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二十八、争(1 / 1)
十三载到底是长还是短呢?午夜梦回的时候,拓则总有些糊里糊涂的。
人的一生能有几个十三载?日日煎度的时候,拓则仿佛在热油里熬着,每一时每一刻都过得艰难而辗转。而时间总是不停留的,艰难也罢,糊涂也罢,十三载,就那么倏忽间似地过去了,再回头看看时,仿佛也不觉得有多难熬——苦痛都随着时间沉淀下去了,浮在上面的是那屈指可数的快乐。于是,那过去的十三载,便被伪装成皆是快乐的模样,混迹在拓则的回忆中。
十三载的时光,将拓则雕琢成一个十足的羌人猛士。从最初的手足抗争,到之后的无言冷漠,再到妥协跟从,拓则在嘞哲的手中,一步一步地,从男孩变成了男人。
拓则明白,既然无法从嘞哲口中得到答案,那干脆就自己去找答案吧。又或者,自己也找不到答案的时候,那么就只需要结果了。
拓则原本就是个聪明的人。不到一年的时间,他就已然看明白了嘞哲的妻妾之间的战争。
嘞哲的正妻多摩娜没有子嗣,自然她也不会让妾室们的儿子顺利长大。在最后一个儿子急病死后,嘞哲对于儿子的期盼比谁都重。虽然夜袭敦煌并没有如计划中那般顺利,可他却偏偏捡回来这个从未谋面的儿子。理所当然地,他觉得冥冥之中上天在护佑他,因此上,他才会那么容忍拓则,不但带回部落,还亲自教授与他。
多摩娜的母族势力强大,所以她才敢对嘞哲的那几个庶出的儿子下手。可是,没有儿子的女人总归是惶恐的——一旦她的父兄死去,她便会丧失所依仗的势力。于是,她将目光盯向了拓则。有意无意地,多摩娜会在嘞哲面前夸奖拓则,也会以嫡母的身份带着拓则参加一些部族活动。而拓则似乎也默默地接受了多摩娜的示好。不管多摩娜的目的怎样,对于势单力薄的拓则,她的作用总是明显的。
如果说起初的时候,拓则对多摩娜还是委以虚蛇。可渐渐地,多摩娜那“强势的关心”便在拓则的心里印下了影子。拓则能感觉得到这个女人对他的好,不纯,但总有几分真。尽管有时候她看他的眼神里有些奇怪,甚至有那么一闪而过的躲避,但拓则只想着怎么获取寻找答案的力量,对此,他并不在意。
拓则与多摩娜走得近,便给自己惹下了几次不大不小的杀身之祸。嘞哲的那几个妾,都是从“不见血的战场”里走过来的,各自都有些能耐。拓则的到来,对她们不啻是个重大的威胁。纵然明的不成,但暗地里,几个人的手段轮番使出来,倒也让拓则伤筋动骨了几次。好在他命大,每次都能留口气。几个回合之后,胆子大的变成了尸骨,胆子小的便彻底死了心。就这么着,拓则在图也汗部族里渐渐有了自己的地位,有了自己的势力。在众人的眼里,他便是嘞哲理所当然的继承人,未来的族王。
那座不是最大但却是最精致的帐篷里传来多摩娜尖利的哭喊声,如钢针一般扎入拓则的耳中。片刻之后,站得远远的拓则便看见嘞哲从帐篷中怒气冲冲地出来,神色阴沉。
直至嘞哲彻底消失在他的视线中,拓则才缓缓向多摩娜的帐篷走去。果不出其然,多摩娜披头散发地坐在地上,嚎哭不已。拓则摆摆头,一旁的女奴躬身出去了。
“阿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拓则将多摩娜搀扶起来,靠在毡垫上。
“啊。。。。”多摩娜哭地上气不接下气,“他的女人那么多,还不满足,竟然。。。竟然还要娶!这个没良心的,居然忘了当年是怎么求我嫁给他的。。。啊呀。。。没天理呀。。。”纵然是王妻,可对于花心丈夫的咒骂,也一般的妇人也没什么两样。
“不管他娶多少个,可王妻只有阿母一个呀!”拓则劝道。
“这次不一样啊。。。他。。。竟然要娶苏达茉。。。他这个贪心的混蛋。。。”多摩娜的脸上满是眼泪鼻涕。
哦?苏达茉?拓则顿时明了了。
苏达茉是多摩娜的外甥女,是她姐姐的孩子,也是契可部族王唯一的孩子。虽然娶了苏达茉并不意味着就等于拥有了契可部族,但却是并吞契可的绝好台阶。对于多摩娜来讲,更重要的是,苏达茉不但年轻漂亮,而且身份高贵,绝不可能是妾——那就意味着,她会同多摩娜平起平坐,共为王妻。多摩娜怎可容忍?
可惜人老珠黄不值钱,多摩娜的痛哭只让嘞哲觉得厌恶。当初娶她,只是为了获得她父兄的支持,以顺利地夺得王位。如今,她还当可以如昔日那般骄纵吗?
“阿母,父王那里。。。已经决定了?”
“那个没良心的,根本不同我商量。。。他竟然还让我准备好求亲的礼物。。。他分明不将我放在眼里。。。”多摩娜恨意如火,不可遏止。
“可能父王喜欢多些人热闹。。。苏达茉是阿母的外甥女,也许不会影响您和父王的感情。。。”拓则低垂着眼睛,令人无法看到他眼中的微光。
“是吗?可是苏达茉,我还不知道她是怎样的人么?”多摩娜的声音透着寒意。
草原上的女子没有那么多辗转犹豫,没有那么多顾虑思量。她们的爱与恨总是那么容易被点燃,只要一个恰到好处的轻微的撩拨,就会像顺势的风一般,将爱恨吹成熊熊大火。于是,女奴的小道消息,妾室的幸灾乐祸,都那么好巧不巧地吹进了多摩娜的耳朵里。
就在嘞哲准备前往契可部族的前三天,多摩娜的帐篷里。
“阿母,您。。。真得这么决定了?”拓则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
“如果只是为自己,我忍口气也就罢了。可是,孩子,我是为你考虑呀!”多摩娜似乎已经忘记了几天前她所哭叫的嫉恨,“你父王身子壮,苏达茉正年轻,一旦他们有了儿子。。。唉,孩子,你可怎么办呀?”
她抓过拓则的手,轻轻拍着,“你吃了那么多的苦,我是看着眼里的。总想着这图可汗族的王位总会是你的,你吃的那些苦也就值了。可是,如今。。。唉,依你父王的身子,后面还有几十年呢。。。”多摩娜的话逐渐模糊起来,如同帐篷前那若有若无的灰烟,混沌了众生的面孔。
“阿母的委屈,阿母的心意,我都明白。只是,事关重大,万一。。。”许久,拓则才接口道。
“你不用担心。这个——”多摩娜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荷包,“你拿去见我哥哥,他会帮助你的。”多摩娜的话音里透着一丝拒绝。
走出帐篷,拓则的掌心里紧紧握着那个荷包。呵,翻脸的女人还真是无情呢!拓则这么冷笑着,眼前却突然浮现出一张小小娇嫩的面孔来。
莫音——拓则的心里□□声起,哑哑地,却如同一把锋利的刀子,猛猛地戳进他的胸膛,冰凉而痛楚。
起初,拓则总不相信他们都死了。他没有看到他们冰冷的尸体,尽管那鲜血淋漓的场面从不曾被忘记。他总觉得,老爹、莫音,还有夫人,还活着。可是,所有的人都说——嘞哲手下从不留活人。三年、五年、十年。。。他们一直这样说。终于,拓则默认了。无数次,他看见嘞哲以同样的手法杀人,快而狠。一刀下去,就是一条人命。那一刀——他清楚地记得,也出现在那一夜。
“终于——你们一直在等着这一天吗?很快地。。。很快就可以看到了。。。”拓则的手指扭曲,将那个荷包攥地不成样子,似乎是狰狞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