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 怀孕(1 / 1)
此刻的我,牙齿的痛和内心的痛纠缠,那表情一定是狰狞的,可是她完全不理会我:“莫小蕾,咱们现在说这些还有意义吗?”
“是的,你对别人造成的伤害都没有意义!那咱们还能说点什么呢?”我忍不住反唇相讥。
“我是伤害过你,可是你对我的伤害才是致命的!”张可会呼吸一下急促起来,“就是在你的阴影下,我这辈子都翻不了身!”
迎着她凌厉的眼神,我没有回避,可是却不太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你们不是已经双宿双飞了,你还想怎么样?”
“双宿双飞?哈哈,哈哈……”张可会扶着沙发扶手笑得弯下了腰,没有梳理的蓬松长发垂下来挡住她的脸,再次抬起来时,她的脸更加苍白了,“你以为两个人住在一起就是双宿双飞?人世间最可怕的事不是不能相守,而是貌合神离、同床异梦。”
这么有哲理的话,从一个乱发长垂、面无血色的女人嘴里说出来,听者的内心很难不受震荡。常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其实可恨之人未尝不是有太多的可怜之处。
“你知道这两年我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最早,文峰远最艰难的时候,我时常过来帮助他,给他洗衣服、做饭,买生活必须品,他从来只是当我普通朋友,我觉得也不错,只要他肯接受我的帮助,我也就知足了。”
“我毕业后因为某些不得已的原因,搬到了他家,”张可会停了停,大概是在想要不要告诉我细节,我不紧不慢地接上话:“你家被偷,治安不好,他担心你一个人住在那儿,所以带你去了他家。”
“呵,你们果然聊得很深入嘛。他只告诉了你不得已带我回家的原因,他有没有告诉你,我跟他同居了一年多他都没碰过我一下!”
我终于顶不住张可会那凛冽得如同寒风一样的双眼,那寒气来自于她自己层层冰冻的心,渗出来仿佛也要将我冰冻。我错开与她交汇的眼神,看向别处,这些夫妻相处的细节,我还不能做到听得坦然自若。
“刚开始他在家里打地铺,那时候我们租的房子里只能放得下一张床,连沙发都没有。我睡床,他就只能打地铺。天气冷起来,我不忍心,让他睡上床来,我们就这样在一张一米五宽的床上睡了一年多,竟然什么也没有发生。”
毕业两三年了,张可会说“一年多”没有发生什么,可是后来的时间呢?痴情的守候终究是把百炼钢化成了绕指柔吗?我在心里暗暗地等张可会叙述下文。
“可能你会笑我,我知道他的心里没有我,有的还是你的影子,我有时候会不自觉地模仿你的样子。”张可会自嘲地笑了笑,“我照着你的样子蓄起了长发,梳起了马尾,还穿你最喜欢的粉色衣服,这一切都只为让他多看我一眼。”
“有一天我坐着看书,他走到我身后轻轻地抚过我的头发,那动作轻柔得让我整个人和心都醉了。可是等我回头看他,遇上他的眼神时,那温柔瞬间就消失了。我马上明白,那样的动作,心里想着的却不是我。”
这样的话题与之前似乎不太相关,可是我又不好打断她,只能且听她说:“有一天文峰远喝了点酒回来,我正好穿着件粉红的T恤,他笑嘻嘻地对我说,‘还是我给你买的衣服好看。’其实他从来没给我买过衣服,我知道他说的是你。”
我想起那件衣服,不过是街边小摊上的便宜货,被王纯耻笑过好多次的粉红T恤,最后收衣服的时候还被她掉到楼下找不回来了。
“他喝醉了,拉着我跟我说了好多甜蜜的话,最后我只在他耳边跟他说了一句——两情若是长久时,尽在朝朝暮暮。”
听到这儿,我无声地咧开嘴笑起来,说不出那是苦笑、嘲笑还是冷笑,心里的酸楚越来越重,酸性物质的浓度不断加深,直到腐蚀得五脏六腑都要承受不住了。
“我知道这是你常跟文峰远说的一句话,还写在了你的笔记本里,你说过不能相守的爱情是没有意义的,你要的是朝朝暮暮、执手携老的爱情。也是这句话,让他下不了决心跟你开口、下不了决心回家乡。”
“那个晚上,我想起了你的这句话,想起了我付出了多少才换来的朝朝暮暮;也是这句话,他听了就紧紧地抱着我,他完全把我当成了你,我期待发生的事终于发生了——我成了他的女人。”
想来文峰远也是可悲的,在这样风花雪月的事上,也能被张可会算计,他整日面对着一个并不能让自己动心的女人,其处境也还真是让人同情。
我的思绪飘向了文峰远,张可会的叙述还在继续:“那天早上他起来,只跟我说了一句话,说等到条件再好一点,就跟我结婚。我冷静下来才明白,那不过是一个他要对我负责的承诺,没有丝毫的爱意。尽管这样,我的心里还是非常欢喜的。”
“我们的同居不过是在一起过日子,他本来就忙,回来总是很晚,回来跟我说的话也不多。唯一让我欣慰的是,他把所有挣来的钱都交给我,经济上的信任也是一种信任,我看着他所有的积蓄在我的手里,感觉他到底没有当我是外人。”
“就是这样的日子,哪怕没有情感交流,至少能够日夜相守,能做好饭、亮着灯等他回来,偶尔一起到郊外走走,这些于我都是无比幸福的。我想着假以时日,总有一天,他的情感会慢慢倾斜,可是,这样的日子竟然永远也不可能来到了。”
“自从他知道了那件事,他对我连最起码的温情都没有了,他不跟我说一句话,甚至都不会看我一眼。他只是基于道义,没有把我赶出去,可是那种当我空气一样透明的漠视,几乎要让我崩溃。”
“莫小蕾,你想知道我如今的真实感受吗?”张可会收敛了表情里的冷漠,反而热切起来,我想这一切对她还真是戏剧,曾经最痛恨的人却是聆听自己心事的人,“我后悔当初做的这一切,让我今天骑虎难下,无法挽回。当初离开他,我也许会痛苦一时,如今却……”
讲到心酸处,有泪水从她的脸上滑落。她略略欠了身子,从茶几的纸巾盒里抽出张纸巾,往腮边抹了一下。这个过程中她的另一只手无意识地在小腹捂了一下。
这个动作让我突然想到了前不久回家参加哥嫂婚礼时遇到的韩丽娜,她已经怀孕三个多月了,比之前更圆润了些,虽然腰身并不凸现,可是坐姿会不由自主地稍稍往后仰,还时常不自觉地把手抚在小腹上。
再看眼前略显浮肿的张可会,宽松的衣服因她向后靠而贴合在肚子上,有微微的隆起。我想起她说的“如今却……”那意思似乎是永无止尽的痛苦,没有继续猜测,我直接开了口:“你,是不是怀孕了?”
正在拭泪的她放下手,抬起眼:“你怎么知道?”
等于是间接回答了我的问题,我说:“正好我嫂子也怀孕了,我看你这样子和她有点像。”
“是吗?你不过很第一次见我都看出来了,这都四个月了,他竟然一无所知。”张可会讪讪的,可又是恨恨的。
“这事他竟然会不知道?”我听了更觉惊奇。
“是呀,这下你知道他平时对我的关注度有多高了吧,”张可会越发低落,“最近的两个月,我经常呕吐,以往给每天给他做早餐,现在经常起不来,以往总要等到他回来才睡,现在也撑不住了。所有的这一切,他竟然根本没有注意。”
“那你为什么不跟他说呢?”
“跟他说?我都想象得出他肯定会劝我不要这个孩子,他对我且没有感情,更别说这个孩子了。对我而言,那是不可能的,我现在一无所有,唯一拥有的就是这个孩子,不管怎么样,我也要把这个孩子生下来。”
从进门起,从看到张可会的第一眼起,我们相处时间不过一两个小时,可是我已经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太多的情感,太复杂的内涵,她那样讨厌我、恨我,可是所有这些内心深处的阴暗又恰恰只能剖开来展示给我看,她不为人知的痛苦只能向我倾诉,她的秘密只能和我分享。
此刻,她又是那样沉着,那样坚定,孕育在身体里的另一个生命正给予她新的力量,不论未来的道路布满怎样的荆棘,她依然要毫不动摇地走下去。母性的光辉驱散了张可会内心的阴霾,她一下子变得不再心机重重、不再自怨自艾。
我刚刚感受过全家人期待新生命的喜悦,更能理解张可会就要做妈妈的心情,不论她和文峰远会走向何种境地,但至少这个孩子会完完全全地属于她。
“我之所以不想跟文峰远说,就是想等孩子再大一点,再大一点,到时候他就不能再劝我做手术了。有时候我也希望他自己能够发现,只是没有想到,这么明显的事实,他竟然完全看不到,想来也真是令人心寒。”
女人是水做的,连带着心也跟水一样,有的清澈透明,也有的因杂质而浑浊,可是不管怎么样,外界的温度决定了它的状态,它可以沸腾,也可以成冰。张可会的言语正冒着心已成冰的阵阵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