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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早饭,家里人都去水果店了,肖枫叫夏墨一同回云城,夏墨不肯,让他先回,说自己在娘家住几天。肖枫脸色很难看,铁青着脸去发动车,发动了两次后,又关掉,从车里出来,走到站在门口的夏墨面前。
晨曦映在夏墨脸上,有些苍白,发丝也随风飘在额头,挡住了那双曾经让肖枫心旌荡漾的眼睛。肖扬一大早就在院内香椿树下“开荒挖土”,对父亲离去与否没有态度。
母亲曾经说肖扬性情像极了夏墨小时候——不爱言语,总是喜欢闷着头做事。肖扬还真是有这个特点——不黏人。
肖枫走过来看了肖扬一眼,又把目光冲向夏墨。
“为什么不回去?是不是这里有你留恋的人?”肖枫的声音降至冰点。
夏墨用手撩了下遮挡在脸前的发丝,迎着他的目光毫无表情:“是的,这里有我爱的人和爱我的人!”声音也在北极飘荡。
肖枫皱了下眉头,有怒气在胸膛燃烧。
“什么意思?”他恶狠狠地盯她。
她扭过脸看墙头瀑布般倾泻而下的藤萝,有曙光在上面跃动。
“什么什么意思,这么简单听不懂?”夏墨不看他,声音里有坚硬的刺支棱着。
肖枫转过身,抡起胳膊把钥匙狠狠地砸向车,钥匙发出清脆刺耳的声音,打破了小院晨的宁静。
肖扬吓了一跳,直起身朝夏墨跑来,抱着妈妈的腿,眼里露出无辜的表情。夏墨蹲下,抱起肖扬径直朝屋里走去。
铝合金推拉门,被夏墨一回脚关上了。
院子里,有几只麻雀飞来飞去。有一只落在肖扬的玩具挖掘机上,“叽喳”地叫了声,似乎在呼唤主人。
肖枫自个儿在院子里愣了会儿,大步走到车旁,拾起钥匙,“呼啦”一下拉开车门,车便“轰”地一声出门而去。
夏墨帮肖扬洗手,肖扬眨巴着眼睛看夏墨:“爸爸走了吗?爸爸生气了吗?是因为我手脏了吗?”
夏墨泪水立即涌上来,她轻轻地在肖扬圆润的小手上涂香皂:“没有,杨杨这么怪,爸爸怎么会生气呢?爸爸生妈妈气呢?因为妈妈想跟姥姥姥姥爷在一起住些日子,爸爸就不高兴……”
“奥,这样啊!等我见到爸爸告诉他,我们也喜欢他的,他就不会这样了吧!”
夏墨点头,亲了他柔嫩的脸颊:“宝贝,去看动画书吧!”
剩下自己坐在床头时,夏墨开始陷入深深的沉默。
是哪里不对劲了吧?肖枫刚才的眼神有愤怒、有猜疑、有痛苦。
但,他的愤怒,却让夏墨似乎舒服了些。
是的,脓疮被刺破流出才能修复。夏墨不再想下去,她开始简单拾掇了下自己,喊肖扬一同去水果店给姥姥姥爷帮忙。今天是大集,要比平时忙很多。
果然,一上午顾客不断。下午才稍有清闲。
苏一伟来了,同夏父夏母打招呼,并买了水果篮,说去看个老师。问夏墨要不要一同去,还走到肖扬面前打招呼,问肖扬想不想去郊外兜风,看山岭起伏,看蟋蟀逗趣,看野兔在沟壑里蹿跳。肖扬拍手,目光转向夏墨。夏墨知道苏一伟的心思,便同父母打了招呼,说苏一伟要去看的老师她也很熟悉,想一同去看看。夏父摆手让他们去。此时,肖扬已坐在了苏一伟的肩头,正“咯咯”笑着让他转圈。
三个人同往。在老师家逗留片刻,出来,苏一伟带着她娘俩去了镇上的大坝,大坝临近河流有一块空旷的草地,已近黄昏,阳光变得温柔许多。肖扬在草丛里找蟋蟀、逮蝴蝶,苏一伟和夏墨坐在一块石堆上看夕阳落下,看肖扬。
余晖洒在苏一伟脸上,那一面有疤痕的脸颊竟然凹凸有致,夏墨一时竟然有些恍惚。苏一伟歪头冲她笑:“有什么好看的?”夏墨脸一下子如石榴红,低头不语,耸了下肩,笑了。
苏一伟掐断一根猫耳朵草,把一头放在嘴里咀嚼,脸部的弧线也随之蠕动。
“夏墨——”苏一伟叫她。
“嗯,什么事?”夏墨抬头看他。
“夏墨——”苏一伟又喊她。
夏墨不再问,只看他。
“我就想这样喊你。喊你的名字,那么让人着迷。此刻我才明白,我活了三十多岁,好像爱情刚刚睡醒——”苏一伟声音低沉,幽幽地掠过茅草穗尖传来。
夏墨无言。
“我最亲的人是我外婆,她去世后,我觉得我彻底成了孤儿——”苏一伟停了下,继续说:“但,自从那次去云城见了你后,我觉得我不是,我还有你,至少——无论我们能不能相爱,但,至少你是我的亲人!”
夏墨看他,目光温柔如云。用手里玩弄的一根芦苇草轻触他的手背。
“妈妈!”肖扬发出尖锐的哭喊声。
夏墨一下子站起来,苏一伟健步如飞冲向肖扬。肖扬满脚是泥,小腿肚子鲜血直流,吓得缩成一团哭叫不止。夏墨慌了,苏一伟抱起肖扬朝车跑去,夏墨踉跄跟从。
医院里,苏一伟抱着肖扬,医生给肖扬受伤的腿消毒,涂药,说肖扬的腿是被蒺藜草刮伤的,不碍事。夏墨这才稳住心神,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肖扬不再哭闹,正玩弄着苏一伟T恤上的乔丹头像。苏一伟望了夏墨一眼,有安慰和疼爱,似乎夏墨的喜怒哀乐都牵扯着他的神经一样。夏墨回望着他,有感激和满足,似乎苏一伟才是她真实的天空和大地。
门“哐啷”一声开了,屋里人都齐刷刷看向门口,是肖枫。肖枫怒气冲冲一步跨过来,从苏一伟怀里一把抱起孩子,冷冷地说:“你可以走了,他是我儿子——”医生一愣,苏一伟一愣——肖扬笑了,抱着爸爸的脖子:“爸爸你来了!——你不要不高兴,我和妈妈也都喜欢你的……”
苏一伟摸了肖扬脸蛋一下,走到夏墨面前:“好好照顾孩子,我走了!”夏墨起身走至门口,苏一伟示意让她回去,夏墨低了头转回身去抱肖扬。
肖枫一把闪过:“去和你的旧情人约会吧,还管孩子?”
夏墨惊愕。
医生上完药,拿着器具离开。
一路上,夏墨一句话也没说,肖扬讨好地在爸爸怀里问这问那。
“不是早晨刚走吗?为什么又回来?”在家门口,夏墨冷冷地问肖枫。
“哼!”肖枫从鼻子里挤出一声,见肖扬睡着,没言语,抱进屋里。夏父夏母一下子跑过来,问东问西,蹑手蹑脚地看外孙伤势。
“妈,我和肖枫出去有点事,你们看好杨杨。”夏墨帮孩子脱了鞋子和裤子,又整理了下他的头发,然后走到门口,换了个平跟鞋,看向肖枫,推门出去。
夏父夏母觉出夫妻间可能有问题,互相看了眼也没多问。
肖枫跟着夏墨走出屋外。
在巷头的池塘边,夏墨停住脚步,等肖枫跟上来。
正是六月的时光,有阵阵蛙声、蛐蛐声交织着夜色传来,这曾是夏墨十分沉迷的自然气息。此刻,她无心情享受。
夏墨转身去看肖枫。肖枫还是那么消瘦,除了线条刚硬一些,皮肤更黑了些,似乎和当年赖在她家的小伙子没有多少区别。八年的时光弹指一挥,青春就这么裹挟着平淡琐碎而去,如今留下的是千疮百孔的残局——是的,千疮百孔!
肖枫说:“夏墨,你什么时候变了,你什么时候和那个男人来往的,还是一直藕断丝连、红杏出墙?”嘲讽、怒气交融的声音传来。
夏墨一笑,有丝深沉的悲哀在嘴角泛起。
“红杏出墙?”夏墨双手抱在胸前,“肖枫,你真会说!可这又怎样呢?”
肖枫上前一步,一把扭过夏墨的胳膊:“这又怎样?你还要脸不要脸?你还想不想要这个家?好,我明天就带杨杨回家,你自个儿在这逍遥吧!”夏墨被肖扬拽得有些痛,甩掉了他的手,揉胳膊。
“好啊!干嘛带孩子,薛美不是你的情人吗?你也去俩人逍遥吧!”夏墨冷冷地说。
肖枫卡住了,盯着夏墨眼睛,夏墨不看他。
“我、我,薛美那里我只不过是逢场作戏——我有难言之隐。”肖枫搪塞挣扎。
夏墨电话响了,接起,是梁玉凤。
“夏墨,什么时候回来?有几个好姐妹打算去你那儿订制衣服,再就是你回来,有件事我要和你谈谈。”
电话刚挂,温媛的电话又来了。“夏墨姐,你快回来吧!我想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