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清泉何处觅佳音(1 / 1)
枢阳山距青丘一千三百多里,是梵恕所记录的离青丘最近的一处降雨异常之处。
除却距离最近的原因之外,据当地山神上奏,此处连降七昼夜大雨,雨数竟达三百四十尺有余,枢阳山边宪翼河水府的司雨龙君亦不知其缘由,极为可疑。
七畹与梵恕半夜出发,御风腾云,行了大半夜,到达枢阳山地界之时,天光已大亮。
期间,七畹还因困倦与连续施法的劳顿,眼皮一打架便从云端跌了下去,一猛子扎进一片深山老林里,待梵恕把她拎回来时,她手脚都叫树枝戳破了好几道口子,疼得她龇牙咧嘴地直跳脚。
赤霞城是枢阳山地界上一座不大不小的中等城池,而翡翠楼又是城里诸多客栈中寻常的一座。
翡翠楼的小伙计照例一大清早哈欠连天,睡眼惺忪地开张迎客。
岂料那门板方倾挪开,迎面便有一道白惨惨的影子往前倒来,披头散发,白衣褴褛,面色苍白似是毫无血色,两只眼眶青黑一片,岂是吓人两字可以形容的。
更有阴惨惨的声音自她口中传出:“这--位--小--哥……”
那小伙计当下便吓得面如土色,三魂不见六魄一般,哇哇大叫:“妈呀!鬼呀--”
蓦地,一双手臂将那“女鬼”揽住,一个温和的男声便响起:“实在抱歉,此乃在下舍妹,只因连夜赶路,风尘仆仆,舍妹身虚体乏,适才惊吓到店家,在下替她致歉了。”
闻言,小伙计被吓得铁青的脸色才稍稍有了转圜,抬眼看了看,眼前的男子一身淡青色衣袍,衣料光看看都觉得是分外考究的,身形高峻挺拔,且生得英挺不凡,气宇轩昂,纵然在他一个男人眼里,这人亦是不可多见的美男子。
低下眼又瞧了瞧他揽在臂弯里的“女鬼”,果然只是一个寻常女子,只是发髻乱了些遮住了大半面庞,衣衫被划了几道口子,此刻正靠在男子胸膛里睡得毫无知觉。
小伙计大松一口气,大清早的,不带这么吓唬人的呀!
然商贾的本性让他赶紧收拾掉满脸的惶恐,端起笑意来道:“不打紧不打紧,两位客官打尖还是吃饭?”
七畹是让一阵笃笃啄木声吵醒的,她睡不饱时,起床气便甚是严重,她裹紧了被子,分外恼火地吼了一声:“吵死了!”
一声出,果真安静下来,然只片刻之后,那笃笃声继续锲而不舍地响起。
七畹火冒三丈,哗啦一下掀开被子直挺挺坐起身来大叫:“再吵姑奶奶我要扁人了!”
瞪眼看去,对上一双惊愣的小眼睛,须臾后却满是鄙夷地斜了她一眼,继续埋头--啄核桃!
“阿--痕--”七畹捏紧了拳头,牙齿咬得咯咯响,“你是不是嘴痒痒啊?!这三天我绝不会给你吃任何东西!”
阿痕瞥了她一眼,极为不屑道:“啾,不稀罕,恕哥哥会给我吃好吃的。”
恕……哥哥?它说的是……梵恕?
七畹惊愣了大眼,她不过睡了一觉的功夫,这两家伙怎的这般亲密了?
她索性掀了被子下床来,见得身在一间房里,隐约忆起昨晚与早晨之事,不禁有些愧疚的汗然,棋才落得一子而已,她便拖累梵恕了。
看看衣衫已是洁白秀美如初,而身上的伤痕也不见了踪影,大抵具是梵恕施咒为她修复和治疗的。
“梵恕呢?”七畹看向阿痕。
“呜(出)门去了。”阿痕吞着一块核桃肉,有点口齿不清,奋力将核桃吞下,才继续道,“恕哥哥说,他出去办事,叫你在这里等他,不要乱跑!”
七畹感慨,梵恕果真好修为,一夜没睡,竟也面不改色,不像她,都摊成面团了。
不对……但凡稍有修为之人,大抵都应能做到如此罢。
哎……伤心了,无颜见江东父老……
在房里洗了把脸,又整了整发辫,七畹开了门出去,身后传来阿痕惶急的大叫:“狐狸你做什么去!”
七畹回头恨恨一瞪眼:“吃饭!”
客栈大堂里稀稀落落坐着三四个客人,朝食已过哺食未到,自然较为冷清。只是当七畹下楼之时,那仅存的絮絮攀谈声也一并消匿了去。
那些视线仿若被捆成了一束,胶在七畹身上。
七畹视若无睹,“不要和陌生人说话!”是落葵揪着她耳朵吼进她脑海的训诫,仅有的几番经历也昭示此言不假,她便拣了个座,高呼了一声“小二”。
她虽出门少,然亦不是不出门的,族奶奶被她缠得烦时,便会在置办食材时带她去青丘附近的小城镇,加之她时常死皮赖脸地向自人世回来的族人问询,以故人世的基本仪礼章法她还是懂的。
“来了!”那小二颠颠儿自厨房跑出来,一见着七畹,便呆住了,好美的姑娘呀!
七畹看了看那小二,笑嘻嘻道:“这位小哥,早上吓了你一跳,真是对不住了。”
小二跳过神来,愕然道:“你是……那女鬼!”
此话一出,满堂阴冷,食客悉数惊白了脸。
“呃……”七畹狂汗,讪讪笑道,“我不是鬼,不是鬼。”
她自问还未落得如此凄惨的地步。
小二面露窘色,急急道:“瞧起我这张嘴,该打该打!姑娘要点些什么菜?”
七畹将一锭银子搁在桌上道:“你们这里但凡有鸡的菜全给我上来罢!”
小二虽惊奇,但见那白花花的银子,便点头哈腰兴冲冲跑进内堂去了。
不多会子,酱爆鸡丁,葱香鸡翅,八宝葫芦鸡一一上了七畹的桌,看得七畹两眼岑亮。
她正美滋滋地大快朵颐,听得又有两人进门来,坐在了她身后的位置上。
那两人落了座,叫了些菜,便攀谈起来。
其中一人先道:“你有没有听说啊?!”
那口吻,极为神秘。
七畹不觉好笑,你也不说是什么,让人家如何知晓你听说了什么。
另一人十分实诚道:“听说什么?”
第一人道:“听闻县衙又来了个道士,说是能降了楚下湖的妖怪,找回被淹的楚下村里一百五十多口人!”
第二人立马不屑道:“少唬人了,先前来了多少法师道长啊,具是口口声声说能降伏妖怪,结果到了楚下湖,没一个能上来的。如今那妖怪未曾招惹我们,我们做什么要去招惹它啊!”
第一人有些恼道:“都将整个楚下村给淹了,还叫不招惹?!万一哪天它一发威将整个赤霞城给淹了,到时谁也逃不了!”
一个脑袋冷不防从后头钻出来道:“两位大叔,你们说的是哪里的妖怪啊?”
那两人皆是吓了一跳,方想责备几句,一看,竟是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一下子便笑眯了眼:“这位姑娘定是外地来的吧!我们说的是那城外十里的楚下湖中的妖怪!如今赤霞城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啊!”
七畹从他们盘子里抓了一把花生道:“怎么个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法啊?”
那人见得美人有兴趣,便讲得愈发卖力:“那楚下湖原本不是湖,而是个低洼山谷,谷里有个村叫楚下村,住着两百来口人呢。”
“那如何变成楚下湖了呢?”七畹丢了一颗花生到嘴里。
“姑娘别急,听我讲嘛!一个多月以前,咱们这一带忽然间下了一场大雨,整整下了七天七夜!许多的庄稼农田都被淹了!等雨过去,有人进山时发现,楚下村原来在的山谷竟变成了一个大湖!那谷底到山顶少说也有三十丈,如今水将山谷淹得山顶只露出一个个土墩那么大,这楚下村就变成楚下湖了。”
“不仅如此啊!”另一人迫不及待道,“据从楚下村逃出来的村民说,那水并不是因为下雨而积累起来的,而是忽然间从地底下冒出来的,像是洪水猛兽一般涌出来,让人逃也来不及,全村两百多口人竟只逃出不到五十人,其余的都被大水给吞了!”
七畹又抓了一把花生,双目炯炯:“什么叫吞了?”
“你说人就算是溺死了,尸首应该是会浮起来的吧,然而楚下村那一百五十多口人一具尸首都不曾浮上来,人们都说水里有妖怪把他们给吃了呀!后来县老爷请了几个道长去做法驱妖,岂料那些个道长无论是坐船到湖上,还是光光站在岸边,就会有一道水柱将他们卷入湖底,再也不见上来,这是货真价实的妖怪啊,实在太可怕了!”
确有蹊跷,七畹嚼着花生,思量凝重。
忽听梵恕温和的声音传来:“七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