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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母回来了。温父把房间整理的井井有条,温母说老头子这是你第一次这么认真地做家务吧。温父就炫耀地笑:“这个月,我也正式退休了。以后这家务活我包了。”
“可这一天一宿没见温岚的影,她到底去哪了?”温母在床头坐好,焦虑袭上心头。
温媛也从夏墨那里回来了,自己在浴室洗澡。
有人在敲门。是江磊,还拉着个行李箱。
温父让他进来坐。温母见到江磊竟然鼻子一酸,说:“江磊啊,因为我俩孩子也苦了你了。是伯母对不起你呀!”
江磊走到温母床前伸出手:“怎么能怪你呢?究其原因是我不好,起初对待温岚的感情太轻率。我也很自责。但伯母我对温媛——”
“你不要再说了——”温母打断了江磊的话。“如果我们点头同意你跟温媛,就太对不起我们家温岚了!”
江磊一脸惆怅和困惑,但不知说什么好。
想了会儿,站起:“我晚上六点钟的飞机,下午要赶到遥墙机场。我来只想说一句话,关于温岚提到的‘结婚’——”
卫生间门打开。温媛一身浴袍头部包着浴巾从里面出来。脚部还不适,扶着墙单腿跳着往自己卧室一点点靠拢。温父过去扶她,江磊也转过身,心里也想着去扶她。不是,他心里想得是抱起她,对,轻轻地抱起她,闻着她的体香,轻轻地把她放在床上。可,他没有动,温媛看到了他,低下头,跌跌撞撞往自己房间里去。
江磊向温父温母告辞。俩老人互相看了眼,温母便低下头摆摆手,让他走。温父走过来,拍了他的肩:“小江啊!不是我们不通情达理,我们也有难处。手心手背都是肉啊!”
江磊望了温媛房间的门口一眼,转身拉皮箱往门口走去。温父替江磊开门。
门口站着俩人。
是温岚和一个四十多岁左右的陌生女人。
女人穿戴朴实,头发随意揪在脑后,微胖大脸,肤色黑黑的,有沧桑在额头、在眼尾处密集,但小眼睛眯缝着很可爱,嘴角挂着笑意。身旁的温岚穿了件不合体的花格子薄绒衣低着头。
看样子来人正想敲门,温父忽然把门打开似乎惊了她一下,随即又堆满笑脸,拉了身边温岚一下:“你是大叔吧!我来——我送你闺女回来。”
温父一脸蹊跷,把她们让进房间。江磊也随之走回来看着温岚和这个陌生女人。温岚目光有些呆滞,脸色苍白,踯躅着走到沙发上坐下。
温母也从房间里披着衣服颤颤巍巍地出来,久未下地的缘故让她有些头重脚轻。江磊赶快扔下皮箱过来搀她。
陌生女人是个爽快人,见温岚低头不语,又见一屋人诧异地望着她,就笑了。开始解释,一口东北口音:“俺昨天卖完水果冒雨回家,看见你家闺女坐在桥头病在哪里了。叫她也不吱声,看她的手机吧也被雨淋湿关了机。找警察吧,俺又觉得太大题小做,就用车把她载到家里喝了碗姜水,换了干衣服让她睡了觉——这不,今早好了,她告诉俺你家住在这里,俺就送她回来了——”
陌生女人一口气说了一大通,温父赶快倒杯水递给她,一个劲地感谢她救了女儿。
“唉,啥救不救的,举手之劳。俺们有缘分,总不能见了不管吧!”女人一口气把水喝完,摸了嘴角一把,起身想走。温岚一把拉住她,恳求她留下待会儿。
女人豪爽一笑:“你家闺女有心结,解开了就晴天了——”
“昨天我们唠了一宿,没想到你家闺女是个大博士,而我初中没毕业就打工了。”女人重坐回沙发里,看样子要踏实坐会儿。
“我很少和人提起。几年前我来这个城市生活,是为了找我亲身母亲。我母亲是这里人,年轻时好像是被人贩子骗到了东北,后来和我很穷的父亲结了婚,并有了我。但婚后他们生活得不快活,那时都穷,我奶奶对母亲很刻薄,长嫌弃她笨手笨脚,父亲又有些懦弱常站在奶奶一边一同指责母亲的不是,到最后常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打她。母亲受不了就在一个雨夜里跑了。从此杳无音信——”说着女人用手背摸了把脸,又抽搐了鼻子一下继续说,“后来,我父亲又娶了个带孩子的媳妇,日子过得也凄惶。我是被奶奶带大的,直到我出嫁的那天父亲才流着泪说了打我母亲走后悔的话,让我以后有能力有机会去找找母亲。现在我父亲去世了,我的丈夫也在几年前患胃癌走了,我只有一个孩子在这里的省城上大学,于是我就决定来这个城市生活,一是为了靠儿子近些,二是之前俺找到些关于母亲回到她老家的消息,于是俺想在我有生之年如果我的母亲还活着,我想见她一面,无论她老成什么样,即使瘫痪在床我也会好好侍候她,即使她已埋入黄土,我也想去她坟前磕几个头——”
屋里人一阵沉默。
温母一个劲儿地在抹眼泪。
温媛不知什么时候换好衣服倚在了卧室门口,濡湿的发丝搭在肩头。
一直低着头的温岚站起来,走到温母身边,屈膝跪了下去。
一屋人瞪大眼睛望着她,连喘息的声音似乎都不存在。
温母伸手去拉她:“岚,怎么了这是?”
“妈——”温岚哭了出来,撕心裂肺的声音让她失去了往日的矜持冷漠和隐忍。
“是我对不起你,是我,是我太任性太自以为是了——”
“起来说!”见女儿一脸泪水,母亲心如刀绞。
温岚跪着一动没动。
“是我,是我随意糟蹋你们对我的关心,是我永远包裹着坚硬的壳支棱着刺不停地伤害你们——是我用我的痛苦让你们痛苦,折磨你们。妈,我错了,我错了!我对不起你们,也对不起去世的外婆。我——”
温媛踉跄着过来一同跪在姐姐身边抱着她的肩头,江磊眼圈红红的转过身去,温父眨了眨闪着泪光的眼睛,拿出手绢抹了把脸。
女人也揉着眼睛微笑着看着这幅场景长长地舒了口气,似乎亲手指导完成了一场庄严的编排。
见温岚只是哭,女人倒也痛快,开了口:“她早就知道她自己不是亲生父亲,但从小的怨气让她故意跟家里人过不去——这是个心结啊!解开了,就痛快了!”
一家人睁大眼睛望着温岚。温母幸亏是坐在沙发上的,她大口地喘着气好像做梦般好大一会儿没有缓过神来——这个隐藏在她心头三十多年的秘密,这个一直让她难以启齿的事实,这个她演练了无数遍开场白的事情,如今竟然由一个陌生女人如此告白……
有时候生活现实往往比最戏剧化的剧情更加嬗变和不可预测,是更戏剧化的戏剧,让人难以置信它的真实。
温岚抬起头,简朴的花格衣褶皱在身上,一脸哀婉,昔日不可一世的冷漠骄傲的知识分子,一时成了一名淳朴无华有着真实性情的女人。
“妈,我知道这些年因为我,你很苦。可我却不肯承认这点,从小那么倔,故意伤你和爸爸的心。——那次你在医院里和温媛说的话,我在门外都听到了。那刻,我恨极了你、你们,觉得自己生来就是被这个世界抛弃的。我就想报复,我故意拉着江磊不放,让你们痛苦我才觉得快乐——其实,我也很痛苦,只是不愿承认这点——但直到昨天我受不了了。可我还是不知如何做才好,才让自己更好。是遇到了这位杨大姐,她的话像把钥匙般打开了我心里幽深的黑洞——是的,就是在昨天晚上,我才有了勇气决定承认自己、认识自己——”随即温岚转过身,对着温父深深俯下身子,行了大礼:“爸爸,谢谢你这些年对我的爱和宽容!”温父一步跨过来抱起地上的女儿,老泪纵横:“傻孩子,你就是我亲闺女,别这样说——”
温母内心的滋味翻江倒海,她泪如奔流,抱着温岚放生大哭,似乎这一刻是她生命中一次壮丽的仪式。是的,她即使死亦可瞑目了,世间还有比这更让人触动的事吗?
江磊走了。不仅是着急去赶航班,对温岚的重新认识让他充满内疚自责和对自我的怀疑,他也需要认识一下自己,对于生活,他还需要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