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5 调动(1 / 1)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对自己说得最多的一句话说是:“只当一切都是一场梦,就当一切没有发生过。”我的生活终点回到起点,不应该说比起点还倒退不少,至少以前我还有一个王纯,现在连她也与我远隔万里。
好在生活里除了那些令人悲伤的事情,也还是有不少喜事的,我接到了嫂子顺利生下一个女孩的消息,我请了两天假回家去,看到了我那胖得体重超标的侄女。
全家人的喜悦几乎是一览无遗地写在脸上,妈妈走路的脚步更轻盈了,爸爸说话的声音更宏亮了,恨不能二十四小时把孩子抱在怀里,哥哥嫂子一个劲地拦着说孩子要少抱,爸妈为此还不高兴呢。
为了给孩子起名,一家人绞尽了脑汁,妈妈说要请大师算算生辰八字,爸爸请有学问的老师翻翻古书,争执不下,爸爸又找出了族谱,说按字辈起名,结果一看,侄女这辈循的是个“开”字,这可好,配上我们家姓“莫”,妈妈懊恼地说:“开字辈?那叫莫开……莫开门?莫开心?莫开饭?”
我被妈妈即兴的联想逗乐了:“妈,莫开门、莫开心也就罢了,莫开饭,那大家岂不要饿死?”
哥哥接连几晚被小家伙吵得睡不好觉,眼睛一片血红,嚷着:“我说就叫‘莫吵’‘莫闹’最好。”
家庭会议差不多开了两天,最后定下来叫“莫佳芸”,因为这里面既有妈妈算来的五行缺土,用“佳”字的里的两个“土”来补足,同时也沿袭爸妈当年给我和哥哥取名的传统,名字里有个草字头。
“草是一种最有生命力的植物,希望你们不论遇到什么都能坚强勇敢地面对。”这是我们小时候爸爸告诉我们名字的意义时说的话,现在小侄女的名字里也带着“草”,我想这也是祖辈对孩子最基本的期望。
回到家的这两天,我被一种浓浓的家庭气氛所感染,夜晚躺在自己从小睡过的那张小床上,望向窗外的夜空,我不禁怀疑自己当年留在省城的决定。
等我收假回来,我给童彬彬打电话:“哇,上次的烤肉没吃过瘾,咱们今天再去一趟?”
听他有小小的犹豫,我马上抛出诱饵:“王纯这些天没跟你联系吧,我有她的新动向哦,好像有个男同学对她很热情呢?”
童彬彬马上干脆地应承:“行,那晚一点,烤肉摊八点钟才摆呢,就八点,我忙完就过来,在那儿见面。”
我去得很急,赶到的时候那小两口还没出来摆摊,等了一会儿才见两个人穿着同款的运动服推着推车从巷口缓缓过来。夫妻两默契十足地开始忙碌,先摆什么,再拿什么,完全已经是行云流水似的流畅,没有一点多余的动作和言语,也不觉得两人如何的难于应付,轻松间一个小摊摆得齐齐整整。
有点明白童彬彬说的为什么有时会到这里看看这小两口,他们之间的感情是无法用语言叙说的,可是你能感受到,能捕捉到,即便他们不说话,只需要看他们轻巧的配合、眼神的交流,更重要的是那女人嘴角的笑意和那男人眼角的深情。
摊主体贴地递来一个塑料小凳,在我面前支开一张折叠小桌,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简陋,可是那桌和凳被刷得发白,不像大多数路边摊那样油腻腻地令人恶心,看得出小两口没法营造多好的环境,可是却没有放低对卫生的要求。
童彬彬又是衣冠楚楚地到了,没有“为伊消得人憔悴”,反倒是胖了点,不知是不是应酬太多的缘故。他把公文包往腿上一放,把裤腿往膝盖上一拉,露出裤角下的皮鞋和一截袜子,看样子就是完全不要形象的准备大吃一顿的派头。
“你说得没错,来这吃烤肉,就算看看这家小两口,觉得也会幸福不少。”我眼望着他们开始烤肉串,跟童彬彬说话。
“呵,你也需要这样的心理按摩啊?”
“心理按摩?这个说法很贴切哦。其实,人还是需要一些正面的阳光的东西。”
“这个说法不错,可是怎样界定正面和阳光,不同的人又有不同的看法,就像这家烤肉摊,在咱们眼里是阳光的,可是有的人来或许会觉得生活在社会的底层好凄惨。”
“是啊,童彬彬,我发现你还是很有思想的哦。”
“那是,你今天才发现?”童彬彬斜着眼睛看过来,他长了个娃娃脸,看上去没有那么老成,眉眼间还有些许的童趣呢。
“我发现有什么用?要王纯发现才行吧?”
“你怎么知道王纯没有发现呢?或许人家就是嫌弃我的思想太深邃了呢?”童彬彬真是有一个金钢不坏之身,对自己和王纯这回事,虽然一直不能释怀,可是说起来却总是轻松调侃坦然面对。
“那倒是,王纯那点思想,在你面前不跟小学生似的,所以她没有选择你也是有理由的。”我也只能顺着童年彬彬的话调侃。
“哎,那可未必,我这个人你知道最特别的是什么?那就是既能有思想家的深邃,也可以有无知者的无畏,只要王纯需要,让我傻,我马上可以让智商清零。”童彬彬说得一本正经的样子。
我“扑哧”笔出声来,童彬彬自己毫无笑意地说起笑话来弄得别人开心,这也是说笑话的一个境界吧:“哈哈,你就是一团泥,随王纯想怎么捏就怎么捏是吧?”
“是呀,”童彬彬突然一下子深沉起来,低头看脚下的鞋,“我是泥,王纯是水,一起搅和了这么多年,到哪天才能搅和成最牢固最有硬度的水泥呢?”
本来诙谐的气氛一下子沉重了些,童彬彬是个善于调节气氛的人,马上转换话题:“你今天约我吃烤肉,不会只是想说王纯吧?”
“还好,算你有良心,不是只顾着王纯,我这样的老同学情谊,你总不至于不顾吧?”童彬彬其实知道我找他不只是谈王纯,说明他心里也还有我这样一个朋友。
“那是,不把你敷衍好,谁给我和王纯做桥梁呢?”他还是没有忘记我的根本作用。
我进入正题:“你是从县城里调上来的,我想问问你调动的程序,不过不是从县城到省城,而是反过来从省城到县城。我没有其他熟人有这样的经历,只好问问你。”
“怎么,你想调回县城?”童彬彬反过来问我。
“嗯……”对朋友倒也没有隐瞒的必要,“是,我觉得还是在父母身边更好些,加上爸妈年纪也大了,将来他们会更需要我们照顾的。”
“可是你在这里当老师不是干得挺好的吗?我从县城来这里,说难听点那是‘人往高处走’,你如果想要回去,那可就是‘水往低处流’了?这里好歹是市重点小学,从收入和社会地位,应该还是不错的,你放弃这一切值得吗?”童彬彬皱着眉头,挺不理解的样子。
“彬彬,连你这么有思想的人也庸俗了不是?你真觉得这里的生活有多好吗?每天住在蜗居的小房子里,还孤单单的,回家连热水都没有一口,收入也只是比应付生活,大城市的繁华与我何干,每天不过是埋头做自己那点周而复始的事情。”
“可是,你回去不也一样吗?”他插了句。
“我觉得那可不太一样,前些天我回去了趟,哥哥嫂子家生了个胖丫头,小脸圆得跟盘子似的,爸妈哥嫂加上小侄女,一家人的开心劲,让我知道什么叫天伦之乐。那两天,我觉得好希望自己永远地加入他们中间,和他们一起快乐下去。”
“哦,我是说嘛,你多半是受了什么刺激,才会这样想。”烤肉串上来了,童彬彬抓过一大把签子,大口地嚼肉,嘴里没忘给我分析形势,“当年我也是像你所说的跟爸妈住在一起,每天回家倒是有热水热饭的,可是怎么样呢,还不是要死要活地拼命往别处跑!”
“你那是有爱情的动力,想跑到王纯身边来对吧?”
“错了,莫小蕾,你还别说,我来到这里并不知道还能遇上王纯,我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已经有了别人。我跟你说,人都有这样的围城心理,站在城里的想出去,站在城外的想进来。我那个时候,就是想到一个更大的、不一样的平台上去看看。我之所以放不下王纯,也正是因为我们竟然很偶然地又遇上了。”
我也开始拿过肉串往嘴里送,不过只是小口地咬,心里琢磨着童彬彬的话。
“小蕾,你所看到的家里的温馨是因为你不常在家,我在家那会儿,的确是享受到了爸妈贴身贴心的服务,我是家里独子,不夸张地说我只要早上一睁眼,我妈马上就能把拌好的热面条送来塞到我手里。”
童彬彬嚼得津津有味:“那个时候我就在想,上天让你得到的一切都是有代价的,我什么时候能够真正独立和自由呢?我什么时候能脱离父母的束缚和牵绊呢?”
我已经没话可说了,他给我描绘的是一种我没有想到过的但是极有可能出现的事实,正如王纯,不也是一样,去得更遥远,独立得更彻底。
见我无语,童彬彬扯了张纸巾擦了擦嘴,面前的一大盘肉串已经见了底,他朝着那边喊了声:“老板,再来五十串。”他把头向我凑了凑,“调动的事情复杂着呢,首先,你找着接收单位了吗?你要回去大概也还是当老师吧?那你和教育局、人事局、编办这些部门打过交道没有?你总不可能放弃你公办教师的身份回去自主创业吧?”
他吧唧两下嘴,仿佛还在回味嘴时烤肉的味道,意犹未尽中他冲我叹了口气,“唉,小蕾,我估计你就是一种想逃避现实的想法,我比你大点,你当我是你哥的话,听我一句,别以为这现实是好躲的,躲不过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