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八）（1 / 1）

明天就要走了，江磊躺在床上碾转反侧。失眠对于他来说是稀客，但这几天却频频惠顾。他一闭眼就是温媛一身婀娜旗袍从他眼前过的情景。他去客厅喝水，没有开灯，摸索着走到餐桌旁。

“妈呀！”温媛像只小鹿般跳了起来。

“嘘！”江磊一下子捂住她的嘴。

“叫什么叫，要把家里人都吵醒啊！”江磊说。他这时才明白过来，自己刚才摸着了温媛的手。

他俩蜷在一起，听了会动静，无人吱声，便长长舒了口气。

“你神经病啊，姐夫，大半夜不睡觉梦游啊！”温媛嗔怪他惊吓了她。

“还说我呢！你大半夜站在这里做什么，也不动弹，吓死我啊你！”江磊回击她。

温媛“呃”住，但还是忍不住喃喃道：“我睡不着，我姐打呼噜，还不怪你，你不来我也不用和我姐一起睡。”然后，想了想又说：“你们都多大岁数了，就不能睡一起啊！”

江磊倒了杯水喝掉。“小毛孩子家，你管的事倒不少！我俩睡不睡在一起还要你操心啊！”

温媛笑。

江磊过来拉她的手：“去小区广场溜溜？这大好月色的，睡觉简直是极大浪费！”

温媛一吐舌头：“就这大半夜的？”

“对，就这大半夜的！”江磊拽着他，不容分说朝门口走去，顺手拿了自己的外套披在她着一身睡衣的身上。

俩人像月色里嵌入室内的小偷，鬼鬼祟祟下楼。

走出家门，绕了一座楼，来到小区广场，坐在红漆长廊下，看月色里红色浆果葡萄一串串垂落摆动。

他们相视而笑。

温媛压抑着放声大笑的欲望，被憋得前仰后合，直拍胸脯释放难以抑制的快乐。江磊偎在红漆柱上，微笑着安静地望她。

温媛停下了，擦掉笑出来的泪，挨着他坐下。

月亮静如处子，月华如水。江磊又给她裹了裹披在肩头的衣服，似乎不放心，又让她把胳膊抬起，干脆帮她穿上。

温媛便扑闪着大眼睛看他幼稚而又不达目的不罢休的笨拙。

夜色如一层朦胧的轻纱，模糊了两个人的脸。

江磊就这样情不自禁地双手捧起了温媛的脸。

温媛仍然扑闪着大眼睛看他。

夜，让他们心潮起伏，却并不慌张。

“姐夫——”温媛出声。

“叫我名字——”江磊霸道地说。

“——江磊！”温媛还没有叫完，江磊的嘴就堵上来了。温媛浑身软绵，胳膊顺势绕在了江磊脖子上。

早餐桌上，温母开始唠叨温岚在回去路上的注意事项。温媛将头低在粥碗里，一声也不出。江磊也一改往日滔滔不绝的形象，慢条斯理地吃饭。温父一大早就去参加一个剪裁活动了。对于退居二线的他来说这可是个大事，要提前去，要正装去，所以送温岚和江磊去车站就成了温媛自个儿的任务。

温岚草草吃了几口，便开始整理行李箱，资料、书籍占了一大位置。江磊的皮箱早已整理好，放在了门口，随时准备出发。

温岚觉出这一大早江磊和温媛的不同，每天餐桌上俩人互掐，唇枪舌剑，家里简直就是无烟战场。也怪了，今早，俩人谁也不说话，玩起了深沉。温媛大大的熊猫眼像画了烟熏妆。温岚没再想下去，她懒得动心思，每天那些符号编码已经用尽了她的心情。而且她打心里感谢温媛，是妹妹陪着他的未婚夫，既没浪费她的时间，还让江磊每天都过得饶有兴致，一举两得。

来时，温岚江磊从高铁站又做了通往云城的公交车到达的，走时，温母命令温媛将姐姐姐夫送到高铁站。一百公里的路程，在高速上行驶一个小时到达。温媛帮姐拿着行李进入候车厅等候检票。她和江磊一直没有言语，江磊不时地看她眼，她却故意躲开。温媛啊，心里倒腾着浪涛。她从小怕姐，怕她忧郁的眼神，怕她永久的沉默，反正一想起她和江磊，她就紧张、揪心。江磊这一去，他们的关系算什么呢？

姐姐去卫生间。温媛知道这是姐姐坐车前的毛病，即使不需要，她也要去蹲会儿。有时，还得去好几次。温媛有时想，堂堂一个博士，坐车紧张综合征，说出来不笑掉大牙？

温岚消失在人群中。江磊拉过温媛坐下，好不容易可以对她说句话了。江磊穿一身短袖运动衫，深灰色的上衣被汗水浸透出来几何形，他一脸通红，又着急又紧张。

“温媛，我喜欢你，你知道的。你姐那里我回去会和她好好谈——但你等我，不能嫁！”

温媛听到最后那个词，“噗嗤”笑了。脸也啥时变得如红透的石榴般斑斓。

“江老师，你多大了？简直就是未成年儿童的智商，我那么容易嫁，早就嫁了，还等你在这里说这些。”温媛恢复俏皮。

“你说——等我，不然我心里不踏实!”江磊俩手伸出攥着她的胳膊，摇晃她。是的，那一刻简直就是个稚气的孩子。

但温媛还是心动了。狠狠地点了头：“我等你——”

江磊喜极若狂，将温媛一把拉进怀里。

“你们干什么？”温岚的声音冷冷地传来。他们身后，温岚伫立在哪儿，一脸冰凌，像田野里唯一滞留的那根玉米，孤立地、高傲地、绝情地站在那儿。

三个人目光对立，时空僵持。有来来往往的人群从他们之间穿过，温媛多么希望那人群永远川流不息，她就可以逃之夭夭，她就可以借机销声匿迹，她就可以逃离姐姐如刀般锋利的目光——可，姐姐的脸还是在人群闪现的空隙中清晰真实而来，温媛低下眼睑，咬着小嘴唇，像一个犯错的孩子等候家长老师的神鞭。

江磊一步跨过来挡在温媛面前和温岚对视。

“温岚，对不起！我想等回到学校和你谈得，但，似乎不能等那一刻了。我想说，我喜欢上温媛，我觉得她才是我心中的女神——”

“啪”“啪”，两记耳光狠狠地打在了江磊脸上，江磊一动没动，温媛“啊”了一声倒退了好几步。

“是我对不起你，是我先喜欢温媛的，温媛也喜欢我——”江磊想继续说道，似乎那两记耳光更给了他阐释的勇气。

“别说了——”温媛看见被愤怒扭曲脸型的温岚，一下子崩溃，怒吼着制止江磊。江磊血气劲儿上来了，竟然回头走了几步拉起了温媛的手，温媛的挣脱毫无用处。

温岚不由分说扬起手里的保温杯朝她们砸去，江磊揽过温媛用后背一挡，一杯热水顺着他的后背淌了下来，铁皮水杯“咣啷啷”地滚落向远处。周围的人惊呆了，目光似聚光灯聚焦他们的剧场。温岚拿起包，狠狠地瞪了温媛一眼，疯跑出去。

温媛一把扭过江磊看他的后背，一大片红晕在他的脊背上泛起，不一会就起了血泡。温媛拽过行李，拉起他，朝外面奔去。

江磊喊：“温媛，车要来了，去哪里？”

“去医院！”温媛头也不回，拉着他扒开人群往外面冲。

温媛开车，像离弦的箭般驶离高铁站，进入市区。在一个专治烧烫伤诊所里，江磊光着脊梁趴在病床上，医生正用镊子一点点地给他烫伤处涂药，有大颗大颗的汗珠从他的身上头上不停地下落，温媛一个劲地给他擦汗，车上的一大盒抽纸都用完了。

江磊不出声，脑筋迸出，火烧寮的痛席卷着他。

温媛一旁看着，皱紧眉头，有心痛的泪噙在眼里打转，那副好看的娇容也乱了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