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4章 死里逃生(二)(1 / 1)
我安然地在医院住了一个月。这一个月里,除了双下肢的骨折,其它部分的擦伤瘀伤都已经痊愈。全身上下不再酸痛,我已经可以坐在床上随便活动上身了。姣好的面容和矍铄的神采又回来了。每天早上,我都会坐在床头,把自己梳洗打扮一番。虽然身上穿的是肥大的病号服,但它遮盖不了我通体散发出来的那种女人味儿。头发长长了不少,小张送了一只发卡给我,我把它别在头上,照了镜子,竟然有了一种老电影里的女人的那种风情。
“王姐,你可真漂亮。”小张看着我,由衷地说。她早已经听了我的话,不再叫我王小姐,而是王姐。“前些日子你老是苦着脸,脸色也不好。这几天明显红润多了,你的脸上也有了笑容,一下子变了个人儿似的。我就想呢,幸好这车祸没有伤及你的脸,要不可真是太可惜了。”
我微笑了,“小张,你说人是不是不管发生了什么事,都该好好的?那样既对得起自己,也会给别人带来满意和快乐,是不是?”
“对呀,对呀,”小张过来坐在我的旁边,“就说你自己,前些日子总是哭,脸上也不好看,又缠了那么多纱布,搞得我心情都跟着不好。现在好了,你恢复了美丽,也重新有了笑意,我也觉得心情开朗了许多呢,更愿意在这间屋子里呆着了。”
我亲热地拍了拍她,自己也觉得豁然开朗了。不管怎么样,我没死,我又活过来了,我还是美丽的冉红玉。我有什么权利不珍惜不爱护不好好度过我的大好年华呢?虽然我还不知道我的未来是什么,但我一定会勇敢坚强地走下去。
小张把早餐递给我,那是一碗掺了肉松的黑米粥,香咸可口。我吃了不到半碗,陆天忱就来了。他每隔三五天来看我一次,每来一次,都会带来许多东西,吃的穿的用的,应有尽有,皆为上品。这次,他带来的是衣服——一件暗绿色的长大衣。
他把衣服打开展示给我看,满面笑容地说,“看,我觉得你穿上这件衣服一定特别漂亮。知道为什么给你带大衣过来吗?”
“你是要接我出院吗?”
“哈哈,聪明。我跟院长说好了,今天就接你出院,你的伤势都没问题了,完全可以出院了。”
我欣喜着,却又开始忐忑起来,出了院他要接我去哪里?
陆天忱似乎看出了我的心事,坐在床边看着我,微笑着说,“要不是张罗照顾你的人选,我早都把你接走了。我在南边有处房子,装修好了以后一直在那闲着。这些天我一直在找照顾你的人,可靠的能好好照料你的人。现在找到了,一切已经妥当了。从今天开始,你就住在那里,一直住到你身体完全康复再说。怎么样?”
我点点头。我没的选择。现在我既不是冉红玉,又不是郁蓝。除了眼前的陆天忱,我再没了依靠。两条腿还不能动,路还不能走,我没有拒绝他的志气。
小张得知我出院,竟有些舍不得我走,眼睛红红的,帮我收拾东西。我把几瓶根本没动过的化妆品留给了她,算作纪念。其实也没什么东西可收拾,我是一无所有进来的,不过是陆天忱为我买来的那些必用品。小张把那些东西装好,帮着送下楼。陆天忱帮我把大衣穿好,伸手把我抱起来,“走吧,回家去,咱以后再也不来医院了。”
我横躺在他的臂弯里,怎么也想象不出此时的陆天忱和那日我在司瑞琪办公室见到的那个面沉如水的陆总是同一个人。那日的陆天忱和司瑞琪嘴里的陆天忱是同一个人,高高在上,目中无人,阴冷无情;而我身边的陆天忱却总是面带笑意,给我的关怀无微不至,以他老总的身份,竟然会亲自抱着我下楼。人真的都是具有两面性的吧?可是他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干嘛要对我这么好?
距离太近,我不敢看他的脸,我微闭着眼睛,感觉着身体同他一起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下移。突然,阳光侵袭了我,我一下子便感受到了室外的明媚和清新。又是一个月没有出门一步了,室内的空气和被玻璃私吞许多营养的阳光如何能与真正的自然相比?我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让眼睛启开一条缝,偷偷地贪婪地将几缕阳光收在眼底。热爱生活,热爱生命的人,怎么会不热爱大自然呢?
陆天忱似乎感应到了我的变化,说道,“外面真好是吧?咱回到家里,可不是天天躲在屋子里哟,咱外面有露天阳台,你可以随便享受阳光和空气,再不用躲在暗屋子里头了。”
他把我放在车后面宽敞的长座上,确定我的体位舒适,才关了门上车。我与小张挥手告别,就踏上了我的未知的新世界。陆天忱的话让我产生了一点小小的向往,如果他说的是真的,至少在养病期间我会过得很惬意。
车子七扭八拐走了很长一段路,途经的大街小巷都是我不曾相识的。我趴在车窗上向外望,两边的店铺,路上的人来人往,都是那么的陌生,仿佛是我不曾置身过的另外一座城市。我不得不承认,从前的我过得太闭塞,一座师范学院,就成了我整个世界,一个秦剑北就占据了我全部的人生。可是,我不做冉红玉,郁蓝的生活仍然是闭塞的,她只有酒吧,只有阿文。除了酒吧和阿文,我甚至没有随便走在大街一次。如今我又不再是郁蓝,我又能怎么样呢?会不会我的世界又只是那座有露天阳台的房子和陆天忱?
悲观和失落一下子向我袭来,早上大好的心情烟消云散了。车窗外的风景也不再是风景,我颓然地卧在那里,深深地低下头。
“怎么不说话?”陆天忱在前面用轻松关切的口吻问,“想什么呢?”
“没想什么,我在看外面。”我低低地说。关于我的未来,关于陆天忱的真实想法,关于我和他将会发展成的关系,我都不想去想,更不想去问。不管未来如何走向,我只能见招拆招,至少眼下,我是没有自主的人。我只能听从陆天忱的摆布。我已经放弃了师范学院,放弃了秦剑北,放弃了庄晏。如今为了阿文的安全,我又得放弃他。我把我爱的、爱我的都放弃了,还有什么不可以接受的呢?还有什么不能释然的呢?就算前面是虎穴狼窝,走一遭又如何?
“别胡思乱想啊,”陆天忱说,“你一定会过上你喜欢的日子的,比从前都要好,要有信心。”
我‘嗯’了一声以作答应。对这个人,我没有什么恶感,也谈不上什么好感。要说有什么,那就是一种说不出来的距离感,我总觉得和他根本不是一个路子上的人,在一起总是没有舒服的感觉,很别扭,很尴尬。突然与他产生了这样的交集,实在是出乎我的意料。我不敢揣度为他何如此关照我,我只有等。等有一天,他给我安排人生。我想此刻,我已经被他控制。
车子经过了一片荒凉的拆迁区,到了一处新建的小区,看样子已经到了郊外。小区一律英伦式风格,古朴典雅。整齐的几十幢六层的楼房排开两侧,中间有水系花园尽显迷人风情。
“这是目前本市最好的花园住宅小区,远处市郊,空气清新,你就在这清清静静地住着,包你会喜欢。”
陆天忱说着,就在一幢楼前停下车,门前,一个五十多岁样子的女人正在那里等候,见车停下,连忙过来。
“陆先生,小姐接回来了?”她恭敬地说。
“嗯,李姐,帮着把东西拿上去吧。”陆天忱说着,打开车,又把我抱起。那个被称为李姐的女人向我点头笑了笑,拿起了我的那包物品跟我们一起上楼。
我听了陆先生和小姐这样的称呼,仿佛穿越到了旧社会,就好像他是一个大老板,而我是一个什么大小姐。心里有些忍不住想笑了。这将是我要面对的吗?
“这位是我为你请的保姆,你叫她李姐好了,以后你的生活起居都由她来照顾。”陆天忱抱我上楼,声音间已经出现了气喘。他一直把我抱到五楼,直到李姐把门打开。
“好了,到家了。”陆天忱终于把我放在沙发上,在茶几上拿了纸巾擦脸,大口喘着气。
让一个大老板抱我上楼,累成那个样子,真让我不好意思,想说谢谢,又说不出口。幸好李姐把事先泡好的奶茶送过来,我才解除了窘迫,拿过一杯茶捧给陆天忱。
“快坐下歇歇吧。”我说。我一直回避对他的称呼,我实在也不知道叫他什么合适。叫陆总总不是太好,先不说我和他之间生分不生分,让外人听了,难免会怀疑我和他的关系。叫别的就更不靠谱了,大哥?天忱?想想我自己都脸红,什么呀?而他也一直没有叫过我什么,他不知道该叫我什么,现在我是个没有名字的人,那个王月也不过是他顺嘴说的。
他就坐下来,接了茶,大口喝着,眼睛却亲热地看着我,“我已经给你准备好了轮椅和拐杖,在这屋里你可以随便走动。好好看看,喜欢不喜欢。”
我这才倒出空四下里看一看。一百多平米的空间,光线极好,室内装修得十分高雅古朴,一色的中式风格。对面有一架旋转楼梯通向了楼上,上面该是有他所说的露天阳台吧?
“喜欢。”我说。
“哈哈,那就好,以后就在这养着,需要什么尽管说,李姐会全部替你办到。我也会经常来看你。”
这时候,李姐过来问,“小姐中午想吃什么?我现在就去买。”
我十分难以接受小姐这个称呼,就笑着说,“李姐,你可不要叫我小姐,实在叫我尴尬呢。”
“哦,那我叫你什么呢?”李姐说着,眼睛去看陆天忱。
我也回头看了看陆天忱,是啊,我要她叫我什么呢?陆天忱微笑着看着我,似乎也在询问我到底还有什么名字。
“这样好了,我看您跟我妈妈也差不多大了,我妈一直叫我大红,你叫我大红好了。”我说。
陆天忱就在旁边笑了,“大红?不错,听着亲切,以后我也叫你大红吧。”
我只好默认,不管是大名小名,有个名字总是好的。
李姐还在等我说午饭的事,我只好说,“随便什么清淡些的都行,我不要吃肉。”
李姐又用眼睛询问陆天忱,陆天忱挥挥手,示意她随便好了,于是她提了菜篮下楼买菜去了。屋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陆天忱才发现我还穿着那件大衣,连忙起身帮我脱下来,又抱起我,把我抱到阳面那间大卧室里,一米八的大床上铺着大红的鸳鸯戏水图案的床单,梳妆台上,竟有各式的发夹香水之类的女士用品。
他没有放下我,而是抱着我打开靠墙一侧的穿衣柜门给我看,我惊讶地发现里面竟是各色各样的女式服装,长的短的,裙子裤子,各类风格,应有尽有。
“都是我给你买的,我目测了你的身形,这些衣服肯定都合身,以后身体好了,想穿哪件穿哪件。”他抱着我,他的脸离我很近。我看他的目光里充满了温柔,他对我如同在对待一个娇纵的宝贝。
我的脸有些红,我的心有些乱。一时间我甚至希望我的腿永远也不要好,就这样如同一个残废被养着,什么事也就不会发生了。
他把我放在床上,伸手摘了一件V领的小毛衫。
“屋里有些凉的,把这个套上吧。”
我顺从地穿上,然后仍然不知怎么办才好。低头看了床单上的鸳鸯戏水,脸竟又有些烫。陆天忱端详我一会儿,也坐在床上,那样看着我。我不敢看他,我回避了他的目光,低下头。
半晌,陆天忱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抚了抚我的头发,“我看到了你眼睛里的惊恐和不安,你怕我吗?”
我深深低着头,摇了摇,以示否定。
他伸手把我揽在胸前,轻轻抚着我的头发,“不要怕,我会给你最幸福的生活的。不要多想,好好养伤,好吗?”
我轻轻地嗯了一声。他要给我幸福的生活,他怎么给我?为此,我要付出什么?
陆天忱和我静静地在床上坐了一会儿,他并没有侵犯我,只是拥着我,轻轻抚我的头发。我没有抵抗,我为什么要拒绝呢?他是我的恩人,他在用这种方式表示对我的怜悯和爱惜,我不能给脸不要脸。虽然心里极度的不舒服,不自然,但我硬挺挺地伏在他的胸口上,一动也没动。屋里只有钟表的滴答声和两个人的喘息声,静得让人心里发沉。我不知道说什么,只有随着他的意愿而行。陆天忱也不说话,他在想什么?他在享受和我一起的静谧?
半晌,门声一响,李姐回来了,径自进了厨房。又过了一会儿,我听见了哗哗的水声和盆碗相撞的声音。忽又想起了阿文,这个声音于我太熟悉了,那该是属于阿文的声音,是他为我做饭的声音。如今他怎么样了?他的身体康复得好吗?他还在‘勿忘我’唱歌吗?姚锦江没有对他怎么样吧?我失踪了,乃至传出死讯,他会伤心到什么程度?他把我当成他最亲的人的,最亲的人死了,那是一种什么样的伤心?
我的泪止不住流了出来,我伏在陆天忱的胸口上哭了。我不想在他面前哭,但我抵抗不了我的情绪。他捧起我的脸,惊讶地问,“怎么啦?怎么好好的哭起来了?”
我摇头,我不想跟他说我的心事。陆天忱站起来,一把抱起我,“不许哭,以后在这里不许哭,听见没?你要当这里快乐的公主。现在我带你到楼上看看去。”
他抱起我出来,上了楼梯,到了楼上,我看到楼上的面积和楼下一样大,除了一间卧室和一卫一厅外,其它面积全是露天的设计,亭台栏杆,好不漂亮。
他抱着我前后转了一圈,就把我放在一把卧椅上,他也坐下来,半拥着我说,“坐在这里,视野特别好是吧?以后没事你就坐在这里晒太阳,我也会常来陪你,不好吗?”
我果然爱上了楼上的这部分,一室一厅一卫,刚好够我使用,装修得也不似下面那样豪华,尤其是床上铺的是淡绿色竹子图案的床单,看着要比那鸳鸯戏水舒服得多。而这宽敞的暖阳台最可我的心,睡够了出来晒太阳,还可以在其它空间随便转一转,果然是美不胜收。
“我想住在上面,我喜欢上面。”我说。
“好啊,那我就让李姐住在下面,让她再把上面好好收拾一下,把你的东西搬上来。”陆天忱立刻同意,“只是本来我是想让你住楼下的,吃饭如厕都方便。”
“我就住上面了,再不下去了。吃饭时让李姐送上来就行了。”
“呵呵,再不下去了?那是不是我还得在你这间卧室里再放上一台电视啊?要不你成天干什么?光睡觉?”陆天忱亲热地看着我,打着趣。
我想他有的是钱,也不在乎一台放在卧室里的电视吧,也就没什么心理愧疚。有了这样舒适的地方,我的心情又好了些。李姐叫吃饭,他便抱了我下了楼。桌上四菜一汤,一律清素。我尝了尝,味道还不错,李姐不上桌,就让我和陆天忱一起吃了饭。
饭毕,陆天忱把我抱回楼上,说有事要办,就走了。他走了,我终于觉得有了一种解脱了一般的畅快。他在的时候我总是很压抑,很不自然。现在只我一个人,在偌大的空间里,可以尽情释放了。我嘱咐李姐就在楼下呆着,我不叫她就不要打扰我。然后我才舒展身体躺在竹子叶的床单上,这个空间让我很安然,很快我就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