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第二十一章（1 / 1）
五月。
王公游园。
初二。
皇上斥责和硕廉亲王用度奢靡，有辱八旗勤俭自制之风。罚俸一年，禁足十五日。以谢宗祖。
一夜间，八旗贵族尽布衣粗茶，清简度日。
五日。
一八旗子弟于京城龙源楼冲撞和硕怡亲王允祥。言语飞扬跋扈，冥顽不训。帝闻之大怒，召集朝臣痛斥八旗纨绔子弟软弱傲慢。各家主皆无颜见人。
六日。
皇上下旨于科考外设立工学和工考，同时设立武营，由怡亲王亲自统领，不在朝中供职的八旗子弟皆需入营。
就在武营设立当日，那个冲撞怡亲王的纨绔少年就被家长送了去任凭处置。紧接着，整个京城，包括京城附近的八旗子弟便被扎成捆塞了进来。
一切都顺利的要命。
胤祥呆呆的看着武营当天爆满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外人看起来都觉得胤禛雷厉风行，但只有他们自己知道，这一切不过是早就设计好的而已。就连他被冲撞，也是因为他的四哥和八哥早就料到那些纨绔子弟肯定忍不了一周的粗茶淡饭，才特意让他穿的不起眼些再摆出一脸鄙夷的样子堵在龙源楼门口等着找茬。
所以说，那个被捆着送来的少年只是赶上倒霉点子了而已。
其实也未没有明眼人。只是眼看着大清的两大巨头都合伙了，他们这些吃俸禄的又哪敢不配合呢？
只是，包括胤禛和胤禩在内，没有人想到，每一届从武营里出去的八旗纨绔，都成了大清牢不可破的防线。
不过却都是后话了。
这一年，大清悄悄掀开了变革的序幕，并且在战争这块巨大的靶子下，几乎没有受到阻挠。
没人在意这一年那些细小的转变，却不知怎么的，成了史书上淡漠的笔锋。
胤禛那天与胤禩谈过后去找了十三。
当他问到胤祥想不想带兵出征时，胤祥眼中爆发了狂喜的神采。看着胤祥激动的样子，胤禛只觉得心口揪的难受。
但是，仔细考虑之后，胤祥还是挂着笑表示愿意留在京城为胤禛统筹后方。
于是主帅一位依旧空缺。
在为帅位苦恼的同时，胤禩那边传来了好消息。
胤禛退朝后被请往校场。他到校场时看到简易搭建的凉棚下，胤禩双手捧着茶杯坐在矮凳上与一位老者交谈。神情安详。
与平时宽大雍容的朝服不同，胤禩今日穿了一身干练的猎装。恰到好处的勾勒出他笔挺欣长的线条，透出逼人的英气。可仔细看去，眉眼还是温柔的。
“如此，就劳烦您了。”
胤禩轻笑着似乎谈的欢畅。老人反应很慢，胤禩也不着急，偶尔抿一口茶听他慢慢的说。胤禛走过去，听到他的用词极为客气。
看到胤禛，胤禩敛了笑站起来，手掌向着老者摊平，道：“这位是戴梓老先生。”
“和戴铎倒是本家。”胤禛点点头，却忽然想起了什么，面容瞬间有些呆滞，坚硬的转过脖子，问：“戴梓？难道是那个……戴梓？”
戴梓生于顺治年间，是最负盛名的火器制造家，曾制造连珠火铳，威武将军炮，也擅长仿制各种火器。只可惜后来得罪了南怀仁，被康熙流放到盛京，生活困苦。算来已经快三十年了。
戴铎出事时他们还小，只是听说过这件事，却并没有放在心上。胤禛还以为此人已经死了，却不想竟被胤禩找了出来，并且看样子虽然受了些苦，但却没有被生活摧残的彻底。
“你竟然找到了他。”
看出胤禛的震惊，胤禩笑了笑，点头道：“我一直很仰慕戴老先生。听说那件事后就一直派人寻找戴老先生。只是戴老毕竟年纪大了，精神难免不如从前。好在戴老的三个儿子继承了戴老的手艺，我已经邀请他们做工学的讲师了。”
“这些日子戴老对我们现在的火铳做出了一些改进。戴老还许诺，只要我们弄来成品，他就可以试着仿制。只要有图纸，我们就能批量制造一样的火铳了。”胤禩的眸子极清亮。他说着，神情有些兴奋。
“真的？！”胤禛也觉得血液沸腾起来。他郑重的向戴梓躬了躬身，道：“戴老愿意担此重任，朕很感激。”
戴梓抬起头笑了笑，脸上是一种历经世事后的平淡。戴梓看了胤禛一会儿，才冲他摆了摆手，示意胤禛去忙自己的事就行。戴梓的反应比同年的老人要慢上一些，完全看不出他也曾精通诗词，才华横溢。
岁月常把人弄得面目全非。
可你看他用颤抖的手组装枪械时，你就会明白，戴梓还是当年的那个戴梓。
总有什么历经岁月而不会改变，只会结出厚厚的茧或沉淀出均匀光泽的釉色。总有什么愿意坚持，总有什么，在生命中深深铭刻，历久弥新。
人类的固执便是在此。
“皇上。”胤禩打断胤禛的思绪。“臣想让你看一下成果。”
“已经做出来了？”
胤禛与胤禩并肩走到校场的点将台上。校场的一半被清出来做了靶场，远远的竖着很多靶子。清军以前装备的火铳虽然威力强大，准确率却很低，射程也不过三十米，而且还有炸膛的危险。大多时候还真不如骑射来的好用，也难怪火器一直被忽视。
可经过戴梓将他的得意之作连珠火铳与现在的火铳结合并改良后，有效射程已经可以达到五十多米，更是可以连射二十八发。不论是射程还是准确率都得到了质的提高。
胤禛看到大清士兵一队一队分别拿着改良火铳精准无误的击中五十米之外的靶子后，激动的拍着栏杆连声叫好。他看着列队整齐，沉默寡言的□□营，年轻坚毅的侧脸上挂着对大清将士的自豪和睥睨四方的自信和笃定，笑容豪迈如同撕裂夜空的光芒。
若是研制成功，火器会使国内动乱的危险性大大提升。可同样，火器将成为大清坚不可摧的防线。哪怕最终他得到是一个分崩离析的国家，大清的这片土地也绝对不允许外人随意践踏。
这是他的尊严，也是祖辈千百年来世代生存的这片土地的尊严。
但胤禛很快就平静了下来。
按捺住激动的心情，他也明白，改良过的火铳和训练良好的士兵都是有限的，在他即将面对的战争中并不能起到决定作用。并且，他也不希望把这批□□和士兵的命用在这个时候。
他希望他们能活下来，并不断壮大成为大清的守护者。
“现在我们有多少改良火铳？”胤禛的嗓音有些干涩。
“戴老年纪大了，我们的枪械了解的又少，再加上时间有限，现在只有二百支。到入冬时，大概能有五百多支。但除去库存和备用，最多也只能抽调三百支。要是再想大批生产，就只能等弄来成平或是图纸了。”
“……而且。”胤禩冷静的声音顿了顿，他犹豫一下，才接着说：“我们的火器和夷国依然有着很大的差距。毕竟，我们荒废的时间太久了。”
久到制造火器的天才变成了白发苍苍反应迟钝的老人。
久到过了一个朝代的更替。
久到险些过去了一个世纪。
“你看。”
胤禩低声对他说。
然后从衣服里掏出一只装饰精美的漆银短铳。
胤禛面色如常，随行的人却惊掉了眼睛。
您在皇上身边大摇大摆的掏出把枪来，是要弑君呢还是弑君呢还是弑君呢？
胤禩看向胤禛。胤禛点了点头，胤禩便抬腕。
腕子依然瘦，却绝不是脆弱无力。
他单目微闭，瞄准后利落的扣下扳机，百米外用来划分靶场范围靶子应声洞穿。
枪口还冒着一股细小的烟。
胤禩勾了勾唇。
众人皆惊。
胤禛眸中闪过一丝赞叹，又忽然想笑。
……这人骑射都是不差的，也拿得动枪。可怎么，却偏偏写不好那一手字呢？
“小九送给我的正品。”胤禩翻腕把短铳递到胤禛面前。
“嗯，留着防身。”胤禛点了点头。
胤禩微皱着眉看他。“我们还差得多。”
胤禛笑了笑，却并没有胤禩那么忧虑。
这么说也不准确，只是与其说他不忧虑，不如说，他相信自己。相信戴梓，相信大清的将士，相信他的子民，相信……他面前这个微蹙着眉的人。
“我这边已入正轨，谁做统帅决定了吗？”看出胤禛不想谈这个问题，胤禩移开目光，淡淡问。
“决定了，”胤禛道：“朕来做。”
“什么？！”胤禩猛地抬头。
随行的人却早已跪了一地。口中叫着“保重龙体”“龙体为重”和“三思后行”的话。
天子亲征，非同小可。
胤禛不理他们。转过身看着校场上的军士，看着凉棚里苍老的戴梓，然后看向无限遥远的天空和广袤土地。
目光深邃。沉默不语。
“你是认真的？”胤禩站在他的身边，看清了他的眼神。
胤禛转过头来对他笑。“这是朕的土地，作为大清的皇帝，朕必须亲眼见见大清的差距，才能知晓下一步该怎么走。不亲眼看看，朕就永远都在蒙蔽中。如果像你说的，我们和夷国的差距这么大，那么接下来就是更残酷的战争了。如果朕连这样可以说是最安全的战争都不敢参与，朕又拿什么来统领大清，朕，又有什么资格，让大清的将士为朕拼命。你说过的，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深闺梦里人。”
“朕亲自挂帅，你……”
你留在这里。
“我也去。”
话没说完就被堵住。
胤禩声音清清冷冷的，淡漠却不容拒绝。
有些人天生便让人不能拒绝。
胤禩站在胤禛的身边静静的与他对视。瞳孔清浅却目光坚定。
这个人的勇气不输给任何人。
这个人的决定也不会改变。
如果，这天下总有一天是胤禩的。那么，胤禛没有拒绝胤禩亲眼看清敌人的权利。
从出征到班师要很长时间。胤禛希望能看到他。如果他不幸战死，他也希望那时胤禩在他的身边。
……让他能看见他。
胤禛稍稍沉思，最终像说着誓言般说：“朕会保护你。”
“朕会保护你的。”
他在风里低沉且轻声的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