手，落葵茫然，见七畹挤眉弄眼，心下顿然有了几分猜想，也便不再过问。
“可是……”落葵另择了话头道，“这些头发都是黑的耶，渊华天尊您的头发……”
銮清伸出手指，勾起几缕白发，神容有些怔忪，喃喃道：“是啊，头发都白了。自古红颜悲白发，我道白发悲红颜。”
他黯然神伤的样子，总是叫七畹一阵心疼，刚想出声安慰，却见梵恕与梓玉正从对面走来。
他们走入栖亭内，恭恭敬敬地向銮清行了一礼，梵恕道：“既已寻得水眼赶跑了鲤鱼精，晚辈两人准备回合虚山向师尊复命，敢问渊华天尊您作何打算？”
銮清看着手中的镇魂碎玉道：“如今镇魂现世，此事非同小可，我方才也已幻了灵符信使前去上报天庭。只是镇魂的大半却依旧不知在何处，我打算先去这碎片出现的句余山看看，或许会找到些蛛丝马迹。”
“天尊您若是需要协助，晚辈定当竭尽所能。”梵恕那表情分外真挚而恳切，完全叫人分不清是恭维话，还是实在话。
銮清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不必了，你们还是回去向摩凉复命吧，顺道替我问候一声，也有些时日不曾相见了。”
梵恕点了点头，看向落葵与七畹：“你们呢？”
落葵道：“我们自然回青丘去了！族长该等急了！”
“也是，那我们一道……”
梵恕话还未完，七畹的声音低低响起：“落葵姐，我不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