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心头火烧（1 / 1）
吴桐双手抱住自己，脚下退开一步，惊问：“你想干嘛？”
顾益诚在浴室门口回头，看见她的动作就愣了愣，然后明白过来，很不耐烦地说：“没空睡你，帮我泡杯咖啡。”
望着关上的浴室门，吴桐放下双手拍拍惊魂未定的脸，松了口气。这人怎么说话的，难道有空就得给你睡？导演都没要潜凭什么给你潜，又不是你助理。
烧水，酒店备有速溶咖啡，吴桐简单冲泡了一杯热咖啡。刚准备妥当，顾益诚冲完澡走出浴室，身上只穿了件浴衣，胸膛若隐若现。吴桐把眼神定了定，把视线规规矩矩地移去他的脸上。他的神色好了许多，整个人像是清醒过来。吴桐把杯子放在沙发前的茶几上，再退开两步说：“小心咖啡烫嘴，那么您辛苦了，晚安。”说着就要离开。
“明天开机？”顾益诚出声，嗓音清爽很多。
“是的。”吴桐点头。
“我还没看过剧本。”
“什么？”看完笑？吴桐迟疑，“我记得我有给您发过电子版本。”
“没看过，”顾益诚把身体陷入沙发，拿起咖啡放到嘴边吹一吹，“没空看。”
“什么？！”断定他不是在开玩笑，吴桐不可置信地瞪圆眼睛，再看一眼时间，4:00 AM！要知道早晨6点必须起床，6点半集合赶往拍摄现场，就是说他还有两个小时的时间做准备工作，但他竟然连剧本还半点没看过。
“那……那……”吴桐慌了神。
“那你就先给我介绍剧本，再给我介绍明天的具体安排，”他抿一口咖啡，“好难喝的咖啡！”
放下杯子，顾益诚整个人打横倒在沙发里。“帮我把明天的几场戏做个记号，我的台词划出来。”
“可是，”吴桐本能地就要拒绝，他这样自说自话的要求是把她当什么呢？“可是益诚老师，您为什么不带个助理来呢？”
他在沙发上眼睛半瞌着。“叫我益诚，我烦老师，也烦助理。”
吴桐沉默。你烦助理是你的事。我也不是你的助理，是导演的助理。
“如果明天我没准备好，导演会生气吧。”
这分明是威胁，吴桐感到一阵晕眩，气得发晕，这个顾益诚！
“开始吧，时间不多了。”他催促。
吴桐拿起厚厚的剧本，在另一张沙发里坐下。
好累，又困又乏又气愤。吴桐揉一揉眼睛捏一捏眉心。只能妥协。
＊＊＊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过去，天边亮起鱼肚白。手机闹铃一劲儿响不停。
吴桐睁开眼睛看看周围，一时间没能反映过来自己身在何处。
“吵死了，关掉。”极度不满的男性嗓音传来，吴桐吓一跳，瞥见旁边沙发上横躺着的人，才记起，自己是困极了打盹儿，在这里睡着了，总共也就睡了20分钟。
吴桐揉一揉酸胀的眼睛，把剧本资料递过去：“喏，做好记号了。”
对方并不伸手来接，只是皱着眉做梦似的看着她。吴桐只好起身，把剧本放下。浑身无力地往门口走。
“你去哪儿？”不满的男音再度响起。
吴桐连气愤的力气都使不上了，只在门口停下，答：“洗漱，吃饭。”
果然，人要是累坏了是不想多说一个字的。再说，没时间废话了，半小时后出发去片场，吴桐也不等后面的人回应，打开门走了出去。
沙发上的人看着门被“嘭”地关上，怔怔地半天没动弹。修长的身体懒懒地躺在沙发里，此刻，似乎连做个表情对此人来说都是件麻烦事。但他并不是懒得连情绪也没有的，如果现在给这张脸来一个大特写，观众就会发现，那双微微眯着的眼睛里全是不满，烦躁，以及恼火的情绪。
＊＊＊
7点半左右，摄制人员来到片场，开机。
虽然累得够呛，但想到神圣的开机仪式、伟大的电影摄制、自个儿的梦想之旅即将开启，吴桐的精神就亢奋不已，加上出发前连灌了两杯速溶咖啡，背包里还灌了一壶，随时拿出来喝一口，效果显著，使得黑眼圈上两只眼睛晶晶发亮。
摄影机上的红盖头被掀起，大伙儿挤作一堆拍张照。好了，开机仪式完毕。
“怎么？不是会烧香啊拜拜啊这类的吗？”吴桐十分不解地问身旁的生活制片，老刘。
“咱导演不兴这一套。”老刘摇摇头，脸上是无奈与担忧的神色。
“那不是规矩吗？难道不是？”吴桐追问，开机仪式如果就这样结束，总好像根本没有开机似的，与自己想像中的完全不符嘛！
“唉，要倒楣的啊。”老刘再摇摇头，忽地醒悟似地拿手’啪啪’地拍嘴，“呸呸，瞧我瞎说，呸呸…… ”
各路人马散开，为第一场戏着手准备，铺轨道，打灯光，演员走位，导演说戏，所有人各就各位，立刻以最高的效率投入到工作中去。吴桐这时却无所事事起来，并无工作分配。她却也不让自己闲着，眼睛骨碌碌地打转，看看这里，看看那里，观察各个部门的工作情况，看看哪儿有自己帮得上忙的地方，就去插上一脚——哦不，是提供一点儿帮助，然而一圈看下来，大伙儿的工作有条不紊，录音组也好，灯光组也好，摄影组也好，虽然忙忙碌碌却都井井有条，且全是孔武有力的男性，嘴里嚷着只在纸上看过的术语、设备名称，显然根本没有自己插足的余地。
丁辉呢？
吴桐忽然意识到，这一个早上似乎都没见着丁辉，这个现场编剧难道不应该在现场呆着吗？吴桐满场跑一圈，仍然没有找见丁辉，纳闷极了，正巧瞥见正往场内搬运矿泉水的老刘，就赶紧凑过去。
“老刘老师，看见丁——”舌头打了个顿，改口，“——现场编剧了吗？”
“现场编剧？”老刘不明所以地眨眨眼。
“嗯，昨天来的现场编剧，叫丁辉。”吴桐点点头，解释，“您不知道？”
“哦，哦，”老刘恍然大悟，“你说昨天来的小伙子啊，主任说他是作家来着，写这个电影的小说的。”
“嗯，是他。”
“主任说不用管他来不来，他不到现场来最好，来了可能有麻烦呐，你想呀，写好的剧本要是老改，那还不折腾死人。”
“咦？那不是他的职责吗？来协助导演完善剧本什么的。”
“嗯，这中间好像有点复杂，我拿到的名单里本来也没有现场编剧，说他是突然提出要求来现场的，大概还是不放心这部戏。据说导演当初找他要改编权找了不下十次，作者不愿意把小说拍成电影，咱导演费了不少功夫要到的版权呐。主任说他过来做现场编剧也不跟咱要酬劳，差旅住宿费都是他自个儿掏腰包，反正是打定主意看住这部戏了，万一拍得不顺他的心意，还不知会有什么麻烦呢。”
老刘边说边指挥着俩小伙把矿泉水放这儿，把饮水机放那儿……作为生活制片的老刘就跟剧组的大管家似的，照料大伙儿的吃喝拉撒行。在这圈子做了大半辈子，他与很多圈内人都相熟，制片主任与他也是旧识，要问□□找他问八九不离十。
“那——”吴桐还想打听打听，却被远处传来的导演的叫唤声给打断。
“吴桐？吴桐？”
“哎，来了导演！”吴桐急忙应声，飞奔而去。
“看见男一号了吗？顾益诚，顾益诚在哪儿？”
“哦，他在——他前面好像说去车上歇会儿。”吴桐刚刹住脚，立马转身又急走而去，“我这就去叫他。”
走出片场，吴桐往路旁停车的树荫下跑去，来到一辆黑色保姆车前，拉开车门，上气不接下气地嚷嚷：“益诚老师益诚老师，导演叫呢，赶紧过去。”
车内，顾益诚正埋头读剧本，听见吴桐一迭连声地叫唤，却不立即下车，反而跟她招手：“你上来。”
“啊？”吴桐急急摇头，“不了不了，我不累，我们赶紧过去吧。”
顾益诚却像故意跟人做对似地放下剧本，把身体往后仰倒在椅背上，说：“不是问你累不累。你看过小说吧？”
“小说？什么呀？”急死人，吴桐的双脚就跟踩在油锅上似的，左右换着直要跳起来。
“电影的原作，你看过？”顾益诚继续问道，“我记得昨晚你说，那个杀人犯挺特别。”
“哦，是啊，你说那个反角啊，他杀人的手段很残酷的，杀人的理由却很可悲，那人表面又是个极其有魅力的人。嗯嗯，这本小说写得非常好，我很喜欢这个故事。益诚老师，我们走吧！”
“确实挺有意思。我把剧本大略看了一遍。”
“好的好的，益诚老师，导演等急了。”吴桐催促，额际几乎急出细汗。
“不着急，今天不一定拍得了。”顾益诚说着总算坐起身子，慢悠悠地下了车，跟在吴桐身后往片场走去。
＊＊＊
果然，这一天没拍成戏。
顾益诚见到导演就说：“我对男二号的戏更感兴趣，我打算换角色。”
导演惊诧得没能及时答上话来。
“吴桐也说杀人犯这个人物更有意思，是不是，吴桐？”
“啊？”吴桐的头盖骨仿佛被锤子砸中，随着导演不可置信的、带着愤怒的视线盯过来，吴桐的头盖骨当即碎成粉末。
“我演杀人犯，片酬重新谈也可以，给剧组造成的损失我负责。”
片场内不知何时已静得连跟针掉地上都能听见。
“刑警的戏份虽然多但是没有挑战性，你们让男二号做主角演刑警也行，这方面我没问题。”顾益诚又说。
“你没问题我有问题！”导演终于缓过神，’嘭’一声踢中脚边的道具，“操！”
“对不住，导演，我只想演这个杀人犯，别的不演，实在不行你们可以另找别人。”顾益诚双手插兜，根本不管片场内所有人杀人似的眼神，似吃了秤砣铁了心，一口咬定非换角色演不可。
“收工！”随着导演暴怒的一声吼，这天的工作还未开始就已结束。
回到宾馆，导演把吴桐单独叫进房间，整个人乌云罩顶，几乎随时能电闪雷鸣，惹来狂风下起暴雨。吴桐心惊肉跳，本能地缩了缩身子。
“昨晚叫你接应她，你都干嘛了？”这男人声音也透出火药味。
“我……一宿没睡，他叫我给他介绍剧本，帮他整理他的戏份，我就帮他做了。”吴桐觉得舌头都在打哆嗦，又觉得委屈又觉得害怕。
毫无疑问导演已经气疯了，拍摄周期本来就十分紧张，如今开了机却拍不成戏，竟然被演员这样威胁胡闹，他气极是人之常情，可问题是，吴桐这个本来无足轻重的人物却被生生卷入这场暴风雨中，吴桐痛苦地感到，她的将将开始的梦想之旅恐怕会到此为止了。
“你是不是太闲了？还是你觉得做导演助理不够有意思，更愿意给他做助理？”
“不是的不是的，我本来也不愿意，但他说他还没看过剧本，都不知道我们要拍什么，我就给他简单介绍了一下。”
“你也觉得杀人犯这个角色更好喽？”导演缓缓说道。
“我……”该怎么解释呢？“我没说杀人犯更好，我是说，说到故事里这个人物的时候，认为这个反面角色刻画得很有深度，有比较复杂的人性，我昨天晚上昏头昏脑的不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我也不知道他会临时变卦要求换角色，对不起，导演！”
导演摇摇头，用手使劲儿搓下巴上的胡渣，眼神飘忽不定。
沉默着，他是在思考着各种可能性和解决方案，他也明白一味的愤怒和指责只会浪费时间，而现在最浪费不得的就是时间。
“联系他的经纪人，今天务必过来解决问题！”导演的视线杀过来。
“是，好的！”吴桐连连点头。
顾益诚的经纪人在另一个城市，搭最早一般飞机过来最快也得晚间才到达。
吴桐跟导演汇报完毕，导演就急匆匆离开宾馆去了哪里。他神色凝重，心情坏到极点，看得出来他要解决的问题恐怕不仅仅是换个演员这么简单。这可真是惹了大麻烦！吴桐咬着嘴巴看他匆忙离去的身影，心情也跌入深深泥潭。
顾益诚！想到这个名字吴桐就不由攥起拳头，都是他害得！她一阵风似地卷到顾益诚的房间门口，“咚咚咚”地猛敲房门。
门从里头拉开，顾益诚一脸淡定地看着门外风雨欲来的脸，侧身让吴桐进屋。
吴桐也不客气，径直走进屋里杵在小小会客厅中央，看着顾益诚关了门慢慢踱回沙发，若无其事地坐下。此人优哉游哉的态度，完全看不出来就在不久前他可是爆了颗炸弹。
吴桐更加气不打一处来，口气不善：“你想换角色演是因为我说的话吗？”
顾益诚只是皱皱眉，不答话。
“杀人犯是反面角色，而且是第二男主角，你是怎么想的？难道演员不都争着演头号主角吗？刑警有什么不好，刑警正义、耐心又有智慧，懂得怎么跟罪犯周旋，以身犯险，他才是故事的主角啊，你怎么就不想演呢？”
“是嘛，原来刑警也这么有魅力。”顾益诚扬扬眉，嘴角竟然勾出一丝笑意，“你怎么不早说？”
“啊？难道，”吴桐愣了一愣，心头猛跳，“难道你愿意改变主意还演刑警？”
“呜——”顾益诚像是在犹豫。
吴桐如同抓住救命稻草，急忙补充：“你看故事的主线都是围绕刑警展开的，他怎么从蛛丝马迹中寻找线索，怎么注意到杀人嫌疑犯，怎么冒着生命危险引诱罪犯露出本来面目，最后把他逼入死角束手就擒，你看刑警才是主心骨，是很有人格魅力的人啊！”
“嗯，有道理。”顾益诚点点头。
“那，你还演刑警吧？”吴桐上前一步，弯腰凑近沙发里的顾益诚，十分渴望和祈求地看着他。
“你精神很好嘛。”顾益诚却说。
“什么？”
“一夜没睡精神还这么好，有什么秘方？还是回光返照？”
“顾益诚！”见他这样岔开话题一幅轻描淡写的样子，吴桐只觉得火冒三丈高，然而一瞬间理智回来，直起腰急忙改口，“益诚老师，您演刑警非常合适的。”
“是嘛，”顾益诚说，“你看过我几部戏？”
“几部？”吴桐回想，下意识地数数手指。
没等她回答，顾益诚继续说：“出道以来我还没演过反面角色。刑警，医生，总裁，富二代，高智商，有权有势，天之骄子，都是这种角色，难道我就只能演这些？”
“你演得很好啊，很多女孩子喜欢！”
“就不能演点儿别的？”
“别的不是不可以，但为什么非要演变态杀人犯呢？这个不行你不能演，你演不好的。”
“我演不好？”
吴桐愣住，意识到说错话了，急急解释：“哦，我是说，我的意思是你不适合演……”
“你觉得我想换角色是因为你喽？”
他的脸色已经疏忽改变，就在这一瞬之间，他的眼睛里全是嘲笑的意味。
“不……”吴桐不自觉地低声否认。
“是，” 他却打断她，“你这么聪明这么有本事，我不听你听谁啊。”
吴桐感到头皮发麻，却只能用力摇摇头。
“不然你来做我的经纪人，我的事都由你决定，你觉得我演不好杀人犯，我就不演，你要是觉得我连警察也演不好，那我就干脆不演戏了，去唱歌怎么样？”
“……”
“怎么不说话了？”冷冰冰的调调更加刺耳，“你不说话我就自己决定了，我还是要演杀人犯，不过很可能会演砸，毕竟我这种只靠脸吃饭的人没什么演技，又没真的杀过人，不太会演杀人的戏，到时候还要拜托你指点指点啊，你比我有见识多了。”
他起身把脸凑到吴桐跟前，居高临下满脸讥讽。
吴桐紧紧抿着嘴沉默着，从小到大她还没有被人这么尖酸刻薄地对待过，她只觉得整个人憋屈极了，自尊心也被狠狠刺伤。忍气吞声不是她的强项，但现在她咬牙切齿地忍耐着。
“哦，导演请来的助理是吧？”顾益诚说上瘾了，还要说，“不一样，导演助理和一般的小助理不同，你是了不起——”
“是，我一个小助理得罪你了？”吴桐终于忍不住了，理智再也管不住嘴巴，“我到底哪里得罪你了你非拉我给你垫背？跟大家说什么我也觉得你演罪犯更好，那我现在觉得你演警察更好你怎么就不演呢？是，我谁啊，不过就是个助理，但是助理也是份正当工作，我自认我工作得认真我很珍惜这个机会，可是也许就因为你的一句话我就丢掉这份工作了！”
吴桐本来就愤怒难当，这会儿越说越气面红耳赤：“而你呢？大明星了不起吗？是啊你演过很多角色你有很多经验你名气很大，你真了不起！我什么都不是，我承认的我没有资格跟你说话，更没有资格给你提任何建议意见，但是也请你明白，作为演员，都快开机了连剧本都没看过，自己要演什么都不知道，等大家都准备好了你却说要换角色，这是一个称职的演员会做的事吗？大明星就可以这么胡来这么不负责任吗？你根本就是个混蛋！自私自利的王八蛋！”
一气吼完，吴桐通红着脸喘了好几口粗气，然后抬脚就跑，跑出房间’嘭’一声甩上门，把后头那张已然变得可怕的脸关在了门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