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相思不若相逢好(1 / 1)
“你别急,我没有打散他们,他们都在这里。”
他边说,边从衣袖里掏出一件物事来,七畹看了看,像是一面收拢的明黄色小旗子,煞是不解:“这是什么?”
“招魂幡。”銮清解释,“我见这里生魂受控,便回了一趟光境,取来了我师尊的这件法器,故而晚了些,好在你没事,否则……”
否则,他定会杀了那鲤鱼精吧。
他没有说下去,只看着七畹,湛蓝的眼眸宛若一片望不见尽头的海。
七畹心头一颤,是她的错觉么,为何銮清会有如此温柔似水的表情,那双眼仿似望进了她心里,没有理由的……
銮清忽然伸出手来,整了整七畹的衣衫,脸色却暗了些,道:“这红色太过刺眼,不衬你。”
“呃……”七畹甩甩袖子,端上一脸懊恼,“都是那鲤鱼精啦……”
却是猛地一顿,銮清方才说什么?回了一趟光境?莫非先前他便在这里?他在这里做什么?是恰巧路过么?可是有什么事情能让他从韶之光境里出来?
一眨眼的功夫,七畹的脑海里便涌上成串的疑问,方张了嘴想问,脚下骤然一阵晃动,头顶竟响起东西破裂的咯嘣之声,一道道水柱竟从半空里倾泻下来。
“怎么回事?”七畹神色惶惶,大惑不解。
銮清抬脸望了望,皱了眉心:“鲤鱼精一走,他撑起的结界要破了。水性之法素来不是我的长处,有些棘手呢。”
七畹乍急:“那这里岂不是要被大水给淹了?!那些村民的肉身可都在这里啊!”
銮清道:“我倒是可以将他们全部带出去的。”
“可是这个村庄就全部要毁了,这些人岂不是要无家可归了?”
“那也没有办法,不过村庄毁了可以重建,只要活着便是有希望的。”
这四万年,他便靠那渺茫的希望支撑自己活下来。如今,她是否果真履行了诺言?
深重的愁思蔓延上銮清的面容,他看向七畹,眼眸里流光浮动。
然七畹并未发现,她正焦虑地看着头顶不断倾泻下来的水柱,结界已支离破碎,好似巨大的蛛网,撑不了多久就会崩裂了。
“对了!”七畹忽然一声叫,掉头便火急火燎地往身后的屋子跑。
銮清纳罕,才想跟进去,见她已风风火火地奔出来,伸手摊在他面前,切切道:“可不可以用这个?”
銮清看了看,眼眸一亮:“这是……东海水眼?”
“没错!既然它能生水,是否也可以收水?”
“理应是可以的。我试试吧。”
銮清接过水眼,将它祭到空中,想了想,便念了一个纳水咒。
水眼开始散发出幽蓝色的光芒,看来纳水咒还是生效了。
那些自结界裂缝之中倾泻下来的水柱好似受了牵引般,全部被卷入水眼之中,形成了一条条水链。
轰隆一声,结界终是破裂,巨大的水流俯冲下来,大有将一切都冲垮的气势,然尚未落地,便被水眼的力量吸附,涌进水眼之中,好似一条庞大的水龙,声势磅礴,激越万千。
狂风夹杂着水雾扑面而来,七畹抬袖遮脸,依然被溅得浑身透湿。
忽觉风与水皆小了些,她抬脸,却见銮清站在她面前,抬着手臂,将她圈在两臂之间,他的身形峻拔,衣袖宽阔,便为她挡去了大部的水汽与狂风。
他的白发被吹得纷乱,湿漉漉地拂到了七畹的脸上,甚至缠在了她颈间,与她漆黑的发丝纠缠在一起,黑白交柔。
七畹心潮澎湃,脑海忽的涌上一个词--结发。
銮清亦是看着她,清寡的面容依旧那般恬淡温和,渐渐晕染上暖暖的澄黄之色,那样清淡的柔光,将他温凉的面容镀上一层温暖的色彩,他的眼眸深似碧海,却亮如星辰,好看的眼角眉梢仿似淡淡新月,那纤薄而润泽的嘴角忽然轻轻一扬,一抹微笑如涟漪漾开。
倾国倾城,刹那风华。
七畹呆了。
心底,却有酸楚的疼蔓延而上,她想哭。
原来,她是如此想念他,想念他的眉,想念他的眼,想念他珍稀却如诗如画的笑颜。
“天亮了。”銮清抬了抬脸,看向远方。
七畹甚至没听见他说什么,只是木讷地随着他看去,晨曦金黄,自山颠洒过来,好似薄薄的金色纱幔,将她混沌的神智濯清了些,原来,水眼已将山谷中的水尽数吸干了。
她看着銮清湿透的衣衫,心上既暖又忧,一片纷乱,面有忧色道:“你的衣服都湿了,为何不施避水咒呢?”
銮清口吻轻柔:“你又何曾用了?”
七畹噎住,讪讪摸了摸鼻子,她一时没想到而已嘛。
“不打紧,待会儿施法蒸干便好了。”他说着,转身望向那颗水眼,抬了抬手,水眼悠悠落下来,他收入袖中,回头对七畹道,“走吧,我们去将这些魂魄归位。”
而此时,一群人正站在楚下村的村口,具有些目瞪口呆。
知县大人因听说县衙的众人,包括诸位大仙亦是消失不见了,后又有山民来报,说楚下湖有异动,颇有责任心的知县便带了一大队官差以及曾从楚下村逃生出来的心急如焚的村民,火急火燎地赶往楚下湖。
谁知一到楚下湖,竟见那湖水中央生出了一个巨大的漩涡,水位亦是急速下降,最终,湖水涌向村里一处地方,好似那里头有一道口子将水尽数吸干了,而村庄完好无损地出现在湖水消失的湖底。
山上众人面面相觑,胆战心惊,知县大人端着为民除妖的决心,一声令下,众人具端上了些胆气,一行人便往村里进发。
知县率众人一路小心翼翼行去,只见处处有那燃尽的花灯,张灯结彩,分外喜庆,然并不见一个人,正心生惊疑,忽有一人叫道:“看!在那里!”
众人闻言望去,见得大批村民聚集在广场上,然怪异的是,他们皆是直愣愣地站着,表情空洞无神,好似一具具木偶。
有村民认到自家人,顿时扑上去一阵哭喊,而那些无魂的躯体自是无声无息。
“大人,这、这怎么回事啊?”有官差战战兢兢地望向知县。
知县愁容满面,不知如何是好。
忽听一个女声道:“咦--知县大人?你们怎么来了?”
众人转脸,见一个身穿大红色喜袍的女子正走过来,面带惊喜。
知县一眼便认出她是那白衣美人仙姑,虽衣饰打扮不同了,然那张绝色的面容,只需一眼,大抵是叫人永生难忘的。
“仙姑!”知县甚为欣喜道,“您没事真是太好了!不知另外的几位大仙……”
知县骤然间便再也说不下去了,只因他看见,仙姑的身后走上来的……那个白雪般的男子。
应该是个男子吧。
白衣缈缈,翩然若仙,那面容精致俊逸得不似人间能有的,更动人心魂的便是那一头白发,分明是灼灼好韶华,然他的发已白如苍雪,而他的周身竟有薄薄的云烟萦绕,令他整个人朦朦胧胧的,分外虚无与圣洁。
众人呆若木鸡,直到七畹伸手在知县面前晃了晃,知县才猛然跳过神来,一脸惊慌地指着前面的男子道:“仙……仙姑!难、难、难道他就是这湖里的妖怪?!”
官差们闻言,顿时满脸惶恐齐刷刷地拔刀相向。
“不是不是!”七畹赶忙解释,“他不是妖怪!他是……他是我的好友!妖怪就是被他赶跑的!他很厉害的!比我们都厉害!”
七畹转脸看向銮清,銮清倒是无甚表情。
听仙姑如此说,知县一颗悬着的心便落了地,却是愁了脸:“仙姑,您倒看看村民们这是怎么了?”
七畹道:“别急,我们正是来救他们的。”
说话间,銮清已展开了那面明黄色的小旗子往空中一抛,那面旗漂浮在空中,蓦地大如船帆。
一大片灰白色的烟雾忽然自旗帜内涌出来,在空中盘旋一番,遂分裂成众多独立的魂魄,围绕着那些无魂的肉身打转,继而不断进驻到各自的肉身之中,那一具具呆滞的人身便悉数醒转过来,一时间表情都有些茫然。
旁余的众人哪里见识过如此场面,皆是吓得六神无主,面如土色,然村民见着亲人醒转过来,便顾不得发颤的腿脚,扑上去与亲人哭成一团。
一时间,四下里哭声一片,哭声笑声参杂在一起,场面分外感人。
七畹奔至落葵他们跟前,见他们也已醒转过来,梵恕环顾着四周,有些怔怔的,而梓玉从地面上爬起来,揉着额头,表情纠缠,落葵则一声大叫:“鲤鱼精!姑奶奶我绝不会手软!--咦?怎么回事?”
才看到四周杂乱的场面正纳罕,七畹便迎面扑了过来,搂住她的脖颈喜出望外地叫着:“落葵姐!”
銮清看着眼前的场景,神容怔忪,所谓失而复得的幸福,便是如此吧。
一直以为,面对寂寞,自己已习惯到无知无觉,如今怎会被凡世这小小的幸福扰乱了心扉。
不,不是这样,他那颗寂静如死水般的心,从来都是为了一个人而乱。
他看向那道欢欣雀跃的红色身影,眼眸里晕开一片深浓的落寞,低低轻叹自唇边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