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洛阳(1 / 1)
舟船航行多日,终是到了洛阳渡口,令狐冲与陆大有乔装打扮成过路商人,互相道别而去。
令狐冲缓缓步出渡口,转而来到洛阳大街,他顺着人流抬首展开视线,不禁被眼前的辉煌气慨震撼。五年不见,洛阳的街上更是繁荣,珠翠罗绮溢目,车马塞途,竟一点也不输给繁华的京城。令狐冲伸手抚了抚下巴蓄起的山羊胡,思忖道:“我只道这几年间一个城池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就没想过自己亦是变了一番模样么?”经过这些年的征战磨练,将军令狐楚的刚毅勇猛终是展现在爱子身上,令狐冲面上棱角比以往更为分明,原本放荡不羁的外表已是磨练得稳重坚毅,就连眼里不经意流露出的灵光也让人不敢小觑。
令狐冲牵着紫燕走过渐渐熟悉的街道,眼见岳灵珊最喜爱的周记包子店人头涌动,生意仍然兴隆,热气腾腾的包子刚从蒸笼里出来,散发出诱人的香味,他心下一动,便进店买下了几个包子作为早膳。令狐冲揣着包子走到新湖边上石亭吃起来,只觉这包子与五年前一般色泽诱人、香气扑鼻,而且干脆爽口、五味调和,不禁想到昔日自己下嵩山时,便时常到这店里买些包子带给岳灵珊,无论是猪肉馅、绿豆陷、红豆陷,岳灵珊都情有独钟。她见到那白生生的包子,总是先轻轻吸一口顶上香气,捂住嘴感叹道:“好香啊,”那俏皮的话音一落,便将惊喜憧憬的目光投向自己,清脆道:“大师哥真好!谢谢大师哥!”每当岳灵珊心花怒放之时,自己总是用手掌轻轻摁了她的额头,宠溺道:“傻丫头,几个包子便高兴成这般模样,好吃就多吃点,大师哥下次再多买几个给你。”
此时此刻,手中美味的包子一旦与回忆相连,便有了更加醇厚的滋味,令狐冲心里不禁涌起温暖的情意:“当日与小师妹在嵩山的日子,当神仙也不如我快活。这五年来小师妹不知是否有机会再吃到这般美味的包子。”他想到岳灵珊必是被禁锢于嵩山之上,哪还有机会下得山去,不禁黯然神伤,渐渐的,连嘴里咀嚼的包子也失却了适才沁人的滋味。
令狐冲吃罢包子,便起身向少室山走去,过不多时,便走至金刀王家门前。此时金刀王元霸正与儿子王仲强于王家大门走出,令狐冲闪身至墙角,见那王元霸虽已是八十来岁,却依旧如当年般满面红光,颚下一丛长长的白须飘在胸前,他左手依旧呛啷啷的玩着两枚鹅蛋大小的金胆。武林中人手玩铁胆,甚是寻常,但均是镔铁或纯钢所铸,王元霸手中所握的却是两枚黄澄澄的金胆,比之铁胆固重了一倍有余,而且大显华贵之气,而在一旁的王仲强一身黑亮锦衣,满脸飞扬跋扈。
令狐冲见父子二人的身影逐渐远去,默默想道:“当年我与师父、师娘和众位师弟师妹们来到金刀王家做客,我误以为六师弟已死,自己又身负重伤,早已心灰意冷,又见这王家上下尽将小师妹当做自家人,自然是愤愤不平。如今已是过去这么多年,这王老爷子依旧精神矍铄,神色竟比当年更为威风,看来他与五岳剑派的关系处得极好。”
此刻令狐冲忆起当初自己自暴自弃的心境,不觉顿感神伤,“当初我醉生梦死,自甘堕落,只道自己不过是个没人疼爱的流浪儿罢了,哪会想到自己身世比林平之更为显赫,倘若我是个趾高气昂的公子哥,小师妹也定会看上我。”他顿了顿,转念想道,“现在想来,小师妹并非那般爱慕虚荣之人,是我当初心里不平,见不得她对林平之好,便自己看轻自己,当真惭愧得很。”
令狐冲转身离开王家,见远处朝阳与嵩山缠绵一起,四周的晕光把整座嵩山照得通亮透彻,他昂扬注视着奇美无比的嵩山,似乎见着那嵩山之上被阳光描绘得精致动人的苍松翠柏,想到如今心爱之人便在那青山之上,心中向往得紧:“小师妹与我同处一城,仿佛我伸手便能触碰到她,我真想顷刻间奔上山将她抱在怀里,聊尽这些年来的思念。只是这嵩山深锁,机关重重,我又如何能够轻易见她。”
令狐冲凝望着山峦,正自沉浸在与岳灵珊的情意之中,忽然见着人群中一位穿着破旧的青年手捧破碗穿行,似乎是位年轻的乞丐。那乞丐时不时将目光撇向四周,似在寻觅什么,显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令狐冲越看那乞丐,便越觉那乞丐机灵的神情颇像自己熟识的一人。那青年亦是觉察到一名商人打扮的男子目不转睛地观察自己,不觉警惕心起,他微微侧目,撇见那商人身边矗立着一匹高大威武的黑亮骏马,心中大惊,上前问道:“莫非是令狐大哥?”
令狐冲见那乞丐浓眉下一双大眼睛格外有神,便也压低声音惊道:“小猴子,原来是你。”
那乞丐打扮的青年便是耿乐。五年时光匆匆而过,昔日少年已是身材英武,纵使尘土拂面掩不住他眉清目秀的容貌,那耿乐一听令狐冲唤自己“小猴儿”,眼中兴奋勃然而出,他转念想到此地向来眼线颇杂,他二人不便在此言谈,便用眼角示意令狐冲随他而去。令狐冲不动声色地跟随耿乐走出洛阳城。走到一处极其偏僻的破庙外。耿乐谨慎查看了四周,见无人在旁,便用手抹去面上的灰烬,兴奋道:“令狐大哥,原来真的是你。”
令狐冲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喜道:“是我,不想五年不见,小猴儿可是生得一表人才,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
那耿乐低头见自己浑身脏乱不堪,令狐冲还如此夸奖,不禁面上一红,惭愧道:“令狐大哥,我现下伪装成乞丐模样,哪还有一表人才可言。”
令狐冲爽朗道:“你便说是伪装了嘛,你生得这么俊,必是有许多姑娘看上你。”
耿乐黑红的面颊憋得更加红润了,他伸手摸了摸后脑嘟囔道:“令狐大哥还是这么爱取笑人。”他的目光忽然撇向令狐冲空荡荡的右袖,当即“哎呀”一声,惊道:“先别说这个,令狐大哥的手臂怎么了。”
令狐冲用左手提了提右边衣袖,笑道:“无妨,练功时不小心弄伤了自己。”
耿乐奇道道:“令狐大哥武功高强,练功又如何弄伤自己。”
令狐冲见耿乐微蹙双眉,面上皆是关切之色,不由得感动道:“武功再高强,若是稍有不慎也会酿成祸患,小猴儿日后练功可要小心才是。”
耿乐听令狐冲说得豁达,似乎并未将断臂一事放在心上,想必那断臂是有难言之隐,便也不再追问,只是担心道:“令狐大哥,你断了右臂如何使剑,江湖如此险恶,如何抵挡他人侵袭?”
令狐冲哈哈笑道:“小猴儿,你有所不知,这独孤九剑向来以无招胜有招取胜,五年前我便觉左手使剑比右手使剑更无定法,也更为灵敏,只是始终不敢下定决心以左手使剑。如今这右臂一断,只得以左手持剑,却也是因祸得福,竟将独孤九剑的肆意洒脱发挥得淋漓尽致。再说这空荡的右袖纵然不起眼,若是使用得当,其力量也不容小觑。”
耿乐听罢令狐冲言语,知晓令狐冲是武林豪侠,对武功绝学一向敏锐,自己适才的担心当真徒劳,他想到此,当即松了口气:“令狐大哥这么说我便放心了。昔日南宋时期,杨过杨大侠虽然也断了手臂,但丝毫不敢怠慢,自创了一套黯然销魂章,以西狂之名横行江湖,相信令狐大哥天赋异禀,若是自创武学也不足为奇。”他见令狐冲付之一笑,似是赞同他的言语,便又问道:“令狐大哥,你可知晓少林弟子已是搬到武当山上了?”
令狐冲听耿乐一说,双眉顿然拧成疙瘩:“竟有此事?”
耿乐点头道:“这些日子岳不群对嵩山控制得紧,连少林寺僧众也不放过,方证大师本想继续观望,但岳不群始终步步紧逼,只好携着众弟子前往武当山暂住。”
令狐冲想道:“不想武林中竟已有了如此变故,连少林寺的方证大师也不得不离开少室山思考应对之策。”
耿乐续道:“方证大师一月前算准了令狐大哥近日回到洛阳城,便嘱咐我随时留意,一见你便火速将你带往武当深潭一竹林处,有要事与你相商。”
令狐冲听闻方证大师料到自己此刻回到洛阳,不禁叹服:“这般极好,我也有事要求教方证大师。”
一阵山风轻拂而来,几只色彩明丽的鸟儿从他们头上飞过,发出几声清脆的鸣叫便飞远了。耿乐迟疑了半晌,握拳道:“令狐大哥,有件事不知当将不当讲。”
令狐冲见耿乐神色犹豫,便问道:“是何事,小猴儿说来听听。”
耿乐道:“我这些日子呆在洛阳,好不容易看到两个五岳剑派高手出了嵩山,于一偏僻的小巷中相谈,他们谈论了些嵩山之事,似乎嫂子。。。嫂子。。。”
令狐冲见耿乐神色严肃地提起岳灵珊,心中忐忑,想听下去却又不敢,许久才急声问道:“小师妹如何?”
耿乐回忆道:“听说吴天泽趁岳不群不在山上,扬言要杀死一双孩子,他命人将原本用于制作暗器的针头铺于地上,嫂子想要解救那一双孩子,只好从那针上踏去,此刻双脚怕已重伤,难以行走。那岳不群后来虽然回到嵩山得知此事,却丝毫未责备吴天泽。”
这消息如同晴天霹雳,令狐冲自然知晓耿乐所说的一双孩儿不是别人,正是他与爱妻岳灵珊的孩子,他本想吴天泽看在岳不群面上断不敢欺辱岳灵珊,想不到那岳不群为了自己的野心,竟半点不将女儿放在心上,如此狠毒倒是世间罕见。想到此,令狐冲只觉血液在太阳穴处疯狂悸动,便将手置于耿乐肩上,激动道:“这怎么可能,你。。。你必是听错了。”
令狐冲手劲极大,耿乐顿觉自己肩上疼痛难忍,但见令狐冲张大的双目中尽是震怒,便忍着疼痛一动也不敢动,只是急道:“令狐大哥,我也不知他二人所说是真是假,或许连他们也分不清虚实,只是道听途说罢了。我本想下地问问清楚,但那二人武功亦是不凡,当下施了暗器遁逃而去。”
令狐冲踉跄退去数步,脑袋轰了一声,一时难辨东南西北:“倘若耿乐所说属实,小师妹必是为些针头所伤。。。吴天泽何等卑鄙残忍,小师妹在嵩山上必是生不如死。吴天泽,你让小师妹遭受如此痛楚,我若是不亲手杀了你,还如何为人!”他想到岳灵珊此时处境,只觉一股难以抵挡的悲痛揉断了他的心肠,他握紧拳头不断击打一旁树干,发出一声声绝望的吼叫。
耿乐见令狐冲额角的青筋一股一张,那树上的叶子不多时便被他击落大半,洋洋洒洒飘了满头,急忙上前安慰道:“令狐大哥,我只是随意一听,可能并不真实。”
令狐冲咬牙道:“倘若是假便是最好,倘若是真。。。”他说不下去了,只觉喉中卡着一块鱼骨,把所有话都哽住了,悲愤如海潮一般击打着他的心胸。
耿乐生怕令狐冲一时激动便不顾危险奔向嵩山,急忙劝道:“令狐大哥,为了救嫂子,咱们要快些到武当,与方证大师会面才是。”
令狐冲哀叹一声,眼睑中蓄积已久的泪水夺眶而出,“小师妹如何能再等到那时,我这就去救小师妹!”说罢便握紧波谲剑欲转身前往嵩山,忽觉自己腰间一下酸痛,身子不能动弹,便怒道:“耿乐,你这是做什么。”
耿乐的清澈的目光透着不容动摇的光芒,只听他沉声道:“令狐大哥,你若不冷静下来我便不能解你之穴,倘若你这般以身犯陷,非但丢了自己的性命,连嫂子的性命也给搭上了。”他见令狐冲正运气试图冲破穴道,显然已是听不进他的言语,便无奈叹息道,“令狐大哥,小弟得罪了。”
他的话音一落,令狐冲便觉后脑猛的一痛,眼前一黑,刹那间瘫软于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