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久违的晕眩感（1 / 1）
完了，这下更完蛋了。
逃出房间走出几步，理智稍稍回来，吴桐立马感到大山压顶。这是落井下石。不是别人往落到井里的自己砸石头，是自己在井底搬了块石头往脚上砸！已经气得导演拂袖而去不说，现如今跟大明星主演也撕破脸，好了，真没法儿混了。
吴桐那张红彤彤的脸成了死灰色，僵着手脚呆立在走廊中央，没了主意。是不是应该回去把行李收拾好等着被叫滚蛋？
“吴桐？”是丁辉的声音。
吴桐回转身，看见丁辉从房间出来。
“你没去拍摄现场？”他走近了，看清吴桐的脸，“怎么了？”
吴桐沉默着摇摇头，世界末日的感觉，她的世界到末日了。
“有人欺负你了？”丁辉问。
整个人沉浸在末日的灰色中，吴桐不摇头也不点头，欺负也好不欺负也好，事情到这个地步也不全是别人的错，为什么要去骂顾益诚呢？骂了他事情也不会好转，你一个小助理小学徒受点儿气怎么了，又不会死，为什么要去骂人，到头来把事情更恶化了，他那个人还不知道使出什么招数报复人呢……
吴桐想到可能的后果，牙齿深深陷入唇肉里，冷不丁地打个颤。行李就一个拉杆箱而已，收拾起来也就10分钟吧……
可是，好不甘心……
“有人欺负你了？”
“什么？”吴桐抬起头，问，“有人欺负你了？”
“你。”丁辉说。
“我？”吴桐回过神，这句话怎么恁地耳熟呢？看着丁辉皱着眉担忧的脸，时光回转，“咻”地回到十几年前——唉，你也来凑热闹，这是抢我的台词嘛。那些年头故事可不是这个版本，丁辉你啊老是苦逼着一张脸，然后我呢才是正义使者，'谁欺负你了赶紧说，我要他好看！'
风水轮流转啊…… 心灰意冷，吴桐叹口长长的气。
“你过来。”丁辉拉住她，把她拉进房间里，“说吧，怎么了？”
吴桐垂头丧气，一脸晦气地看着丁辉。而丁辉呢，虽然着急又不得不耐住性子等待下文，那个表情是真的又担心又疑惑，忽然之间，吴桐有点儿感动起来，他是在担心自己，他不生自己的气了？不再像刚碰见时冷冰冰的样子了，所以，他还是以前的那个小伙伴，还记得那些年两人一起玩耍的时光啊。
我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眼圈发热，吴桐觉得好像世界末日里照进了一缕阳光，感觉到一丝暖意。心中暖起来，眼睛也跟着热起来，注意到时泪水已经哗哗流了一脸。
“……又不是我叫他换角色的，为什么好像都是我的错呢？我不过是分析了几句小说里的人物，我怎么会知道他会这样，大家还以为是我怂恿他，开玩笑吗？他又不是小孩子是我能怂恿的吗？导演也怪我，我到底是招谁惹谁了啊……”说到伤心处，一把鼻涕一把泪。
“……人家说出了学校就出了象牙塔，社会险恶人心歹毒，一不小心就粉身碎骨，真的是啊太可怕了，我算是见识到了，实在是——”
“——咳，”不期然地，丁辉却强忍着马上就要笑出来的样子。
“你？”吴桐见状三两把抹掉眼泪，瞪大满是血丝的眼睛，怒，“你笑什么！”
丁辉又咳咳嗓子，忍住笑意，然后推一推鼻梁上的眼镜说：“既然这样，我们回家吧。这里人心险恶，最好不要久留。”
“那怎么行，好不容易争取到这个机会，怎么能因为一点儿困难就退缩！”吴桐摇摇头，走到窗口看着外面，悠悠地说，“除非他们赶我走。”
“渴吗？”
“嗯？”
“流了这么多眼泪，还说了这么多话，不渴吗？”
“哦，”吴桐咽咽嗓子，干巴巴的，“渴。”
“我烧水。”
“好的。”
丁辉拿起水壶去洗手间放水，插上电，给两个杯子分别放入茶叶。在等水烧开的时间里，吴桐缩在沙发里小憩，他就坐到写字桌前，拿起笔埋头写起什么来。
吴桐在沙发里看着他的背。他的背影认真又专注，一直是这样，从小小孩大家还都贪玩的时候，他做什么都这么认真又专注，连玩耍的时候也是，安安静静认认真真的。
“在写小说吗？”吴桐打破沉默。
“嗯。”低低地应一声。
“不用电脑写？”吴桐纳闷。
“习惯用笔了。”
“可是你在网上连载小说，写完了再打字上去吗？”
“嗯。”
“好落伍啊。”
“……”
“在写下一章？”
“嗯？”
“按照惯例，明天发新章嘛。”
“你在看？”他回转头问。
“是啊，除了那本主角最后死光的我没看完，其他的都看了。那本太残忍了，早知道是你写的我那时候一定打电话给你抗议！我宿舍里的同学都气死了，发誓以后再不看你的小说。”
丁辉回过头去，看着稿纸半晌也没动笔，然后牛头不对马嘴地答道：“你从来没打过电话。”
“所以说，早知道是你我就打了嘛，谁想到你会这么厉害啊！”吴桐感叹，揉一揉酸涩的眼睛，丝毫不觉得对话有哪里不对。
“你对这个名字没有好奇心，你对我这个人没有好奇心，连打个电话问一问的想法都没有。”丁辉的嗓音平板板的，失去了先前柔软的语调。
水壶里的水沸腾起来，呼噜噜发出很大的响声，“嗒”一声开关自动挑掉，水开了。丁辉起身往杯子里注入滚烫的热水，杯中茶叶翻滚，他把双眉微微皱起。
他将杯子放在吴桐身前的茶几上，“等凉一凉再喝。”说着回到写字桌前。
“好奇心？”吴桐耷拉着眼皮，困意袭来干扰她的思绪，但她试图集中精神，“我对你这个人好奇？为什么？我又不是不认识你，用不着好奇啊。”
她在沙发上换了姿势，脑袋枕在软软的沙发背上，眼睛直直地看着丁辉的背影。
他今天穿了件白色的衬衫。他很喜欢穿衬衫，从小就是。夏天穿短袖衬衫，春秋天穿长袖衬衫，蓝色，白色，灰色，棕色，黑色，都是素色的。不过他穿衬衫很好看，宽宽的肩膀高高的个子，头发一直减得短短的，干净帅气。
瞧，自己很了解这人，用不着好奇嘛。他干嘛因为这个好像有点生气了？这个背影分明带着生气的意味。
“你穿衬衫很好看，丁辉。”拍个马屁。吴桐闭上眼睛，终于敌不过睡意沉沉睡去。
身后良久没有动静，丁辉回转身看，发现吴桐已经在沙发里睡着了。他放下笔，走进卧房里，再出来时手中拿了条薄毯，来到沙发前倾身将毯子盖住她。
她侧着脸睡得很熟，眼睛下方有隐约可见的黑影，圆润的脸颊一侧压在棉布沙发上，另一侧上有一个小坑，小小的，很刺眼。丁辉由于倾身的缘故，与下方这张脸靠得很近，近在咫尺，那小坑就愈发清晰。
镜片后的双眸瞬间眯了眯，他又感到久违的晕眩感，他不喜欢那个小坑，坑里似乎又将溢出血液弄花一整张脸。丁辉迅速直起身做个深呼吸，再看向那脸，没有血溢出。她睡得很安稳，圆圆的脸颊上是健康的淡淡的红晕。
他的手轻轻抚上那层淡淡的红晕，温暖，柔滑，指尖传来的触感正是记忆中的触感。没有变。
＊＊＊
午间，睡了个好觉后回到自己的房间，吴桐正准备吃剧组发放下来的盒饭，却听两声有力的敲门声，门是开着的，门口赫然站着英俊潇洒的、偶像明星般的高挑男子，同屋的女孩愣愣地咬着筷子，直直地望着门口。
吴桐也呆呆地看着那人，沉默有顷，心脏的搏击却慢慢响彻耳际。
要命！那哪里是偶像明星般的男子，那就是偶像明星顾益诚。
在说了那些要命的话之后，吴桐还没想过怎么面对顾益诚，他却立马找上门了，这可怎么办？仔细琢磨那张脸，猜不透是什么用意，想吵架？还是，打架？吴桐紧张得手一哆嗦，赶紧放下饭盒，站起身防备。
“还没吃吧？”顾益诚说，眼睛盯着吴桐。
吴桐抿嘴不答话。
“哼，”他莫名其妙地笑，“怕什么，大白天的我能吃了你？”
气氛颇为怪异，同房间的女孩忽地起身，端起饭盒一个箭步窜出门去，逃也似地，“你们慢慢聊啊。”脚步声已经远去。
大难临头各自飞，尼玛，这回算是看清楚了，出了学校进了社会，现实就血淋淋地一桩桩扑面而来。吴桐欲哭无泪，巴巴地望着女孩儿消失的背影，以及屹立在门口的被自个儿得罪了的大明星。
“你想干什么？”吴桐不客气地问。
“走吧，去吃饭。”大明星歪歪头。
“吃什么饭？”
“午饭。”大明星不耐烦。
“我有饭吃。”吴桐看一眼饭盒。
“再不走我真叫你没饭吃。”
“什么意思？”吴桐却被这话惹恼了，两个眼睛喷出火焰。
大明星忽然大步流星闯进房间，一把拉住吴桐的胳膊，“对不起，我请你吃饭。”
“什么？”被拉着往外走，原本剑拔弩张准备使出浑身力气甩开钳制的吴桐，愣愣地忘记反抗。
“请你吃好的，饭盒以后天天有你吃的。”
吴桐被拉着进了电梯。
电梯往上走，来到宾馆的顶层，被拉进入一道不怎么起眼的木门，眼前忽地敞亮。吴桐没想到在这家已经有些陈旧的宾馆里头竟然藏着这么雅致漂亮的餐厅，三面是落地玻璃，从这里可以欣赏到遥远的城市另一头的风景。十分宽敞的厅堂里全是小小圆桌，餐桌与餐桌之间隔着相当的距离，上面清一色铺着洁白的桌布，吴桐快速扫一眼厅堂，客人并不多，大约坐了三分之一。
顾益诚在落地窗旁的位子就坐，侍者送来菜单，顾益诚让吴桐点菜。
“天呐，这怎么点！”吴桐翻开菜单瞅上一眼，吓好大一跳，“太贵了吧！”
“别管价格，想吃什么点什么。”顾益诚却说，无所谓的语调无所谓的神态，好像这不过是顿路边摊。
“还是别吃了，”吴桐把菜单合上，“太离谱了，怎么吃得下。”
“又没要你掏钱，怎么吃不下？一份价钱一分货，这里的味道你在外面吃不到。”顾益诚并不翻菜单，直接向侍者点了几道菜。
“喂，”吴桐不安，看着侍者离开的背影，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你把他叫回来，我们用不着花这个钱的，去别的地方吃啊！”
“你只管吃，我买单。”顾益诚不耐烦地拉下脸来。
恭敬不如从命，吴桐只好闭嘴。
不过，该说的还得说清楚：“对了，你为什么请我吃饭？”他刚才好像说过“对不起”这样的话，真的说过吗？吴桐不太相信自己的记忆。
“道歉。”顾益诚却直截了当地说。
“真的？”吴桐不信他这么大度。他不因为被辱骂了而实行报复，却反过来请客吃饭主动道歉吗？
“假的。”
“……”
“其实是把你骗过来卖给人贩子。”
“……”吴桐左右望望。
“不一定能把这顿饭钱赚回来，不过反正报了仇了。”
“……”
顾益诚别转视线看窗外风景，闭上嘴不说话了。很不削再说话的样子。
这么看来是真的啰？吴桐也随着他的视线看窗外，风景很美，但没两秒钟她又看回他的脸，再看看桌子，看看自己的手。
“咳，那个，”终于认忍不住，梧桐决定言归正传，“谢谢你请我吃这么贵的饭。我也跟你道歉！”
他回转脸，微微一笑，“谁准你在我的餐桌上道歉了？”
“哈？”梧桐刚刚软下来的脸一下子又僵住了，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人，到底想怎么样？
“我请你吃饭，是为把你拉下水道歉。其他的事跟这顿饭没关系。”
“……” 道歉都能把人搞得这么憋屈，你道个毛歉。
腹诽只在肚子里。悄悄白个眼。
“你打算怎么跟我道歉？”他问。
“这个……”
怎么道歉？吴桐突然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他请客吃这么贵的餐厅给自己道歉，那么轮到自己给他道歉的时候，难道也要请他吃这里？那……就破产了！看一眼这家超豪华餐厅，吴桐的脸都白了。
自己也就吃得起路边摊，或者好一点路边的小酒馆的程度，这可怎么办！
这时，点的菜上桌了，每道菜都那么精致又美味的样子。顾益诚每样菜夹了一点给吴桐：“吃吧。”
满满的全是诱惑，吴桐不由自主地把菜往嘴里送，“嗯……”果然好吃得不得了，高兴地看看顾益诚，“真的很好吃！嗯……”
顾益诚有一下没一下地吃着，也对着吴桐笑。等到吴桐拿起水杯喝口水，冲淡一些口中美味的时候，她回过神来，发现他仍然对着她在笑。
“咳，咳咳……”不小心就呛了口水。
顾益诚递纸巾过去。
“谢谢！”
“怎么样，想到怎么跟我道歉了吗？”
“咳、 咳咳咳……”吴桐摇头，“这地方，咳咳，我真请不起……”
“不一定要请客吃饭嘛。”他说。
吴桐拍拍胸口，咳嗽平复下来：“那要怎么做？”
“你觉得呢？”他却说，微微笑，笑得不怀好意。
吴桐警觉，他不是在打什么坏主意吧？低头看看自己，那不行的！开什么玩笑，大不了砸锅卖铁请你吃饭！
“吴桐，”顾益诚的声音再度响起，带着十分熟悉的不奈又讥讽的调调，“你到底哪里来的自信一而再再而三地觉得我想跟你睡觉？”
“……”面红耳赤，说话要不要这么直接啊！吴桐拿起杯子猛灌一口水，“咳咳，咳……”
“这样吧，既然你想不到做什么那就暂时不做，当欠我个人情，以后适当时机再还我。”
“哦……”这个听上去靠谱，吴桐点头同意。不过就凭自己这点本事能还他什么呢？
管他的，至少现在跟这个人化敌为友了。其实心里还是有点不安的，摸不透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好在现在看来，工作像是保住了。
吴桐晃晃脑袋，想不通的暂时不想，一波总算平息，但更大的一波还在后头呢。
晚上，顾益诚的经济人就要来了，她和导演会商量出一个决定，这部戏能否顺利开拍，今天晚上至关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