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三十、新婚(1 / 1)
这是多么矛盾的事情啊!
于汉皇,那西北戈壁草原上的羌人无疑是野蛮的“化外之人”,但他却不得不将自己的妹妹嫁给他,还给陪上像样子的嫁妆。纵然他并不关心这个妹妹,甚至记不得她的面容,但这总归让他不怎么甘心。但相较未来几年之内西北无战事的平安报,他还是觉得划算的。
于拓则,这个远道而来的新嫁娘的价值远远比不上身后的那些箱子。那一长串高高的箱子上,描着金凤,在耀眼的红漆映衬下晃得人眼花。每个人都知道那些箱子里的是什么,每个人都迫不及待地想打开它们,占用它们。拓则很清楚这些个箱子里的东西可以换来图也汗部几年的口粮,但是,他却不得不在成为这个女人的丈夫之后才有权处置。于是,他耐心地等着对面那个无须的男人尖着嗓子念完一大堆啰哩啰唆的文辞,而身后的侍卫已经很不给面子地东张西望了。
于多摩娜,一方面她还是难消心中的愤恨,觉得拓则和汉皇合起来对付他——即便她清楚对于汉皇的赐婚并不能拒绝,可满心的算盘打不下去了,这口气梗在她的喉咙里,难咽哪!另一方面,她倒了松了口气。拓则娶那个汉族女子总胜过娶其他羌族女子。虽然侄女琊乎现在不能嫁给他了,可其他贵族女子也不能了,是不是?所以,这桩赐婚,阻碍了自己,可也阻碍了别人。
那么,对于新嫁娘清筠公主呢?
繁琐的婚典终于结束了。
所有的人都盼望着这个不伦不类的婚典早点结束。虽然在几个月前,汉皇就派人来就婚典的细节同拓则等人商议。然而汉有汉仪,羌有羌典,偏生派来的那个是个软糯团子,几番惊吓过后,就只能和稀泥,恳求着拓则多少给汉皇一些面子。
于是,这个原本应该很有些看头的婚典,便被安排地颇有“看头”。随行的嬷嬷暗自抹泪。这是否暗示着公主那看似不妙的前景呢?
装饰一新的新婚毡房里,两柄龙凤红烛噼啪地爆着烛星。
毡房外,是呼喝喧腾的声音,夹杂着偶尔能听懂的几句羌语。
毡房内,新嫁娘顶着红彤彤的盖头,端庄地坐在毯子上。身侧,是两个陪嫁宫女。左侧的圆脸粗眉,低首恭立。右侧的细眉尖颌,身子不住地扭来扭去,面上又是惊恐又是气愤的样子。
外面的篝火渐渐暗了,人声渐渐低了,可这毡房里还是只有三个人。两个宫女撑不住了,倚着柱子开始打盹了。新嫁娘也时不时地换个姿势,轻轻捶几下腿。她转过头,透过盖头,看着那两个宫女。她同情她们,可不知道是不是也该同情自己。如果有得选择,她也不会这样,对不对?
突然,毡房的门帘被猛地掀起,一阵寒风骤然吹进,立时将两个宫女惊醒了。
“你便是公主么?”一双穿着翻皮靴子的大脚立在公主面前。
她并不做声。身后的圆脸宫女结结巴巴地接话道:“参。。。参见。。。驸。。。驸马,公主。。。”。她想说“这位正是公主”,可又觉着这么说有些不像话——难道还能有其他女子顶着红盖头坐在这毡房里吗?她想了想,也不说了,赶紧将一旁的喜秤双手奉给拓则,示意他用它来揭开新嫁娘的盖头。
然而,她的嘴巴惊讶地张大了——拓则并没有接过喜秤。相反,他抬手捏住了公主的下巴,凑近脸来,细眯起眼,目光如刃,似乎要穿透那层薄薄的红丝绢。
“这么瘦,恐怕连一个冬天都捱不过吧?”他松开手,在公主白皙的下巴上留下了几个红印,“你要先学会喝羊奶,吃羊肉,才配成为我的女人,明白吗?”说完,他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处了毡房。门帘在他身后重重地落下。
圆脸宫女手中的喜秤跌落在毯子上,她惊骇地还没回过神来。一旁的尖脸宫女已经开始低声啜泣起来。她心里恨恨地咒骂着——她为什么那么倒霉,会被选中作为陪嫁来到这么个恐怖的地方。回想起宫人们对羌人那绘声绘色的描述,她抖得更厉害了。
红盖头被缓缓掀开了,一张清秀的脸上平静多余惊愕。她抬指揉了揉下巴。那里被捏得生疼。
清筠将喜秤拾起来,放到毡房的一角,不再看它。
“公主。。。公主。。。”圆脸宫女噗地跪了下来,伏在地上,双肩颤抖。
“留夏,你做什么?”清筠将她拉起来,“你害怕了吗?”
“奴婢。。。没有。。。奴婢是为公主难过。。。”留夏的眼圈红红的。
“从接到圣旨的那天,我就知道这条路不好走。只是对于你们,实在是辛苦了。”清筠的面上并没有浓妆艳抹,倒显得一双眼睛格外清亮。
“奴婢不怕辛苦。奴婢是自愿陪公主来的。可是。。。公主金枝玉叶。。。”留夏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什么金枝玉叶?哧!”清筠不以为然地摇摇头,“别人那么说,是笑话我。留夏你也这么认为吗?”她抬手将留夏的泪抹去,“我这个所谓的金枝玉叶,不过是因着皇上眼里的那点血脉,才为着和亲而封的。宫里那群人说什么,我都不在乎。可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累了一天了,咱们也该休息了。留夏,初妍,你们也别守着了,就在这里歇着吧!”清筠拔了发簪,长发如瀑泻下。
新房里的龙凤对烛将息未息,微弱的烛火摇摇晃晃。清筠无法入睡。
纵然是再大度的女子,可在新婚夜遭遇这种事情,也是够受的。真冷啊!清筠将身上的被子裹裹紧,全身缩成了一团。再看看留夏和初妍,她们俩也是蜷成虾米。
留夏是清筠贴身的宫女。嗨,说是宫女,还不如说是姐妹。在宫里,无势无依的皇女还真不如个宫女。每月的例钱都被克扣了,清筠靠着刺绣,托留夏转卖到宫外去换些银钱。她也学会了种花养草,制成枕头香包,自娱娱乐。无论是宫妃还是宫仆,见到她无非就是两种态度——趾高气扬,不理不睬,或是面带同情,无语叹气。无论哪种,清筠都是淡然而对。她总记得母亲的话:你只需照自己的想法而活。就这么着,清筠在皇宫的一角长大。没有及笄礼,她就自己绾了长发,让留夏插了根铜簪。留夏比清筠大两岁,原本是浣衣局的粗使丫头,后来被派去服侍清筠。对于别的宫女,服侍清筠可谓是最没油水最没前途的坏差事,可留夏不这么认为。她入宫没两年父母均亡,又没什么亲眷,熬了多年,还是个洗宫女衣服的丫头。再坏还能坏到哪儿去?同清筠相处了些日子,留夏渐渐体会到了清筠的好,便将她半当主子半当妹妹地照护着。眼看清筠的年龄日渐大了,其它同龄的公主都嫁人了,有的还已经做了母亲,可就无人记得清筠,难道就这么老死在宫里么?留夏抱怨过,可清筠不介意。嫁人嫁人,所嫁非人才是糟糕呢!而她的良人。。。还在吗?
直至有一天,同德公公罕见地挤着一丝假笑,宣了圣旨。留夏骇地软了半天身子,清筠倒是平静地谢恩接旨,仿佛那跟她没有半分关系。宫里所有有女儿的妃子们都松了一口气,同时又幸灾乐祸地指指点点,半是认真半是吓唬地描述着羌人的残暴嗜血。这下,可轮到宫女们紧张了。得势的宫女太监借机恐吓那些不听话的手下,要将他们送去羌地陪嫁;没势的宫女们纷纷行贿赂讨好之事。这一切,倒让清筠留夏看了个笑话。留夏是主动提出要做陪嫁的。这让清筠很感动。她深知此行甚难。固然她自己觉得与其老死在宫里,与嫁去羌地,没什么差别,可她不能替留夏拿主意。然而留夏很固执。
至于初妍,她是三个月前才派来服侍清筠的。初来的,很是有些脾气——将清筠当成个软柿子了。可惜清筠只是没势,并不是软柿子。几次下来,初妍不敢像起初那般嘀嘀咕咕了,只是手下做事并不利索。留夏说她是因为得罪了同德公公的干儿子小刘公公,才被罚到这里的——看来这得罪的还不轻。
红烛烧到了尽头,扑闪两下,便熄了。清筠合上眼,强迫自己睡着。天一亮,要应付的事儿还要还不少精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