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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傍晚,温媛载着江磊去了云城的马颊河畔。这是温媛的所爱之地。
离小城五公里处是马颊河和另一支流德惠新河的交汇处,此处有着极美的两岸三堤风光。河流从西向东走向。他们站在桥畔,看远处田野碧海般铺展,看两岸绿色长廊浩荡匍匐,看河水从天际处蜿蜒涌来,看水鸟轻盈骚扰苇草,有清风拂面,有波光潋滟,再加上虫鸣鸟鸣浑然着鱼腥味、青草味弥漫,整个意境已让江磊无语飘然。
而且,还赶上了西方云蒸霞蔚,云天人水一色,极尽梦幻,几近魔幻。
江磊放开双臂像个孩子般“嗷嗷”长啸。
温媛把双手合拢在嘴边,对着滔滔水流大喊:“姐夫,这儿美吗?”
江磊顾不得回答,甩开双腿,“蹭蹭”从桥头跳到桥下,走到河畔平坦处,觅了个青草密实的地方,躺下,躺得痛快淋漓、四仰八叉。
温媛在桥头笑,拾起小石子投向他。几天来,朝夕相处,让她觉得他们已经认识了好久。她好几次都在直呼他名字,而江磊似乎更喜欢她这样喊他,尽管他是她“姐夫”,尽管他比她大五岁。
晚餐温母包了水饺。饭后,温岚走到江磊身边,问江磊想不想去散步,江磊抬了抬眼皮,看样子是懒得动弹。温岚便把电视遥控塞进他手里,又独自去房间挑灯夜战。温母一边抹桌子一边唠叨:“这老大,哪是休假,分明是把办公室搬到家里来了吗?”
说完,看了江磊一眼,江磊面无表情正看一场激烈的足球赛。
“江磊啊,小岚就是这脾气,事业心太强,你多担待些。”温母有些讨好地说。
这时温媛从屋里出来,拍着江磊的肩头:“去和美女约会,去不去?”
温母把一兜垃圾拎到门口:“看你没个正行,胡说什么呀,你江磊哥累了,就让他休息吧,谁像你啊越玩越兴奋!——出去时把垃圾捎出去。”
江磊歪了头看她:“真是美女吗?”见温母走进卫生间,又补了句:“比你还美?”
温媛偷笑,推了他头一下:“别磨叽,我去开车了。”说完转身走。
江磊发现她竟然一改往日休闲,穿了件紫红短式旗袍,一支黑色郁金香,从左腰处蔓延,伸展到右胸上初绽。而且,得体的剪裁将其身材勾勒的凹凸有致,青波荡漾。
江磊感到从未有过的一种撩拨。
酒吧里,果真有两位美女等候。夏墨和陈晓芬,还有高强。
温媛给她们介绍江磊。江磊一一握手。
陈晓芬是温媛在事业单位上班时的同事,共事时间虽不长,却性情相投,分开后隔三岔五小聚,久了就成了闺蜜。晓芬是四川人,长得娇小秀气,性情绵柔,说话声音如水般始终在一个平面。高强是县卫生局副局长,曾经是陈晓芬的房主,现在也是,却不再收房租。
陈晓芬大学毕业到处找工作参加考试,云城事业编是她好不容易考上的,虽然离家远,可离开那个穷家倒也没什么留恋的,于是陈晓芬毫不犹豫离家几千里来到云城。陈晓芬大学时候就没花过家里一分钱,来上学那天,嫂子指桑骂槐说她娘偏心,舍得供应丫头片子上学,怎么让自己的儿子天天干建筑、钻土疙瘩地。陈晓芬想说哥哥如果真成了大学生,也不会娶你,但还是咬了牙忍了。忍是陈晓芬最有力的武器。
陈母陈父都是不善言辞之人,一天到晚就知道闷着头干活。知道闺女大学读得辛苦心疼,但闺女硬是咬着牙说能自食其力,让父母不用操心她。
陈晓芬做过很多工。她身体弱,一些体力消耗大的活计她根本做不来。她曾经对温媛说,当年她谈男朋友就是为了能吃上饭,温媛听后,鼻子酸涩眼圈发红。养尊处优长大的她第一次明白——脚下的路可以选择,而命运,不能;生活是那么多面和立体,而你看到的只是一面和表面,所以,永远不要说懂。
陈晓芬在云城上班后,就在单位较近的小区租了个一居室。本来和一同事合伙租的,但那个同事半年后就结婚了,剩下她一个暂时住着。房主很善良,见是个刚毕业的学生,就还是收她一份房租。她当然很感激,让她更感激的是房主还救了她的命。
那个早晨,她听到敲门声起身去开门,头重脚轻一下子栽进了来人的怀里。原来室内天然气泄漏,她竟然没有知觉,走了几步路便失去了意识。来人是房屋的主人高强,他是趁还未上班的时间来查水表的,顺便检查一下壁挂炉有没有异常,冬天快到了,一个姑娘家不能冻着。虽然陈晓芬说过,她不取暖,多盖床被子就行了,她没那么娇气。但高强还是觉得应该负责把有关的设备维修好,并告诉她这里的取暖费便宜,有一部分单位负担。
高强认识陈晓芬时三十四岁,陈晓芬二十六岁,他那时刚升职卫生局副局长,可以说是英年才俊。他老丈人是扛过枪杆子的人,从南方部队回来成为全县威望最大的离休干部,县委书记也常常登门拜访,说于老啊,什么时候让你那些省部级的老战友来咱云城视察,也让咱小城光彩光彩。
高强的妻子独自经营一家烟酒门市,是四个兄弟姐妹中混得最朴实的一个。但骨子里要强,非要让自己男人混出个样子来,所以升任副局长离不开媳妇于琴的周旋。
那天,高强一把搂起扑过来的陈晓芬,见她脸色苍白,身体像面条般耷拉在他身上,吓坏了,立即抱起她送往医院,并打电话通知燃气公司赶快去检修天然气,要出人命了。
医生说陈晓芬捡了条命,要是再晚来几分钟后果不堪设想。
高强一直在急诊室外面候着,这里的医生他都熟,听说是副局长的亲戚,医生护士都很卖力。
折腾了一天,傍晚时候,陈晓芬终于清醒过来。一睁眼,高强正微笑着看她。她挣扎起来,说太谢谢你了高大哥,你是我的救命恩人。高强伸过手扶她躺好,说:“应该谢谢你醒来,你要是出了事,住的我的房,我也脱不了干系。”
陈晓芬是满心感激无言说出,只有泪水从那张苍白的脸上“哗哗”淌。很少体会到温情的她有种受宠的感觉,越这样越想哭。
高强见状一阵慌乱,又是拿毛巾,又是喊医生,认为她是病痛所致。
陈晓芬见他那紧张的样子,更是觉得有股暖流溢满全身。温情与有人在乎——对于她弥足珍贵。
事后,他们接触多了起来。不知是谁先靠向睡的,三年后,他俩人的事在单位传的沸沸扬扬。晓芬不再住在他的房子里,因为他妻子像疯子般去那里扫荡。他又为她租了另一个住处。
偶尔,只是偶尔,晓芬也会约他一起和朋友聚会,起初他不肯,久了他倒也很愿意同她的几个闺蜜聊天,因为这样给予了她更多安慰。她即使在影子里,也有最起码的需要。
夏墨和温媛已过了诧异他俩关系的时期,早把高强当成了自己人。夏墨和陈晓芬是由温媛认识的,关系略淡写,平常对高强很客气,但温媛不时地警告高强,要尽快给晓芬个交代,二十□□的人了,青春还有几何?
每当这时,高强就低头不语,晓芬就含笑一过。温媛就拼命摇头,傻吧,小妞,你就。
三个女人一台戏,她们头聚拢在一起私语。江磊和高强便坐在一起聊天喝酒。偶尔看看自己想看的人。
温媛问夏墨:“‘苏表哥’走了没音信吗”
夏墨低头,摇晃杯中橘汁,把手机拿出来,翻开私信聊天记录。
“墨,我去得很唐突,我说得也很唐突,我不期待你给我回应,但,要记得我……”
“墨,这几天我总是睡不着,老是想起我们一前一后上下学的情景,那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
“墨,有时候我相信命,有时不信,可相信与不相信似乎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在我的命运里明白了你才是我的命运。”
“有时候,我说些不着边际的话,原谅我!”
“这段时间,我把所有精力用来工作,因为只要我停下,我就虚空的要命。难道我病了吗?”
“前妻来找我,说如果可以他想和我继续。我笑笑,对她说,谢谢你离开我……”
“我曾是个那么懦弱的人。你知道吗,墨,越懦弱的人对坚强就越灼烈地渴望……就想当年越那么想走近你,却又故意躲得那么远。如果青春可以重来一遍,我,绝不是那个羞涩的人,因为我知晓后悔比羞涩比当年担忧的失败痛苦百倍千倍。”
……她们不忍心再看下去。
温媛看夏墨:“一次也没理他?”
夏墨点了下头。
陈晓芬长吁了口气:“如若是我,已经倾倒N遍了。”
“你当然会,不然的话,一个人就稍稍发了那么点善心,你就心甘情愿许了身!”温媛看向高强,回过头接晓芬的话。
夏墨说:“他说过不需要我的回应,我又应该回应什么呢?说我忘不了你,说我还对你动心,就是说了又怎样呢!撇家舍业嫁他吗?不,那不是我。”
夏墨低头偎依沙发里,戚眉凝目,一脸秋霜。
陈晓芬安慰地靠了靠她的肩:“有人记得你,还天天把你放在心尖上,虽说是迟来的爱,可,总归比青春寡淡好的多吧!反正怎么看,夏墨姐,你是交桃花运了,这顿酒你请!”
“哼,桃花运?!”夏墨咬了下嘴唇:“我刚想花苞初绽,那里就竹外桃花三两枝了!”
“哈意思?”温媛一愣。
“温媛,还不回家吗?要困死我啊,我这酒都喝大了!”条桌那头沙发上江磊看着三个嘀咕没完的女人,忍不住开了腔。
“真是的,还没说够呢——”温媛一边说着,一边起身拿包。
“我这姐夫,就是个孩子,大家别见怪啊!”温媛笑嘻嘻看着江磊,然后转头冲大家摆手离开。
陈晓芬和高强也站起准备动身,夏墨冲他们挥手,说再坐会儿,让他们先走。
酒吧灯光迷离,玻璃杯里的黄色橙汁像镀了层油脂般浓稠鲜亮,夏墨偎在沙发里,一种浓重的孤独感袭上心头。不是所有心思都能向朋友倾诉,心思埋藏深了、久了,孤独感就如影随形。
肖枫仍旧晚归,仍旧忙于应酬。夏墨沉默,从没问那天晚上那个和她在一起的女人是谁。肖枫倒问过她,为什么一夜没回家。
夏墨并不气恼,也没有醋坛子打翻的滋味,只有淡淡的哀伤。哀伤并不仅来自肖枫,还有自己与苏一伟的一抱。但她不后悔,甚至觉得是她青春的圆满。
她甚至还想,如果他们就此止步,如果肖枫只不过是一次的应付,那么她和肖枫就算扯平了。她绝不纠结。当然,心,已不是之前明镜那样了——
时间不早,想起明天就是儿子的生日,便起身,准备回家的路上去蛋糕店预定个蛋糕,孩子似乎才是她唯一的真实。
门口,进来俩人,夏墨并不喜欢东张西望,是来者太熟悉的身影吸引她的,她扭动了下脖子惯性地一瞥,心咯噔了下,是肖枫和一个长发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