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6 教研（1 / 1）
童彬彬的话打消了我的念头，我想他是对的，我是躲不开现实的，最重要的是即便我想回到我的小县城里，我竟然没有任何渠道和办法回得去。
这天下午，我到区教研局参加一个全区的教研活动，又是钻研教材教法之类的讲座，虽然没有什么实际意义，可是各个学校也不得不派人前往，因为教研室会给各学校打好考勤，年底还会进行通报。
我去的时间比较早，依我的经验，这样的活动去晚了连正座都找不到一个，只能在过道或是门口加塞一张小板凳，更是倍受煎熬。还是早一点占据一个窗边的位置，通风好些，而且靠边，开个小差也不至于那么引人注目。
大概参会的老师都是我这样的想法，等我到的时候明明离开会还有十五分钟，可是能坐百来人的教室已经人满为患了，我毫无选择地找了个座位，把书本往桌上一扔算是占个座，然后去教室的一角找签到单，这种活动必不可少地要签到，教育局正是要根据各学校参加各种活动的出勤情况给考核各个学校。
从其他老师刚签完名字的单子上接过来后，我很快找到我们湖溪小学这一栏，在旁边签上我的名字。我看签到单密密麻麻的好几张，我们这个区看来光是小学就有上百所，正在放下单子，突然其中一张的最下角有一个名字在整篇或潦草或端正的字迹中晃进了我的眼帘。
“张可会”，那样中规中矩的三个字，或许会是同名，可是那字迹绝不会那样相似。以前就曾经有人说过张可会的字和我的有点相似，乍一看确实有几分接近。
我再看那姓名前的学校名称——“世纪之光小学”，这是个什么学校？虽然在区里的教育系统干了几年，可是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学校的名字，应该不是公立学校，经常参加各种教学活动和课外活动，常听得的学校也就是那几所有名的学校。
不过，这两年冒出来很多民办学校，有的学校办学质量也还是不错的。为此，我们学校还专门开会提醒教师要有危机意识，不要哪天被民办学校抢了生源，被民办教师抢了饭碗。这个“世纪之光”大概是个民办学校吧。
后面的老师在催促我，我赶紧把签到单交给她们。回到座位上，我开始在人头攒动的教室里寻找张可会的身影，只是人实在太多，我从座位上看出去的视线又非常有限。
主持讲座的老师进来了，是个四五十岁的中年妇女，那鼻梁上厚重得一圈又一圈的大眼镜告诉我们，这是个在教育战线上奋战过很多年的老教师，她开始老僧常谈地开始“解读新课标”，而我则是在终于静下来的人头里进行搜索。
看了一遍又一遍，本来就只是些背影，再加上张可会本来就是那样地毫无辨识度，我很难把她从一众教师中筛选出来的。
本来就索然无味的讲座更是让我无从入耳，我装模作样地翻动着手里的书，眼睛却不时地在教室里瞟动，就在讲座快要结束的时候，我锁定一个瘦小的背影，在我右前方，距离我有五六排十几米的样子，看上去比较接近。
那个身影比起其他老师听得格外认真，她一会儿写写记记，一会儿把关盯着屏幕上老师投影的幻灯片，光看背影就能感觉到她的认真劲儿。她束着低低的马尾，这时候她撩了一下额前的刘海，头恰好略略地朝我这边侧了下，我正好看见了她的侧脸。
真的就是张可会。比起上次手术后她的脸色不再那么苍白，虽然还是有点蜡黄，可是也精神了许多，满脸的专注让她又增添了些许的生气。
记得张可会说过不想回到家乡去，想留下来找份工作，人的潜力真是无穷的，现在她就已经在一所学校当老师了。当下办学之风的盛行倒是让我们学师范的不愁找不到饭碗，只要你想，或高或低的门槛总是有一个能让你踏进去。
我更加迫切地期待台上的老教师早点结束她的“解读”，终于她慢悠悠地抬起讲台上的水杯站起身来做了结语，之后大家也如释重负地起身往外走。
人多，好在我离出口比较近，我率先往外走出，找到一个比较宽敞的出口，站在边上扫视着纷纷往处走的一众老师，等待张可会的出现。
远远地看见她出来，正边走边跟另一个中年妇女聊着，大概是她的同事吧，看样子挺熟络。我有点吃惊，张可会在学校从来是个独行侠，少有看见她跟人亲近，所以一时见她跟人说笑反倒觉得有点奇怪。
在她走近我身边时我喊了声：“张可会！”我的声音不大，可她却好像被吓了一大跳似的，一定是想不到在这里能遇上熟人，她张圆了嘴，错愕地看向呼唤她的方向，那样子让我觉得好笑。
“张可会，”我再喊了一声，“我今天也来培训，没想到会遇上你。”
“啊……”她还是有点没反应过来似的，还没接得上话。她身旁的同事见我的样子似乎不仅仅是打个招呼那么简单，很知趣地跟张可会说了句：“哦，小张，我先走了，明天见。”
“嗯……哦……好的，那江老师您慢走，明天见。”张可会反应过来，赶紧跟同事告别。
我走过去并在张可会的身边和她一起向前走：“你——现在身体还好吧？”
她应该知道我所担心的是什么，很简短地回答：“还好，没什么问题。”
“这么快就找到工作了？”
“嗯，想来想去，恐怕还是只有教书合适些，本身是师范毕业也比较好找。”
“那倒是。你是去应聘的吗？”
“嗯，公办学校难进，好在现在民办学校挺多，不过现在也只是代课，不算是学校的正式教师。”张可会说得像有点失落似的。
我赶紧安慰她：“只要你抓紧熟悉业务，学校一般都会继续用人的，学校也不愿意总换教师的。”
“哦。”算是对我回应，不过她居然难得地对我笑了笑：“也没关系，其实我觉得这份工作还挺好的，每天和孩子们打交道，就算将来学校不聘我了，我也算是积累了些工作经验。”
这真是我没有想到的张可会，那种积极的态度真的和以前判若两人。路边有一家门面小小的奶茶店，透过明亮的橱窗看见刚好有一个能容两人落座的位子，我指着说：“我请你去喝杯奶茶吧？”
“好。”
一时间那种感觉，就好像是我们是多么无间的朋友，从来没有什么隔阂。是啊，我们毕竟曾经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过四年，还是青春年华的四年，在这个本来不属于我们的城市里，只有朋友能消除在这里的孤独感。
我们点了各自不同的奶茶，在那小小的座位上坐下。
“我发觉你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我看着她由衷地说。
“大概是吧，其实我也这样觉得。”她还是不习惯直视别人，把目光投向了窗外。
“这是好的改变，我替你高兴。”
“谢谢！”她放在桌上的两只手手指交叉，指甲在手背上轻轻搔动，“上次从医院里出来，我一个人在床上躺了七天，想明白很多事情。”
奶茶很快上来，是简易的塑料杯包装，一看就是那种毫无品质可言的速成品，轻轻泯了一口，甜得发腻，我皱了皱眉，对面的张可会却毫不在意地一口气吸下大半杯，然后开始说话。
“记得读书的时候有一天傍晚，我路过学校操场，看见你和文峰远正在说着什么，文峰远笑着看你的样子我一辈子都忘不了，可是只那一次，在我们在一起的四年多里，从来没见他那样地看过我。”
“我一直在追求些从来不属于我，也永远不会属于我的东西，有时候我自欺欺人地以为自己已经得到了，可是那只是幻想，幻想过后只会更加痛苦。”
“虽然我病在床上的时候，文峰远没多看我一眼，没多说一句，可是想来他并不是那么绝情，他把能留给我的全都留给了我，他带走的只是还没有还完的房贷。”
“我以为自己会痛苦得要死，可是他走后我清清静静地竟然想通了，一直压在心里的负担也像是完全放下了。隔了一个月，我开始找工作，现在虽然在这个学校虽然不是正式的教师，但好歹也算是有了个饭碗。”
张可会一口喝光了塑料杯里的奶茶，放下杯子竟然主动地开口问我：“我现在就是这样，反正一时是饿不死了。你呢，一直想问问你，你和文峰远还有机会在一起吗？”
“啊？”没有想到张可会会那么直接地把问题转到这么敏感的境地，我有点找不到合适的措辞，“我，我们……现在，只是朋友吧。”
“莫小蕾，我想告诉你，文峰远从来没有忘记过你。”这话从张可会嘴里说来已经是云淡风轻，看来她真的是已经放下了心里的负担，“好几次，他在房间狠劲地抽烟，不言不语，手里拿着……你的那本笔记本。”张可会顿了一下，还是有点羞于说是自己悄悄拿走的那本笔记本。
“有一天晚上，他喝醉了回来，还在路上买了好大一个蛋糕回来，一个劲地跟我说生日快乐，其实那天并不是我的生日，那天是4月30号，我突然想起有一次五一节的前一天，王纯在临回家前给你庆祝生日。”
心里到底是有一根弦被轻轻拨了一下，尽管是发出一个不那么协调的音，可是却也牵动着某些神经微微地震颤了。我知道张可会还会说出更让人心酸的话来，不想听却不得不呆呆地坐着。
“他醉得很厉害，迷迷糊糊地一直重复地说祝你生日快乐。”
鼻腔里酸楚得牵动着泪腺，一点一点的潮湿氲在了眼角，我能听得见自己咬紧的槽牙发出极轻微的磨动的声音，那是我不想在这样的场合下流下泪来，在拼命地隐忍。
没有想到，这个日子竟然一直记挂在文峰远的心上，张可会看向正拼命控制泪腺的我：“一个这样爱你的男人，你真的不愿再回头吗？我相信，他会给你幸福，而你也会让他幸福的。”
这句话让我之前的隐忍功亏一篑，眼泪终于攒成了浑圆的一颗滚下腮来：“张可会，我，我现在想要的幸福已经不在他的手里了……我曾经等过他，一直等，可是后来不知怎么的，心却给了别人……”
我埋下头，眼窝贴在交叠在桌沿的两只手腕上，绒布的袖子正好能吸干涌出的泪水。我无声地哭，感觉张可会伸手出拍了拍我的肩头，那么小心翼翼的动作，她并不是一个善于与人交流的人，我们今天能这样摒弃前嫌地坐在一起，也不能不说是个奇迹。
抬起头的时候，我使劲地用袖子按了按眼睛，努力抹干那抹悲伤的情绪，突然有一种想倾诉的欲望：“你知道吗，我难过，不是因为我现在不能回到文峰远身边，而是现在我竟然也回不去那个我爱的人身边……”
“文峰远已经是过去式了，不过同样的痛我竟然会受两回，”我坐直了身体，努力地冲张可会挤出一个笑容，“还好，有当年和文峰远分开的经历，想来现在也能够面对吧？怎么说，分手这回事，我也还是有免疫力的，是吧，呵呵……”
张可会没有劝我，甚至转过眼去看窗外，像是在对自己说话：“这个世界，你以为离了他就活不了的人，其实离了也还是一样能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