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十六)(1 / 1)
是肖枫去机场接得夏墨。
肖枫想好了,夏墨这次回来,好好和她谈谈,他需要向她道歉,是他没有全心全意对她好。他需要把夏墨哄好了,他才能安心工作,甚至安心在外彻夜不归。他说不清为什么这样,对夏墨,他已没有以往热恋激情,但她不高兴,他也玩得不痛快,总觉得有块膏药糊在胸口般让他憋闷。所以他要积极些,哄好了夏墨,孩子和爹娘那里也有了交代,他也就无后顾之忧,回归日常。
机场离小城二百多里,肖枫向老板请了假说去接媳妇,老板根本不想知道他去干什么,只说了一句:“晚上六点的应酬安排好。”
车里音乐响起,是李健的《传奇》,歌词饱满深沉,字字真情抵心,旋律低沉婉转,弦弦扣人心肠。俩人话不多,唯一的几句都是肖枫故意没话找话,夏墨不得不回答时才挤出几个字。但,肖枫欣喜的是夏墨语气里恢复了以往的柔软,这是好的苗头。
但晚餐,肖枫还是不得不离开。肖枫诚恳地向夏墨解释今晚场合的重要,夏墨瞥了他一眼只说了句:“少喝酒!”这已让肖枫感到莫大的踏实。亲了儿子口,急速下楼驱车而去。他并不知道此刻夏墨内心复杂紊乱,肖枫对她的故意讨好与靠近让她感觉内疚。是的,在感情上肖枫尽管没有那么单纯,是逢场作戏寻求新的刺激好,是喜新厌旧寻求新鲜感也罢,毕竟骨子里他还在意着她。而她呢!竟然在那么一个时刻,将他遗忘,忘得彻底纯粹。她为此心有所悸,莫非八年的婚姻真抵不上初恋的一次覆辙?
肖枫匆忙赶到聚仙大酒店,麻利地安排房间准备菜谱,半小时后,梁总和新任公关部经理的薛美双双赶到。几分钟后,北京一家合作公司的客人被司机从宾馆接过来。之前,梁总对肖枫和薛美说过,这次合作很重要,只要签下订单合同,他们半年的销售量就能保住了,所以酒桌上推杯换盏,肖枫和薛美很是卖力气。肖枫左右逢源,薛美密语甜言,这俩人不亏是梁国栋的左膀右臂,三下五除二就将三个客人喝的七扭八歪,有一个出溜到桌子下,有一个眼睛睁不开,还伸出手瞎比划,只有一个酒量大些,非要和薛美喝个交杯酒。薛美大方站起,肖枫当道,说:“大哥,还是咱哥俩喝吧,我喝俩,你一个——”说吧,“咕咚咕咚”两杯白酒一饮而尽。薛美不愿意了,举起酒杯:“这杯我替我们梁总喝!”说罢举杯就饮。对方一看,傻眼,不得不把一杯酒灌下肚,这下便就地解决,瘫在椅子上不再言语了。
梁国栋笑眯眯看他俩摆兵布阵,甚是满意自己的精兵强将。让司机把客人送至宾馆休息,亲自驾车送薛美回家。肖枫是不能开车了,便在酒店里等司机回来再送他。
黑色奔驰停在薛美家楼下,梁国栋侧头看薛美,才发现她已经睡到车上,便去摸她的脸,薛美便顺势倒在梁国栋肩头。梁国栋是个谨慎之人,除去带薛美出城有暧昧举动外,在家里工作时每天都表现的冠冕堂皇,丝毫看不出有亲近举动。但,薛美这一倾倒还是诱惑了他的心。他搂着她下车,欲送她到楼上。一辆白色轿车飞速而来,拐弯急刹车时发出刺耳惊悸的声音,把夜的宁静划出一个大大的豁口。此刻,灯光打在他们身上,刺激的他睁不开眼,他搂着薛美往花墙处躲闪,却在瞬间,白色轿车箭一般冲过来,他一惊,闪念间车到跟前,他急速向一边跳去,用力拉了一把薛美。他踉跄几步栽倒在地,薛美被甩出一边,在悠忽间听到她惨烈的叫声。
白色轿车疾驰而去,他惊魂未定回头望向薛美,幽暗的灯光下,薛美红衣白裙倒在血泊中,刚才还挽成发髻的长发飘散开来铺在地上,如黑色蒲坦。
梁国强双腿哆嗦成一个,大喊着“薛美”匍匐过去。
肖枫还没有到家,一个电话让他急速奔到了医院。梁国栋一脸惊慌拉住肖枫的手,说:“肖枫,这件事务必办好,不能张扬——”肖枫酒一下醒了,说梁总你别着急慢慢说。
“薛美出车祸了,在手术室——轻微脑震荡,左腿从大腿折了。”梁国栋咽了口唾沫,用手抿了下头顶稀疏的发丝,两眼飘忽,似乎心有余悸。
肖枫一惊,心在抽紧。
“怎么会这样?”肖枫瞪大眼看梁国栋。
“事情没搞清楚前,先不要声张。从现在开始,你要寸步不离薛美。她醒后,先不要让她乱说——”梁国栋顿了顿,似乎在理清思路。
肖枫点头。对老板言听计从是他一贯的原则。这几年,梁国栋对他不薄,专门给他配了车,出去花天酒地的账随便报,让肖枫确实活得像上流社会的人。
医生出来,让先去交两万元手术费。梁国栋拿出卡给肖枫,这是五十万,交完手术费剩下的给薛美。梁国栋意味深长看了肖枫一眼,肖枫晓得其意,内心也不免有丝寒意袭来。钱,这个烫手山芋,有时候总觉得让人不是滋味?
天快亮了,手术还在进行中,梁国栋按捺不住自己的焦躁,对肖枫说他先回去,天快亮了,他熟人多,在这里守着怕有人说闲话,让肖枫一有情况务必先给他打电话,并告诉肖枫,薛美出车祸的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肖枫一个人站在手术室外,不觉深深地可怜薛美。想她一个人躺在冰凉的手术台上是多么恐惧痛苦——而且,竟然没有一个家人和亲人关心她。肖枫知道她唯一的亲人是她的姑姑,但听说她的姑姑体弱多病,这个时候也不能告诉她啊。
手术室门终于开了,肖枫迎上去。薛美被推了出来,人还在麻醉中,脸部裹了纱布,腿上打了石膏,整个人插着管子和仪器,被缓缓地推入重症监护病房。
医生说手术很成功,具体情况还要看病人体质,要继续观察术后动态。肖枫听到“成功”二字松了口气。医生不让进病房,他透过玻璃看了薛美一眼,那栗色的脸颊如今苍白如土,那长长的睫毛盖在眼上失去了往日的灵动,肖枫心里一酸,差点掉下眼泪。对薛美,他真是有感情。
他这才想起给夏墨打电话。夏墨回复了三个字“知道了”便挂掉,让他一时如鲠在喉。
梁国栋电话打过来,肖枫如实汇报,并征求梁国栋意见是否报警。梁国栋电话那头急了:“不是说不声张吗——肖枫,沉住气,我会慢慢调查的,你这些天别上班了,全心照顾薛美——”
此时,夏墨心里五味杂陈,说不出什么滋味。一大早心里就七上八下,魂不附体般让她慌张,她早饭没吃就来了店里,拿钥匙开店门时,怎么也打不开,锁,莫名其妙地坏了。最后还是找了专业开锁公司来解决的,换了把新锁。她有些蹊跷,但也没顾得多想。进入店里来,她心里还是翻腾的难受,给几盆花浇了点水,几天没有她的气息,一些水盆植物都有些蔫了。
她不能坐下,也不能寻思什么,只能手脚不停地忙碌,拖地、擦桌子……最后把所有的塑胶模特都擦了一遍,从头部擦到脚底,从面部擦到缝隙处。一个裸体模特的幽暗处还是让夏墨浮想联翩,这让夏墨一阵燥热,她想到了那个难忘的与苏一伟交融的夜晚。作为妻子,她对肖枫有内疚,但作为女人,她一点都不懊悔。生命是立体的,前进的,你永远不会预测到你的下一刻将会是什么样的你,但听从你的魂灵召唤吧,《色·戒》里的王佳芝,你能说她错了吗?张爱玲没有一句嗔怪她的话,所以,女人心,海底针,脱去道德与矜持的外衣,女人与男人,不色,除非脱胎肉身。
终于大扫除完事了,她已无力再继续折腾下去。脸色蜡黄的她只能坐在椅子上长长地喘粗气。她终究想从这个世界里翻腾出什么呢?
电话还是响了,是母亲打来的。
“夏墨,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一伟出事了——”母亲在电话那头欲言又止。
“——听说在上海去机场的路上,他坐得出租车被一辆大巴车撞飞,又被一辆超载超速的大货车碾过去,还有他的一名同事、出租车司机当场都血肉模糊了,人,都不行了——”
“——他舅舅说,今天下午骨灰送回来,在家里举办个悼念仪式——”
夏墨浑身哆嗦。身体已打入了十八层地狱,又腾跃而起到了天堂,天堂里到处是冰清玉洁,珍珠玉液,容不下她的凡身肉体,她仓皇逃窜,寻觅一座巍巍大山,她请愿将躯体藏入山体,护佑身心与魂灵的合二为一,但山神都太忙了,她双手合一,祈祷靠自身力量可以极致臻美。但一切无济于事。一切都是徒劳的疲惫。
她已听不清母亲在说什么。眼前是一张巨大的黑伞不由分说地盖过来、盖过来……天地在旋转,世界在倾塌,室内所有的物件都乱飞乱舞起来,狰狞恐怖,最终又幻化为那空中飞舞的柳絮,慢慢湮没于尘埃里——
她挣扎着,不能倒下去。她可以去见他一面,看看他右脸颊上的梅花烙印,听听他再说一遍:“墨,过得不好的时候,告诉我!”好像他随时都能给予她“好”一样。
可是,苏一伟,你太狂妄了,你太幼稚了,你太不懂得生命无常了,你怎能夸下那样的海口——被撞飞的那刻五彩缤纷吧,被碾压的那瞬生命就是黑白吧,闭眼时的眷恋你还有那么一丝丝吧?是我吧,彻彻底底的是我吧,把我带到你的血液里吧,把我带到你的烟火里吧,抱着我一起升腾吧——
她哆嗦着喝了水,玻璃杯撞击着她的牙齿“梆梆”响,她以极大的意志抗衡着袭来的要马上死掉的感觉。她坚持过来了,她起身去拿手机,她想打给温媛,她不能开车,她要让温媛载她过去,去他那儿,那个孤独一生的人,那个只为她而色的人,那个给她鲜明记忆的人——
但站起来的那刻,夏墨终究还是倒下去了。她无力控制,自我崩溃,魂灵回来躲藏于肉体深处,一同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