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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岚从南京医学院回来了。

父母像迎接公主般用最高礼仪迎接她的副教授女儿回家。关键是这次女儿带回了她的“王子”——男朋友江磊，医学院本科班外语老师。

温岚没有温媛的身段，也没有温媛阳光般明媚的脸颊。身材中等微胖，中短发绕在耳际处，平常不愿多说话。温岚随母亲，温媛呢，活脱脱就是父亲的影子。父亲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声乐系毕业的高材生，男低音浓郁饱满，再加上英武的身段，风流倜傥是出了名的。但还是选择了长相平凡性格温和的母亲。温媛一直认为，这种搭配是绝配，她周边双双出入的不乏这样的搭配。一是应了“好汉无好妻，懒汉娶花枝”的老理，二是娶妻嫁汉总有附会的条件左右。譬如父亲帅，可是农民的儿子，而母亲呢，外公当年就是正县退休，大小姐一个，所以萝卜青菜，搭在一起不也是花好月圆吗？

这话，温媛是不敢说的。事实上母亲温良随和，父亲呢骨子里争强好胜，这样俩人倒也把岁月过得瓷实饱满。当前，母亲已退休，父亲也退居了二线，工作终于松了口气，但老两口的心病却像雨后的茅草般疯长。

两个女儿都超了谈婚论嫁的年纪，温媛还好说，总归在身边照应着，心里还踏实些，可大女儿温岚，让他们望洋兴叹。

温岚从小跟外婆长大，少言寡语，骨子里又倔强如石，有时候坚硬的让他们发慌。当时因为两人都忙于工作，把孩子送到老人那里带，孩子从没说怨恨的话，可女儿心如海针，老两口满腹愧疚只能在后来像捧仙丹般用心捧着她。温岚要强，一口气读完了南京医学院的博士后留校任教，今年已经三十五岁了，一个女人的青春都留给实验室了。可总不能如此下去吧？谢天谢地，这个春天，温岚铁树开花顽石开窍了。

是江磊追的她。用江磊的话说，是温岚的忧郁吸引了他，让他渴望探究她的世界。江磊有个谈了五年的女朋友出国了，认识温岚时他还在心伤的情绪里，偌大的医学院他就发现了坐在青石上发呆的温岚，那眼神，那眉目，似乎比他的伤痛还多。他好奇了。

但走在一起还是医学院的一位同事给牵的线。那天他们都去相亲，没想到却是彼此。公园曾经的见面和几句无聊的搭语，却让相亲的他们奉为上天的缘分。他们很快确定了恋爱关系，在温岚的同事中这无疑于爆炸式新闻——他们心目中的“工作狂”“忧郁女神”也终于还俗了。

温岚俩人进门时，温媛还在睡觉。前一天的父女大战后，温媛赌气请了假不去上班。母亲一大早就喊她去厨房帮忙，她愣是没动。听见姐的声音了，便一咕噜爬起来，冲出房门，打算来个热烈拥抱。

但，房门洞口，那个满脸络腮胡的江磊杵在了她面前。她一下捂住嘴巴惊愕万分：“啥情况？姐。”她目光转向温岚。

温岚一边放行李，一边接过母亲手里的拖鞋：“他是江磊。”

然后，瞟了眼温媛。温媛正一个劲儿地擦口水，头发蓬乱，T恤睡衣大大咧咧地扯向一边，露出光亮的锁骨。

“这是温媛。”温岚语气平和，好像一切都在她预料之中，丝毫没有惊诧于温媛的形象，也没有因为温媛的惊愕解释什么。这一点，温媛是一辈子都学不来的。温岚心如幽潭，她就是小溪；温媛性如兰花，她就是牵牛花。

“奥——姐夫好！”温媛半脸粉颊半脸戏谑。

江磊伸过手很绅士地轻握了温媛的手：“你好，温媛！”

温媛抽回手，两个手掴在胸前互相揉搓：“你是英语老师吗——我还以为会有外交礼仪呢！原来也是老一套啊！”

江磊一听，“哈哈”笑起来。他牙齿很白，笑起来还真有些欧洲范，坦荡放开。

此刻，温母已激动的不能自己，过分热情地招呼江磊快坐。又是倒水又是拿水果。一会儿又撵着他去洗澡解乏。

温媛回房间去换衣服，顺便把温岚拽进来。

“姐，行啊你，钓了个金龟婿啊！”

温岚揪了下她的头发：“快换衣服吧，别像咱爸妈一样老是盯人家啊，再说，我还不确定我们合适不合适。我觉得他太好玩，和他同样的老师都是教授了，可他照旧。”

“得了吧，姐，你是找丈夫啊，还是找头衔啊。你这样的人就该和实验室过一辈子。”

“那有什么不好，那里才是我的舞台，才是我生命价值所在——你不知道啊，那瓶瓶罐罐的声音碰在一起简直就是天籁之音——”

“停——停，姐，你还是快去陪你的郎君吧，别在这里给我唱理想赞歌，咱爸每天损我，说我还不如你的一根小手指头，你又在这里刺激我，让我黯然失色啊——”温媛伸出小手指在温岚面前比划。

温岚笑了，戳了她额头一下，离开去客厅。

接下来的几天，温媛接受了光荣而艰巨的任务，陪姐夫游云城。

虽是休假，可温岚带回的工作可不少，又是帮学生审查毕业论文，又是自己写专著，还不时地到县医院暗访调研。陪了江磊一天便心急如焚，似乎那一天耽误了她重要的进度。江磊倒也不在乎，说自己随便逛逛就行，小县城生活的就是惬意，不堵车，不嘈杂，不烟尘，更重要的是文化底蕴还蛮深厚，是江北最大的佛教圣地不说，还曾是红色革命根据地，还有那么多可歌可泣的人物在历史上叱咤风云过……于此种种，简直让他乐不思蜀。

温父令温媛陪江磊。这还真是温媛的特长，温媛大学毕业时考过导游证，目的就是为了自己游山玩水时可以节省门票费用，这次陪江磊着实让她狠狠地显摆了次。

第一站，渤海金山文化旅游城。海岛金山寺是文化城的魂魄，温媛便从海岛金山寺原址讲起到唐僧之母殷满棠河边送子到唐僧出家到西天取经，温媛把神话历史再加上自己的演绎交融，滔滔不绝如海岛之水、喋喋不休如玉盘抛珠，把江磊迷恋的是啧啧称叹，不停地唏嘘哀叹——相见恨晚。

第二站是百年罗马建筑风格的常镇教堂。从义和团运动讲到上个世纪初法国神父裴怀德在北京西什库天主教堂的支持下，在此成立云城教区。又讲到北京宣教林奱德此地传教，花360块大洋在常家村购买土地一顷，建设教堂。他们在教堂里行走，看上面高耸的钟塔和内悬的巨型铜钟，看用彩色玻璃镶成的图案和神像，再看大门上方精致的玫瑰窗。江磊被其古朴典雅所迷住。

此时，温媛话语已转，把教堂在抗战时期作为一处秘密革命基地的故事加以描绘。江磊情之所至，伸出手忘情摩挲每一雕刻。

温媛见他专情样子窃笑，又不忍心打扰，便独自走开，去看教堂外一棵硕大的梧桐树。

五月的季节，簇簇梧桐花盛开已过，有片片凋零的花瓣如蝶般漂游下来，轻轻袅袅落在温媛头上。温媛没有注意，还是静静地看这硕大的覆盖，体味“岁月长、人生短”的况味。

不知什么时候江磊站在了她身旁，江磊眯着眼把她头上的花瓣摘下，捏在手里用嘴吹拂，铜色的肌肤在透过枝叶的光辉下，闪着亮彩。这真让他诧异，堂堂医学院的外语老师，却如孩童般简单清澈，真是世间尤物。

全天最后一站是去拜访一棵千年古树。温媛说此树据考证已有1400余岁，被称为“中华枣神”。江磊把车窗打开，迫不及待朝温媛所指的方向望去。果然，在一片葱绿广袤的麦田中，在一片稀稀疏疏正滋长的枣林中，他还是一眼发现了那株温媛说的“神树”。他深情注目，直到站到树下，目光还未游离过。

温媛笑他：“姐夫，你从大都市来我们小城，咋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呢？”

江磊不理她。

伸出手指触摸镂龙雕凤似的树干，在古树腹部很大的空腔中，又把头探进去细详察。温媛竟然也被他感染，纤指轻触如麟般苍劲如龟甲般坚硬的树皮，感受岁月沧桑在此肢体上的凝聚。并踮起脚尖去闻枣花香，长长的发丝随风飘起，掠过她的脸颊，触到江磊的胳膊。

江磊终于移开目光去看她。

“你这里太美了，我真不知道温岚是在这么优美的小城长大的——”江磊若有所思，将一枚枣叶放于掌心，看夕日余晖在它上面的慷慨。

温媛笑。没理他。

“我觉得你就和这个小城一样，看似普通，却又那么精致脱俗。”江磊对温媛说。

温媛上身穿一线条简单的乳白棉麻T恤，下身修长的腿被可体的浅蓝色牛仔裤包裹，头发随意披散在肩头。此刻，江磊说完，她猛地回头看他，发尖触了江磊的脸颊，江磊一阵眩晕，觉得分不清什么是真正的枣花香了。

“姐夫，你是在夸我吗？”温媛莞尔一笑，脸颊与夕日辉映。

哦，这个季节真是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