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二十九、新王(1 / 1)
计划进行地异乎寻常得顺利。拓则明白,这一方面是因为多摩娜母族的支持——所有的人都知道,多摩娜的母族是嘞哲眼中的肥肉喉中的刺,吞下磨碎是迟早的事。因此上,他们难得地在暗算嘞哲这件事情上是一致的。另一方面——想到这儿,拓则的嘴角浮起一丝冰凉的冷笑。嘞哲恐怕从未想到过自己的儿子和妻子会对他下手。这个自大傲慢的男人,以为自己就是草原的鹰王戈壁的狼王。不过,他最终还是死了,就像老狼总会死在它看不上眼的小狼的利爪尖齿之下,不是吗?
不过,嘞哲在临死前那瞬时了然的目光中,似乎包含着别样的意思。拓则仔细地回忆着,思索着嘞哲留下的最后一句话——“呵呵,你是在为楚娅报仇吗?不错,我虽然知道,却没有阻止,因为他隐瞒了你的存在。可是,你怎么能接受他?”报仇?拓则隐隐地从嘞哲的话里琢磨出一点意思来,似乎母亲的死与他有关系。这么说,那一夜他们的家园被毁,并不是因为两个部落打仗所致那么简单。但是那个“他”是谁?“他”到底做了什么?
可惜,嘞哲死了,留下这么一句隐晦的话,折磨着拓则。
接下来,一切如他们所期望的,拓则顺理成章地接管了图也汗部,成为新王。
那段时间里,到处都是乱哄哄地。拓则忙于熟悉部族的事务,将忠于嘞哲的人或稳之或杀之,将忠于自己的人或奖之或升之。而多摩娜也没闲着。她带着恨意,但是却微笑着处置嘞哲留下的一干妾室们。那些个以前给她使过绊子或者娘家没什么势力的,自然是陪着嘞哲去阴间,成为活殉;其余的,则要么遣回娘家,要么去给嘞哲守陵吧。总之,有怨的报怨,有仇的报仇,一时间,被吓地自杀的妾也有好几个。
时间总是最会遮掩的。它总擅长将那些血腥、怨恨之类的东西不动声色地渐渐磨去,任它们沉寂在人们的记忆深处,直至十年、二十年,或者一代、两代之后,彻底消亡。
拓则成了新王。他聪明地将部落里隐藏的怀疑转变成对外的尖矛,并推波助澜,将这股力量充分地利用起来。不过三年,大半个草原都是他的了。从祁连山、大苏干湖,到马鬃山、黑山湖,那些大大小小的部落都臣服于拓则。
与嘞哲不一样,拓则并不只用刀来说话,用血来注解。或许是有着汉人的血统,又或许是在汉人圈子里生活过一段时间,在羌人看来,拓则做事的方法总有些出乎意料,但效果总算还不错,至少在表面上如此。现在,他是这片土地上最大的部族的王了,能够横梗在他面前的东西已是屈指可数了。但是,总有几件事情,不知为什么拓则总不肯做。其中一件,就是他怎么都不会去抢敦煌,即便在严冬暴雪牛羊冻死的危急时刻。
自从那日逃离敦煌城,他就再也没有进去过,最多只是骑马站在远方的山顶上远远眺望着而已。那里有着他的回忆,有着他不能也不愿割舍的东西。他近似偏执地认为,幼年那个简单的拓则还生活在敦煌城里的那所别院里,而这个在草原戈壁上驰骋的拓则,只是他长大后的影像罢了。嘞哲死后,他找到了那块青琅秆。依然是宝光流转,青幽如幻,然而莫音亲手打的络子不见了,这令拓则心痛不已。之后,他凭记忆笨手笨脚地打了个可以勉强承认的络子,包裹着这块青琅秆,日日带着身上,像是在提醒自己,有些人有些事是永远不会被忘记的。
关于拓则的婚事,多摩娜已经发过几次脾气了,直至她不得不哀叹:“究竟是隔了肚皮,不贴心哪!”说这句话的时候,她倒是忘了平素里拓则对她的恭敬。多摩娜一心想将自己的侄女嫁给拓则,好拴住这个名义上的“儿子”,巩固自己和母族的势力。只是这个平日里还算顺从的拓则,可偏偏就是在这件事情上死活不松口。图也汗部越来越大,多摩娜的心也越来越慌。
终于,有一天,一个让多摩娜最不愿听到的消息传来——汉皇赐婚。早在一年多前,由于拓则的秘密配合,汉军扫除了几个小的部落,暂时缓解了一些问题。戍边将军给朝廷上呈的奏表中,除了大大地夸赞自己一番,自然也少不了提及拓则。几次下来,汉皇便决定拓则是个可以交纳的对象。在汉皇眼里,虽然拓则还是个“化外蛮人”,但倘若利用得好,至少也能稳固西塞几年。可怜这汉皇登基十几年,年年被各方边域之事骚扰地烦不胜烦,怒不胜怒。如今,好歹有这么一块地方出现和点心意的迹象,经朝中大臣那么一鼓动,汉皇便想着要拉拢拓则,赐了封号和物品。拓则倒也给了汉皇面子,循礼受了皇赐,不过待使节一转身,就将敕书丢给了侍卫,将那金银珠玉换成了粮食草料,过了个舒服安逸的严冬。如今,拓则的势力愈发大了,汉皇的心思一转,便学着先祖的模样,要下嫁一个公主给他。
拓则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疏勒河边驰马。他翻身从马上跃下,怀里的青琅秆轻轻撞击他的胸口。
他微眯起双眼,缓缓地,掌心捂上了青琅秆。莫音,莫音,我还是避不开么?
赐婚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图也汗部落,有人欢喜有人骂。赐婚意味着有白得的金银布帛粮草,意味着有好长一段时间家里的男子可以不用出去打仗。但这对于有些人,却意味着向汉皇臣服。不过,只要拓则的态度是明确的,别人又能怎样呢?
多摩娜以给父亲过祭为理由回娘家了——她怎么都不会为这个婚礼出半分心力。事到如今,她明着无法阻止,只能暗地里恨声不已。同样,拓则也做了甩手掌柜,将这婚礼大事交给了旁人去做,自己丝毫不放在心上。既然不能避开,那就娶个汉女回来吧,总胜过娶多摩娜的侄女——他可不能总把自己同多摩娜的母族拴得那么紧。
就当是娶个摆设放在帐篷里,他可不会许诺什么。
论理,拓则已经亲自到长安去下聘迎亲。可惜汉皇担心,万一这一干蛮人入了帝京要出乱子,便生生改了规矩,只遣了大臣护送公主出塞。
出长安,经秦安,过武威,一路西行,这支不长不短的送亲队伍,以不紧不慢的速度,将汉皇的妹妹清筠公主送出了嘉峪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