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疗伤(1 / 1)
令狐冲眼见岳灵珊为上官云所掳,便星夜快马加鞭前往黑木崖,三日后至黑木崖山麓,见山谷中有飞鹰,叫声极为尖利。他抬首望向光明顶,月光似乎并不眷顾这所谓光明之处,致使这崖顶竟与夜幕融为一体。令狐冲握紧手中长剑快步踏上山底石阶,提起内力向上奔去,行至山腰,便见前方有灯光闪烁,正是日月神教教徒在巡夜。令狐冲急忙闪进一棵树后,心想:日月神教等厉害,我如此鲁莽上崖,不但会受到阻拦,还会连累小师妹,不如乔装混上黑木崖再做打算。
正当他寻思如何才能不动声色取得日月神教教服,几声布谷鸟自不远处响起,令狐冲起初并不在意,但听得之后的鸟叫声甚为怪异,似乎由一人胸腔发出。果然不多时,巡夜的教徒相继倒于山道上,一人影从山道上闪掠而过,令狐冲微微侧头,却见那人身材高而枯槁,鼻子尖锐,果真如鸟类般,再屏息望去,那人的双眼竟闪着红光,令狐冲心中咯噔一声,心想:令狐冲见得多少奇人异士,如此身手敏捷之人倒从未见过,恐怕连田伯光也逊他数倍,风太师叔也未必能胜得了。
令狐冲正思忖间,见山道上又下得一人,那人身材高大、面貌清癯,正是向问天,不多时便听得向问天道:“阁下虽藏于树后,向某却听得搁下呼吸平稳刚健,想必是令狐兄弟吧。”
令狐冲见身迹暴露,便从树后走出,双手抱拳道:“向大哥。”
向问天向令狐冲走去,在令狐冲肩上轻轻一拍,道:“好兄弟。”
二人相视而笑,只听向问天道:“黑木崖极为凶险,兄弟来到此地,想必是为了岳小姐之事。”
令狐冲忙道:“正是,不知向大哥可知我师妹现今如何。”
向问天摇了摇头,道:“教主听说盈盈为岳不群所擒,并废了内力,非常愤怒。”
令狐冲听闻盈盈遭难,心中一紧,问道:“师父擒了盈盈?”
向问天道:“那倒不是,不过是江湖别有心机之人的谣传罢了。那些人巴不得日月神教与五岳剑派来个生死博斗,他们好渔翁得利。教主他信以为真,便将岳小姐关至于地牢中。”
他看了看脸色暗沉的令狐冲,不知是否将岳灵珊被废武功之事告知令狐冲,只听得令狐冲焦急问道:“向大哥可否助我?”
向问天道:“此事若是张扬开去,便让那岳不群有了进攻日月神教的口实,我身为神教左使,自当阻止此事。”说罢,便环顾四周,压低了声响,“令狐兄弟,山腰东侧有一破亭,适才逃走的刘正恩花了十年时间从地牢一直挖到那亭后小洞,再过两个时辰天色暗沉,你在那洞外等候。”
令狐冲激动道:“多谢向大哥,向大哥之恩令狐冲自当涌泉相报。”
向问天道:“令狐兄弟莫要在意,向某也是为日月神教着想。”他的目光移到地上日月神教教徒身上,见那些教徒周身无一处损伤,但确实皆已死去,便问道:“令狐兄可有听过声音杀人之事。”
令狐冲道:“若是如同任前辈高深的内力,定能杀人。”
向问天叹道:“令狐兄弟有所不知,这刘正恩武功平平,但成日与鸟类为伴,竟也自创出一套绝学,只要谁的心跳让他算得准了,几声鸟叫就能杀人于无形,若是没有高深的内功还真难以与他相斗。”
令狐冲想起适才那形若鸟类的人物,不由得问道:“这刘正恩究竟何来历?”
向问天道:“刘正恩祖上食朝廷俸禄,哥哥刘正祖是位次平一指的江湖名医,这兄弟二人性情极为不同,刘正祖为人谦和,处世淡泊,至今藏身何处江湖中无人知晓。那刘正恩为人偏激,自刘家被朝廷抄家之后便到处惹事生非,十年前杀了我神教弟兄数百,这才被东方不败擒来地牢,如今才得以逃脱。我正欲追赶,只是这鼠辈轻功实在了得,只望他不再惹事生非才是。”
不知不觉中已过了半个时辰,向问天告知令狐冲黑木崖西边的深山有一竹屋,平一指之妹平夫人便在那处屋内,此人医术很是了得,可将岳灵珊带至此处,说完便转身前往光明顶。令狐冲只身寻找东侧破亭,原来向问天所谓的破亭只剩地上的断壁残垣,上面扯出了许多蜘网,看来已许久无人打理,令狐冲抬首一望,一个不甚规整的洞口赫然眼前,适才那刘正恩便从此处离去。
令狐冲立于洞口焦急等待,直至掐算到两个时辰,洞内依旧没有丝毫动静,他越等越急,便决定进入洞中查看。令狐冲步入洞内,便觉寒气渗人,通道时而狭小时而开阔,令狐冲好不容易才找到此洞正道,料想那刘正恩数十年间挖这诸多小道,便是为了迷惑寻他之人,当真用心良苦。
“小师妹。”令狐冲沿途轻唤着岳灵珊,而洞中却徒留自己的回响,他心中担忧向问天失手,隐约间见前方两壁之间一方形物体泛着红光,仔细一听,那物体竟发出嘶嘶之声,想必是那刘正恩在洞中设下的机关,只是这机关悬挂得如此明显,想必是为人触发。令狐冲谨慎上前,只觉前脚碰到一松软之物,他忙弯下腰摸索,手触之处竟有衣帛的触感,他惊得一身冷汗:“莫非是小师妹触动了这机关。”
令狐冲摸索着将地上的人抱起,顺着原路奔出洞口,月光映照在那人脸颊上,确是岳灵珊。令狐冲不禁喜极而泣,但见岳灵珊身上血迹斑斑,适才的欣喜顿然间冷却下来。
岳灵珊微睁双眼,尽是迷离。皎洁的夜空映着令狐冲硬朗的面庞,在岳灵珊微睁的眼里如梦似幻般。她紧紧拽住令狐冲胸前衣物,虚弱道:“大师哥,我。。。我有话。。。要说。”
令狐冲急道:“小师妹,你有什么话,等看过大夫再说啊。”
岳灵珊摇了摇头,道“我怕。。。来不及。。”
令狐冲见她呼吸渐趋微弱,便道:“小师妹,大师哥先带你出去。”
岳灵珊强忍痛楚,坚持道:“你先听我说。”她的声音虽是虚弱,却是极为迫切,令狐冲只得由着她,只听岳灵珊道:“大师哥,这辈子。。。我对不住你。。,大师哥。。。。”她的呼吸逐渐变得急促,喘息道:“我不能再伤害你了。。。”
她带血的脸庞在月光下尽显凄凉,双眼却闪烁着柔和的光芒,令狐冲顿时泪如泉涌,他迈开步子,哭泣道:“小师妹,大师哥一定有办法救你。”
令狐冲见岳灵珊闭着双眼昏迷过去,急忙抱着岳灵珊下得黑木崖,沿一乱石滩前往黑木崖西边深山,只是找寻许久都未见得向问天话中竹屋,眼见岳灵珊的脸色苍白如纸,令狐冲只道求医无望,渐感万念俱灰,双腿松软几要跪倒在地。正在此间,丛林忽现一黄色星点,令狐冲向前观望,那星点原是烛光从窗户投射的光芒,令狐冲心中狂喜,急忙向那光芒处奔去,便见一座竹屋立于一平缓山石上。这竹屋虽然不大,却极是清幽,令狐冲走近竹屋,见一银发婆婆自竹屋走出,上下仔细打量着令狐冲,缓缓道:“我夜观天象,便知有贵人到访,你是何人?”
令狐冲急道:“平婆婆,晚辈令狐冲,因师妹深受重伤,深夜打搅,多有得罪,还请平婆婆救我师妹。”
平夫人沉默了半晌,才道:“令狐冲?莫非是帮助那任娃儿刺杀东方不败的令狐冲。”
令狐冲听那平夫人称任我行为任娃儿,想必与那任我行有些交情,听她如此问起,忙道:“正是在下。”
平夫人叹了口气,道:“也罢,快将你师妹带进屋内。”
一个半时辰后,令狐冲坐于床边凝视着岳灵珊,岳灵珊昏迷之前极力对自己所说的言语不断在脑海中回响,他心中五味杂陈,自知小师妹此番受苦,自己有难以退却的责任,若是她因此而死自己必舍命陪她不可。又过了半个时辰,岳灵珊轻轻闷哼一声,令狐冲赶紧俯下身查看,只见岳灵珊缓缓睁开了双眼怔怔地望向自己,他欣喜地唤了声“小师妹”,握着她的双手不住颤抖。
岳灵珊也微笑着唤了一声“大师哥”。
令狐冲听得岳灵珊声音柔和之至,顿时一愣,支支吾吾:“你。。。我。。。”
岳灵珊虚弱一笑,道:“我被抓去黑木崖,大多是因为我爹爹,大师哥不必觉得多有愧疚。”
令狐冲心中一紧,道:“小师妹,我不是。。我只是。。。我只是。。。”他望着岳灵珊澄澈的双眼,竟是说不出来。
岳灵珊轻道:“只是什么?”
令狐冲见她心情颇佳,心里的大石也逐渐放了下来,缓缓道:“从前在华山上的时候,我就想在山上为你盖一间小屋,虽然小但是什么都有。白天啊,我们到山上摘野菜,晚上就一起数星星,这都是小时候的想法了。”
岳灵珊认真听着,似乎看到令狐冲所描述的情景,令狐冲不知岳灵珊愣愣瞧着自己是何想法,慌忙上下打量了自己,却听岳灵珊柔声道:“大师哥,你对我真好。”
令狐冲只觉脑海兴奋开来,轻声道:“你早些休息,大师哥在这里陪你。”
岳灵珊缓缓合上双眼,嘴角带有一丝微笑。半时辰后,令狐冲见岳灵珊眉头紧皱,面露痛苦之色,他急忙用手贴着岳灵珊的额头,竟是热烫无比,令狐冲连忙叫来平夫人,平夫人吩咐令狐冲退出门外,自己则查看岳灵珊的伤势。待到令狐冲重新进入屋内,岳灵珊已然睁开双眼,但是双眼无神,嘴巴开开合合不知在说些什么,令狐冲连忙低下头去听,却听不清半句言语,他心中焦虑,连忙问平夫人:“婆婆,我小师妹怎么了?”
平夫人缓缓道:“你师妹如今高烧未退,我去做些药予她服下,你也让她好好休息,别让她说话了。”
令狐冲点点头,站起身道:“平婆婆,需要什么药我亲自去做,您先歇着。”
平夫人摆了摆手,道:“你师妹现在意识模糊,需要你照应,我去就成。”
令狐冲感激道:“那就麻烦平婆婆了。”
待平夫人离去,令狐冲坐在床上,换下岳灵珊额上湿布,只见岳灵珊那无神的双眼凝视着自己,他靠近她努力听她嘴里说的话,却只听到了“大师哥”,其余话倒是听不真切,令狐冲想是岳灵珊担心自己走远,轻轻将她鬓前的头发拂到耳后,柔声道:“小师妹早些休息,大师哥一直在这里陪你。”
岳灵珊嘴里依然迷迷糊糊念叨着:“娘,娘。。。。我不能害了大师哥。。。”
令狐冲哑然沉默,想是梦中吐真言,小师妹这番话到底是出自肺腑,却不知她如何害得自己。不一会儿,便听见岳灵珊突然之间“啊”的一声叫出声来,令狐冲一阵激灵,慌忙扶着紧紧拽住他岳灵珊。
岳灵珊努力咬着牙痛苦难忍,令狐冲见岳灵珊背后有鲜血渗出,脸色大变,便对岳灵珊道:“小师妹,我去叫平婆婆。”他话说完,却觉怀中一暖,心似要从胸口跳出。
“小。。。小师妹。”令狐冲结巴道。双眼撇到床边桌上的伤药,想道:“小师妹不容我去叫平婆婆,难道要我亲自为她敷药不成?”心想自己被岳灵珊骤然一抱,一时意识错乱,尽是胡想,日后若是小师妹被别人说三道四可如何是好。
平夫人听得岳灵珊惨叫,急忙赶至房中,见二人相拥姿势甚为怪异,微微一愣,以为令狐冲趁岳灵珊伤重欲行不轨,当即喝道:“令狐冲,没想到你面上恭敬恳切,实则是卑鄙之徒。”
令狐冲意识紊乱间,听得身后有人呵斥,当即回头望去,见平夫人怒目而视,他心知这平婆婆必然误会,便解释道:“平婆婆,我师妹背上伤口剧痛,请婆婆救治。”
平夫人见令狐冲脸上满是急切之意,料想他并未说谎,便将信将疑地走上前查看,见岳灵珊背上鲜血淋漓,不禁道:“这就怪了,原本这伤断不可能开裂,只是这女娃体内寒气极盛,体内又无一丝内力相衡,硬是将伤口撑了开去。”
令狐冲听得岳灵珊体内无一丝内力,全身猛然一震,不知岳灵珊在那黑木崖地牢间究竟遭遇何事,只是如今事态紧急,那地牢之事只得暂时放下,当下急道:“平婆婆,若是有事需要帮助,我就在那门外。”
平夫人摆手阻止道:“你倒不用避嫌,这女娃伤情紧急,你且帮我取出柜中一檀色药盒。”
令狐冲依命,急忙从柜中取出药盒交与平夫人,此时平夫人已将一条血淋淋的绷带被扔在地上盆中,令狐冲被岳灵珊背上的伤口惊到说不出话来,那是一大块书本大小的伤口,,足以见肉,已是红肿得骇人,令狐冲心痛难抑,撇过头不忍再看。
平夫人道:“令狐冲,你快将这女娃好生扶好。”
令狐冲心里一虚,知晓自己若应平夫人所言前去相扶,必会侮辱小师妹清白不可,便立于原地,不敢再动。
只听得平夫人怒道:“令狐冲,你师妹危在旦夕,你居然还畏首畏尾,做你的君子美梦。”
令狐冲听得平夫人话中饱含怨气,急忙答道:“婆婆莫气,我这就去。”说罢便抬起头坐于岳灵珊床榻上,伸出双手握住岳灵珊双臂上的衣物,
平夫人“哼”了一声,道:“令狐冲,你如此扶法,你师妹非被你弄死不可。”
令狐冲心下一横,双手小心握在岳灵珊的双肩上,只觉手中触感细滑无比,羞涩将双颊逐渐变得热烫起来,他闭上双眼,心中只道:“小师妹现今不知在想什么。男女授受不亲,我行如此卑劣之事,若小师妹怪罪于我,我自是不会有半点怨言。”
梦照故人,令狐冲竟听得《有所思》的铮铮琴响,醒来后却见烛光摇曳,他和岳灵珊的影子被映在床侧,平夫人自门外走进,将一壶茶水置于桌上,见令狐冲睡眼惺忪状,便笑道:“令狐冲,你适才晕了过去,可当真该死。”
令狐冲一拍脑门,想到适才岳灵珊疗伤时,自己拘泥于男女之嫌竟紧张得晕眩过去,不知岳灵珊性命如何,想到此便伸出手贴在岳灵珊额头上,发觉温度已退去不少,终是松了一口气,惭愧地对着平夫人笑了笑,道:“让平婆婆取笑了。”
平夫人知晓令狐冲实则真君子,心中便有了敬佩之意,便提起茶壶倒了一杯茶交与令狐冲,令狐冲急忙起身接过,恭敬道:“多谢平婆婆。”
平夫人则微笑着坐在桌边,道:“我有一事相问,不知少侠脖颈上吊坠是何来历?”
令狐冲听平夫人对自己的吊坠产生了兴趣,便如实道:“回婆婆的话,晚辈这一吊坠出生时就戴于脖颈上,未曾摘去。”
平夫人道:“此吊坠状若飞鸟,我年轻之时似有见过。”
“状若飞鸟?”令狐冲脑中猛然一激灵,想到南阳的飞鸟图腾,便问道:“晚辈在南阳时深受重伤,为人所救,师妹说那人留下一飞鸟图腾,婆婆此刻提起飞鸟,晚辈这才想起。”
平夫人用手摁压太阳穴。道:“令狐少侠吊坠中的飞鸟是否与那图腾相似。”
令狐冲想到岳灵珊熟悉自己吊坠,若是那床单上的图腾与自己的吊坠形似,她应当会告诉自己才是,便答道:“晚辈自小与师妹长大,她并未提起二者相似,恐是不太一样吧。”
平夫人道:“少侠见谅,我看那吊坠形状奇特,一时兴起便询问起你这吊坠来历,至于这莫名的熟悉之感,请恕我年纪大了,当真想不起来啦。”
如此过了六日,令狐冲从平夫人口中得知岳灵珊背上红肿已退,甚为欣慰,进得屋内见岳灵珊努力支撑自己坐到座椅上,急忙上前搀扶。
又过了两日,岳灵珊已能缓步行走,令狐冲刚从镇上得知恒山安宁,便疾驰回平夫人处,见岳灵珊在门口翘首遥望,忙下马奔到岳灵珊面前,嘘寒问暖。令狐冲不在期间,岳灵珊在平夫人的尽心照料下恢复得很好,闲来除却帮忙捣捣药,浇花草,便是只身立于门前望向道路尽头,希望看到令狐冲的身影,如今见得令狐冲满脸关怀,不胜欣慰。只是当令狐冲问起地牢之事时,岳灵珊却面露惧色,不发一语,令狐冲见她如此,也不敢再深问下去。
二人决意前往恒山,临别之日,令狐冲洗簌过后路过岳灵珊房间,却听得平夫人亦在房内与岳灵珊细谈。
只听得岳灵珊轻声感慨道:“我自小立志效法娘亲成为一代女侠,哪知江湖险恶,人心向背,不想如今就连饮一瓢水,耕一亩桑田这样简单日子都如此难求。”
平夫人道:“你虽年岁尚轻,但所说无错。你大师哥似乎无欲功名,待你又尽心,你且听你母亲遗言随了他去吧。”
令狐冲听得这平夫人提及师娘遗言,暗暗一惊,不知师妹如何回答。却听得岳灵珊沉默半晌,道:“大师哥和任姐姐两情相悦,我又不能忘却平之,绝不可阻碍他二人姻缘。此去恒山后我便削发为尼,从此青灯作伴,不再过问江湖之事。”
令狐冲听得岳灵珊言语极是消沉,与昔日华山上敢爱敢恨的小师妹如此迥异,又听得她欲上恒山削发,心中震颤,顿然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