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第二十二章(1 / 1)
雍正三年。
京城刚刚忙起秋收,边境却已飘起细小的雪花。
九月中旬,准格尔部首先挑衅,遣兵偷袭清朝科舍图卡伦。
翌日。
朝廷议定,出兵三万。征准格尔。
京城八旗兵,车骑营,奉天等处各万余人。
胤禛亲自挂帅,领八旗兵。胤禩总领车骑营。和硕毅亲王胤祯领前锋营,参赞军机。靖边大将军傅尔丹领北路清军,顷承郡王锡保掌振武将军印,与傅尔丹一同统帅北路。巴赛,岳钟琪,查弼纳等为副将军。
和硕怡亲王胤祥,隆科多监国。诸皇子协理朝事。更有胤褆胤礽暗中辅助。
出征那天,旌旗蔽日,铁马金戈。
皇子领王公百官送驾。百姓跪迎,商铺挂帘。从西直门到西安门。再至御驾渐远。
踏出城门时,胤禩回头深深的看向紫禁城那片狭小的天空。接下来的几个月里,这是他最后一次平静的仰望天空。
此后。
马革裹尸君莫笑。
不破楼兰终不还。
胤禛坐在御驾中看到马背上的胤禩。
戎装替了儒雅的衣衫,一身京城烟华,尽换了绝塞的明月。
为防范准格尔军队进入喀尔喀蒙古,靖边大将军傅尔丹上疏言,科布多为进兵孔道,请求于科布多筑城,得到批准。
而与清军遥遥相对,准格尔军营帅帐内,一青年席地坐在虎皮地毯上,面前摆放绘着两军分布和地势的沙盘。青年一席白袍,颈间只有一圈狼牙项链做装饰。青年随意的支起一腿,手中把玩着一面小小的战旗。他身材健壮,肤色微黑,与旗人喜欢梳成辫发不同,青年黑色的长发顺着脸颊软软的垂落,只在发尾松松的束了一下,显得格外洒脱不羁。仔细看上去,眉眼间还残留着少年的戾气和桀骜。青年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只是五官深刻了些,看起来才显得成熟。
叔叔死后,葛尔丹策零便拥有了整个准格尔部的统治权。接下来,他消灭了弱小的部落,又与强大的部落征战,统一了半个草原。不过弱冠之龄,他便得到了各个部落里最美的女人,占有了最丰沛的牧场,仿佛草原上最年轻的狼王。
就连这场与清军的战争,对葛尔丹策零来说,也许,不过是少年人眼中刺激有趣的游戏。
“汗王,清军已在科布多筑城了。”帅帐的暗处,军师低声禀报。
“他们筑城了才好。”葛尔丹策零下巴搁在膝盖上,看也不看军师一眼。“我准格尔部骑兵长于野战而短于攻坚,想要进军中原,就要在平原上决一胜负。清军筑了城就要派人守城,能出来打仗的还剩下几个?”
“……可若是清军固守不出,我军又要如何攻得?”
葛尔丹策零勾了勾嘴角,露出一个嗜血残忍的笑容。“爱新觉罗·胤禛敢亲征就一定不会龟缩在城里。孤想到的雍正也想得到,……就看,谁的手段更加高明了。”
“传孤军令,命罗卜藏车凌于额尔齐斯河驻兵,顺便告诉他,博克托岭山谷是个好地方。”葛尔丹策零倾了倾身子,在沙盘上的两个地方点了点。“他不是口口声声说为了我妹妹要建功立业吗?既然如此,孤给他两千骑兵,三千步兵,命他为先锋。真有本事,就把雍正的头提来见我,若是不行,孤就只能看着他的头颅挂在科布多城墙上了。”
葛尔丹策零语气轻柔,却说得军师毛骨悚然。葛尔丹策零与其妹夫素来不和,如今说这话,基本上就是把罗卜藏车凌和那五千士兵当做弃子了。
“……可是,大公主?”军师犹疑的开口。您是不在乎妹夫的性命了,可是大公主难道也不在乎自家夫君的性命吗?
“狼神的女儿,难道也要学着中原女子那般儿女情长吗?妹妹她,会理解的。”那面小旗在葛尔丹策零指间转了转,然后稳稳的插在沙盘上清军的营地上。
军师走出帅帐,迎着刺眼却没有温度的秋日,没有立即走开。……谈笑间便舍弃自己妹夫和准部五千将士的性命,这个孩子,真的能像老汗王期待的那样,带领准部走向辉煌吗?还是……
老军师不愿再想,他犹豫的看了一眼帅帐,感到深深的疲惫。
所谓军令如山。
大公主听到消息时就算再怎么不甘愿也只能遵命。而罗卜藏车凌那个二愣子接到军令后就立刻兴冲冲的去点兵了。
罗卜藏车凌不过五日就赶到了博克托岭山谷。距清军也不过三日距离。罗卜藏车凌一边命人安营扎寨,一边又派了手下带一千人为先锋军,到额尔齐斯河上游驻兵。并命其诈败引诱清军,他自己则带着余下兵力在山谷埋伏。
翌日,清军巡逻兵发现额尔齐斯河准军,当即禀报胤禛。
胤禛的帅帐在清军营的正中央,胤禩的军帐就设在他的旁边。但胤禩一来就要忙着营地的布置和防卫,同时又要清点粮草马匹,还要下到基层团结士兵,遇到个别情绪不稳的还要安抚一番。整天竟是忙的脚步沾地。而他,作为三军主帅,作为天下之主,在真正交火前只要每天呆在帅帐里坐镇就行了。因此只能偶尔在帐篷里遥遥的看上忙碌的胤禩一眼。
胤禛下令,他所在的帅帐不设亲卫,不设门障。只要军情有变,普通士兵也可直接进入汇报,以免延误军机。身边有暗卫保护,胤禛也不担心会有危险。
因此,负责巡逻的小队长直接进入了胤禛的帅帐,递上自己的军牌后将一切如实禀告了出来。
“准军?”胤禛听完小队长的话挑了挑眉。
“朕还没去找他,他们竟打上门来了。也好,”胤禛唇边含了一抹冷笑,面容也冷厉起来。他一甩袖子,对跪在地上的小队长道:“去把各位将军召来,朕有事相商。”
胤禩随着各位将军赶来时就看到胤禛和跪在地上的斥候,他目光一闪,却并未多说,和将军们像胤禛见过礼后像往常一样坐到了胤禛下首。
等到各位将军都坐定,胤禛才对斥候说:“把你看到的跟诸位将军再说一遍。”
斥候应是,把今天的经历又低声说了一遍。诸将听后,有人沉吟不语,似在考虑着什么,有人则目露嘲讽之色,更有个别一脸兴奋的。
“各位是怎么想的?”胤禛扫视一圈,开口问道。
这才是第一次遭遇战,自然不可能说退怯的话,于是诸将一同抱拳齐声答道:“臣等认为与一战!”
“准军虽以剽悍称道,又占地利。但,我大清良将辈出,诸位更是各有所长,智谋勇武断不会输给区区一蛮族。那么,哪位将军愿往替朕破敌,取得首胜?”
帐内一阵短短的沉默后,与胤禩相对,同样坐在胤禛下首的胤祯发出一声轻笑,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呵……”胤祯挺直脊背,带着几分懒散的像胤禛一抱拳,轻柔的开口:“末将愿往。”
胤禛心中一紧。他知道胤祯带兵没有不胜的道理,此次对付一群先锋兵更是没什么难度,因此才会有这种几乎懒散的语气。但就算明知胤祯这次要求出征多半只是在营中呆腻了而已,但还是没办法心无芥蒂的信了这个一母同胞的弟弟。
种种思绪不过一闪而过。在众人眼中,只见胤禛听到胤祯的话后就露出一个笑容,激赏道:“毅亲王愿意出征,很好!如此,我清军三万将士此战均可听由毅亲王调配,就请毅亲王带兵,岳钟琪辅佐,为朕取得初捷。”
胤禩把脸埋到阴影里无声的嗤笑。表面上以胤祯为主,随意调兵更是给足了面子,可转眼就派岳钟琪跟着监视,还真是好细的心眼儿。
岳钟琪听到自己的名字一愣,但这个身材结实笑容憨厚的青年将领立即就反应过来起身向胤禛和胤祯一拜,领了命。
胤祯知道胤禛不放心自己,派个监视的倒也没有意外。只是……,胤祯轻蔑的扫了岳钟琪一眼。老四还真跟个娘们一样小家子气,以为什么随便弄个什么东西都能绊住爷吗?
胤祯懒散的谢了恩,又对胤禩微微一笑后,和岳钟琪一起退出帅帐,点兵去了。
是役,毅亲王胤祯率兵,岳钟琪为辅,与准部额尔齐斯河驻军发生了碰撞。胤禛率兵借夜色秘密潜至上游,纵火惊走战马,自己则穿了与下游斩杀的巡逻兵的衣服,混入准军中趁乱斩杀了先锋营营长。
是役,胤祯以500步兵将准部精兵斩杀过半,岳钟琪所率接应军竟全无用武之地。
准兵边战边退,至黎明时,剩余的一小半先锋军已逃出一段距离。岳钟琪和胤祯汇合后慢慢的缀在他们身后。
“这准军虽然的确是弱,但以末将所见,尔等逃亡之处似有接应。”岳钟琪骑在马上远远看着准军狼狈逃亡的样子,嘴角抽搐一下又极力恢复平静。
“你说有埋伏?”胤祯看他一眼,目光有些玩味。他也知道前方八成是有埋伏,只是这个青年军官又是为何做出这样的的判断呢?胤祯似乎饶有兴致,挑眉问道:“何以见得?”
“这些准兵明显吓破了胆,可无首下退兵却乱中有序。如不是平时训练有素,就是曾经排练过,有过计划。若是训练有序,不应该如此轻易的败退,因此,末将以为,极有可能有埋伏。”
胤祯听了这话不由得笑出声来。说话缓慢轻柔却似有薄怒:“准部败退,为何是因为准部疏于练兵且派来一群乌合之众充数,而不是……本王治军有方?”
不说讨喜的话就算了,话里还隐隐有得罪他的地方。不过,这人能说出这话,倒也真是块木头。
轮廓坚毅的青年一怔,看向胤祯。就是这样一个出身富贵的青年王爷,昨夜带着极少的兵力杀的准军大败。眼前之人,更是砍杀了先锋官和数不清的准兵,比任何一个将士都要胆大,勇猛。月夜下浑身浴血的人,身姿炫目惊心,令人战栗。可青年擦去身上的鲜血后,露出的却是白皙俊朗的面容和比其他将士瘦上几分的欣长身材。说起来,这位王爷比他还要小上几岁呢。
直到现在,青年干净的面容上还带着杀戮过后的兴奋,一双皇家特有的凤眸亮的出奇。
胤祯见岳钟琪岳木头看过来,微微勾起嘴角等他说些赔罪道歉的话。
却不想,有些木讷的青年将军只是深深的看着他,正色道:“王爷虽然勇武,但行事过于冒险,……如有下次,还请王爷谨慎,以自身为重。”
岳钟琪说完,看到胤祯骤然凌厉的眼神,忽然觉得懊悔。
他不会说话。岳钟琪一直知道自己不会说话。
他只想告诉胤祯,希望他保护好自己。若是若是准军真有什么别的手段而他又救援不及时很可能伤到他。可真的说出口时,却不知道为何变成了指责。
岳钟琪目光有些黯淡,垂下了头。
就如岳钟琪所想,胤祯勃然大怒。
可当胤祯对上岳木头坦诚的双眼时,斥骂的话又卡在了喉咙里。自出生以来面对的就是尔虞我诈,他早已不知道该拿什么面目面对这些真正坦诚的人。
最终,胤祯只是狠狠的磨了磨牙,打马上前几步,不再理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