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骨肉（1 / 1）
今日嵩山的夜晚与往常并无不同，但对于令狐冲来说这个夜晚比那被囚禁的八月时间更加煎熬。令狐冲耳听岳灵珊一声声凄厉的叫唤，咬着牙望着紧闭的屋门，汗水一滴一滴从额头渗出，他见屋里的丫鬟忙忙碌碌地走出走进，几次三番想要抬脚进入，却是不经意撇到岳不群狐疑的眼神，便不忍在动。
“冲儿。”岳不群忽然唤道，他见令狐冲已是魂不守舍，便又唤了一声，只是令狐冲一心系在房内，丝毫没有听见他的叫唤。
令狐冲自是明白，女子生育这等痛苦唯有亲身经历才能体会，岳灵珊自小便怕痛得紧，如今一定是痛楚难耐。他的神经紧绷，忽然感到有人轻轻敲了敲他的背部，他晃过神来，听得适才那位年纪较小的五岳派弟子说道：“令狐大侠，盟主说这事是急不得的，不如先去浴房梳洗一番。”
令狐冲一听，向岳不群望去，见岳不群向他点了点头，道：“冲儿，这儿有这么多人照看着，别跟着瞎操心，且先跟徐秦回房去。”令狐冲不舍地向房间里一望，心道：“小师妹在此受苦，我若是不在这儿怎能安心，”但他一想到岳不群那满脸的疑惑，担心当日在郊外若非他吩咐下的药，自己与岳灵珊之事又被他知晓，一定会生出许多事端，便握紧拳头，跟着五岳弟子徐秦离开，待到岳灵珊的叫声愈发的远了，令狐冲才听到自己不安的喘息声。他忐忑不安地进了浴房，匆匆修剪了长须，使劲搓去全身的污垢，待到换上新衣，撩开浴帘，才发现徐秦一直站在浴房前等候。
“令狐大侠，盟主吩咐我带你前去房间。”徐秦恭敬道。
令狐冲向岳灵珊处望去，隐约中听到了岳灵珊断断续续的叫声，他双眉紧锁，道：“她。。。她在受苦。。。我不可离开！”说罢，他快步奔回岳灵珊处，任凭徐秦在身后追赶。
当令狐冲重新回到房前，听得岳灵珊的叫声变得沙哑，心急如焚，已无暇顾及岳不群的感受，抓住一个正在倒水的丫鬟问道：“里面情况怎么样了？”
丫鬟见一陌生男子心急火燎地问她情况，不禁瞪大双目愣了许久，令狐冲急道：“快告诉我，里面怎么样了？”
丫鬟吞吞吐吐道：“听说是难产。”
令狐冲心头一震，指间发了凉，转身快步走进屋内，屋内忙碌的人忽然看到一个高大的男子到了房内，自然是惊讶万分。
一个绿衫衣裳的丫鬟正俯身为岳灵珊擦拭额上的汗珠，忽觉肩上被轻轻一点，她回头一看，见丫鬟小桃用手指了指门口处，她匆匆一扫，见一个男人正向屋内走来，急忙阻止道：“男人不能到产房。”
令狐冲充耳不闻，他快速走到床边，便见岳灵珊的脸上，脖子上尽是汗水，她双目圆睁，眼里尽是恐惧，张开嘴艰难地发出一声声沙哑的叫唤。令狐冲心痛得无以复加，他按捺不住跪在地上，伸手握住岳灵珊已是汗涔涔的小手，颤声道：“小师妹别怕，大师哥陪着你。”
岳灵珊忽然听到熟悉的声音，侧头望向令狐冲好一会儿，才艰难开口道：“我要孩子，我要孩子。”她见令狐冲眼里闪过一丝犹豫，急忙捏紧了令狐冲的手，坚决道：“大师哥，我要孩子，一定要保住孩子。”她的话音刚落，又痛苦地叫唤起来。
随着产婆的打气，岳灵珊的神情愈发痛苦，她将目光转向令狐冲，眼里满是哀求之色。岳灵珊已是如此哀求，令狐冲怎能拒绝，只是今日不同于往日，他怎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离开自己。虽是这般打算着，但见岳灵珊喘息间不断重复着“孩子”二字，心中饱受着煎熬。
又过了两个时辰，令狐冲只觉岳灵珊的□□变得极其微弱，目光也变得涣散开来，恐怕意识已经模糊，他心中焦急，忙向产婆问道：“产婆，现在她怎么样？”
产婆眼见令狐冲一动不动地守在女子身边，分明就是女子的丈夫，她回答道：“夫人一直在流血，你得为她做个主，这样下去恐怕是一尸两命啊。”
令狐冲不停地擦拭着岳灵珊额上的汗珠，转头向产婆道：“我要大人。”他见岳灵珊圆睁着双目已是无力反应，便又坚决补充道：“无论如何，你得把大人给我保住了。”他知道，这是他第一次在大事上违背了岳灵珊的心意，但他更明白自己绝不能够失去她，绝对不能。
产婆不断地催促岳灵珊，只是岳灵珊似乎已是用尽了气力，产婆急道：“不行啊，她已经没有气力了。”令狐冲生怕岳灵珊会忽然之间撒手而去，他紧紧握住她的手，鼓励道：“小师妹，你不是要孩子吗，再撑一会儿，孩子很快就出来了。”他见岳灵珊的目光凝聚了一些，似乎恢复了一些意识，便柔声道：“小师妹，听产婆的话，你再用力点，孩子就要出来了，相信我。”他微微笑着，试图给岳灵珊带去希望。
岳灵珊向着令狐冲轻轻点头，似乎开口要说什么，却已是没有了气力，可是不一会儿便咬着牙大声地喘起气来，令狐冲只觉自己的手被岳灵珊撰得发痛。
令狐冲从未觉得时间过得如此煎熬，岳灵珊的一声声喘息和痛苦的叫唤就像在他的心里钉钉一般，疼痛到难以复加。可是他明白，此时此刻，只有身为亲人的自己呆在岳灵珊身边，才能拯救她，让她渡过难关。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一声孩子的哭啼从屋内传出，所有人为之一震，岳不群摇着纸扇神色依旧从容，让人看不出他究竟是何想法。
让人感到意外的是，那哭声持续不久，便突然止住了。
令狐冲原本听到了孩子的哭啼，又听产婆说是个小少爷，便大大松了一口气，但不多时便听到孩子停止了哭泣，一种不祥的预感忽然而至。
“怎么回事？”他焦急地问一旁的产婆，道：“孩子怎么不哭了？”
产婆皱着双眉，摇头道：“大人是没事了，但毕竟是早产，为了救大人又损耗太大，孩子已经不行了。”
令狐冲听闻孩子已死，，如同自己身上掉下一块肉一般痛彻心扉。他望向已然昏死过去的岳灵珊，匆匆抹去了眼角的泪水，努力平静下来，对产婆道：“你把孩子给我，先照看我师妹。”
产婆听了，连忙将襁褓中的婴儿交给了令狐冲，令狐冲接过婴孩，见婴孩全身湿漉漉的，双目紧闭甚是可爱。此时此刻，令狐冲多想看到孩子能张开双眼望一望自己，只是世事无奈，身为父亲的他面对自己骨肉的消逝竟然无能为力。令狐冲一声不响地将孩子抱在怀里，轻轻抚摸着，妄想着用自己身上的温度唤醒怀中的婴孩。
“孩子，我的孩子。”忽然，他听到了岳灵珊虚弱的叫声，他知道已经精疲力竭的岳灵珊最终还是放不下孩子。他将孩子交给一旁的绿衫丫鬟，转身握紧岳灵珊的手，他实是不知该怎么和岳灵珊说起这事，她好不容易从鬼门关逃离，难道还要让她经受这么大的打击。
“大师哥，孩子呢。”岳灵珊微微睁着眼，虚弱地问道。
令狐冲垂下头，捏着她的手上渗出了点点汗珠。
“大师哥，孩子现在在哪里，我要见他。”岳灵珊见令狐冲面色严峻，半晌无言，又问了一次，但见令狐冲面色阴晴不定，便拽紧令狐冲握着自己的手，急道“大师哥，你快告诉我，孩子在哪里？”
岳灵珊身体虽极是虚弱，但却拽得令狐冲的手隐隐作痛，令狐冲犹豫了许久，低声道：“孩子没了。”
岳灵珊瞪大双目，难以置信地望着令狐冲，缓缓摇头道：“你。。。你说什么？”她已是一副魂不守舍，旋即向着令狐冲气苦道：“我不是说要保住孩子吗？”
令狐冲强忍住悲痛，摇头道：“对不起。”
岳灵珊摇了摇头，将手放在自己的腹上，虚弱地喘着气，她闭上双眼，一滴泪从她的眼角滚落，落在了枕上。令狐冲望着这样的岳灵珊，终究是忍不住啜泣了几声，不小心将一滴泪水滴在了岳灵珊的脸颊上。他微微一惊，伸出拇指抹去岳灵珊脸颊上的泪水，却发现岳灵珊的泪眼瞧向绿衫丫鬟怀中的婴孩。
“我想抱抱孩子。”岳灵珊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孩子，用手撑着床想要起身，令狐冲见状急忙坐在床上将她搂进怀中，让她舒适地倚靠着自己。
此时，产婆正嘱咐那个叫小桃的丫鬟道：“她现在身体很虚弱，你去拿些姜汤来。”小桃听了，急忙退出房去。
令狐冲见岳灵珊伸出手想要抱孩子，绿衫丫鬟却迟迟未动，便吩咐道：“把孩子给她吧。”
绿衫丫鬟听后小心翼翼将孩子放在岳灵珊怀中，岳灵珊望着怀中的婴儿，眼中尽是怜爱。
“孩子，我的孩子。”她微笑着，低头吻了吻孩子的额头，而后摇晃着孩子的身体，似乎孩子只是熟睡了一般。
令狐冲见岳灵珊眼中泪水不断涌出，嘴里梦呓般地重复着同样的话语，便询问产婆道：“我师妹就这样抱着孩子没事吗？”
产婆道：“不要让她抱得太久，不然会受不住的。”
过了一会儿，令狐冲向绿衫丫鬟点了点头，示意她可以将孩子抱走，但是当绿衫丫鬟俯身要抱孩子时，岳灵珊忽然尖叫一声。
“你要干什么？”她将孩子紧紧地抱在怀里，眼里尽是恐惧。
绿衫丫鬟见岳灵珊一副紧张的模样，不由得愣在原地。令狐冲搂紧了岳灵珊，生怕她做出什么意外的事来，他压抑着自己内心的悲痛，温声道：“小师妹，孩子已经走了。”
岳灵珊摇了摇头，微笑着望着怀中的孩子，道：“孩子只是睡着了，大师哥你听，他叫我娘呢。”
岳灵珊说罢，伸手就要将衣服解开，令狐冲连忙握住岳灵珊放在衣服上的手，急声道：“小师妹，你要做什么。”
岳灵珊动情道：“你没听孩子在哭，他说他饿了，我要喂他。”
令狐冲见岳灵珊满脸期待的神情，终是无可奈何道：“那你喂吧。”
绿衫丫鬟忍不住道：“你怎么。。。”她忽然止住不说，她眼见岳灵珊解开衣服，一副心满意足之状。过不多久，只见奶水从婴孩的嘴角溢出，她急忙用手绢拭去奶水，抬头一看，却见岳灵珊已经昏死在令狐冲的怀中。
“把孩子抱走吧。”令狐冲深深地看了婴孩一眼，低声嘱咐道。
“是。”绿衫丫鬟答应着，小心翼翼地将孩子抱走。
令狐冲将岳灵珊重新置于床上，坐在床沿细心照料着她。就这般过了两个时辰，岳灵珊还未醒转，虽然令狐冲想要一直陪伴她，但实在是人多眼杂。适才忍不住闯进产房已经让岳不群起了疑心，如今如何能再让他人怀疑他与岳灵珊的关系，坏了岳灵珊的名声。他如此想着，便用衣袖轻轻拭去岳灵珊脖颈上的汗珠，认真嘱咐一边的丫鬟道：“好生照顾你们的小姐，注意不要有任何疏忽。”
一旁的丫鬟急忙答应，令狐冲深深地看了岳灵珊一眼，这才起身离开房间。屋外有许多忙碌的五岳弟子，但岳不群已然不见了踪影。他唤住一旁的徐秦，问道：“师父呢？”
“令狐大侠，盟主让我来通知你到大堂。”徐秦道。
令狐冲抬头望向天上即将被乌云遮掩的明月，攥紧了拳头，向大堂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