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聚散(1 / 1)
经我考虑再三,我把罗刚的话组织如下:“雨欣,昨天罗刚来找过我,他说尽管他有家庭,可是他和他老婆已经没有感情,他愿意为你离婚,他说他是真心喜欢你,希望你能接受他。”
这番话是我精心提炼的,既不能太过渲染罗刚的真心,影响黄雨欣估决定,也不能不表达罗刚真实的感情和意图,所以我说这话时尽量平淡。
可是黄雨欣竟然比我这个局外人更加平淡:“哼,他想得还挺美。”她这些天忙着简单地装修她的小教室,可以说她那份小小的事业还是挺红火的,我原本担心她会受到伤害,现在看来好像罗刚比她情况还惨些。这个局面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
“他现在真心喜欢我就要和他老婆离婚,早没遇见我就晾着他老婆给他看家带孩子,这种没良心的男人我看不上!我也不会让自己一辈子背上一个破坏别人家庭的罪名。”黄雨欣劈哩叭啦地甩出这些话,看样子早就考虑清楚了。
“雨欣,你说得有对!我支持你。可是,你是不是和罗刚见个面,跟他把话说清楚。”我想这些话换作我去表达的话,力度是不够的。
“小蕾,我跟你说过,请你监督我,可你怎么还要让我去和他见面?”黄雨欣看我的眼神有点凌厉,我不知道那主要是针对我还是针对罗刚,“我对一个从一开始就存心欺骗的男人,多一眼也不想看,多一句说不想说。”
如果说从罗刚身上看的多是哀怨,那我从黄雨欣身上看到更多的是一种愤怒。这也可以理解,爱得越深,恨得越切。
“那,好吧,我就把这番话告诉他。”总得对罗刚有个交待。
“不用说太多,你就跟他说,如果他不爱我,就让我走;如果他爱我,也请让我走。因为我和他在一起,心理永远有根刺、有条裂缝,我永远也不会得到真正的幸福。”
虽然她说这几句话时声音不大,语气也很平淡,可那种深思熟虑后不容改变的决断是那样掷地有声,也让我在心里暗自为这个理智、冷静、果断的女孩喝彩。
“哦,还有一句话,也请转告他,如果他现在开始好好对他老婆,那他还有那么一点值得我尊敬。其他再无多言。”
我就像个传声筒一样原封不动地将这些话转给罗刚后,我第一次看到那种类似“面如死灰”的表情,那深沉的眸子里瞬间蒙上了阴翳,腮边的肌肉一下绷紧了,整张脸就像覆上了冰霜。
黄雨欣的意思表达得很清楚,我也不想过多地说些什么,可是就这么走开似乎又太匆忙,我和他见面不过两分钟。
他就那么坐着,摆出一个会见客人的标准坐姿,一动不动,只有指间升腾起萦绕的烟雾。这是他们酒楼的大堂,如果不是过来给他回话,我哪里会出入这么豪华的场所,连大堂摆放的沙发都是那种典雅的复古式样,实木材质,扶手设计是卷花状,花纹细腻而大气。我的手搭在那扶手上,轻轻地晃动手指,琢磨着告别的措辞。
不过他好像暂时没有结束谈话的意思:“莫老师,我想知道雨欣是怎么知道的,我的朋友圈跟她并没有交集,她没有渠道知道这事。”
“呵呵,罗……罗总,”我差一点要直呼他的名字,想想还是不太礼貌,不过我现在真心觉得他不值得尊重,“你可真有意思,你觉得这事能瞒上一辈子吗?如果你要怪什么人,那就怪我好了,这事是我告诉雨欣的!”
我生出一种无所畏惧的大义,迎着罗刚那血红眼睛里看来的难以置信,我突然觉得这样所谓的成功人士是那样的可悲:“罗总,中国有句老话叫‘纸里包不住火’,你是打算永远把雨欣蒙在鼓里是吗?这是你爱她的方式吗?这样的行径真是老天都看不下去,你知道我是怎么知道这事的吗?”
我从那豪华气派的沙发上站起身来,语气中不无讥讽:“真是不凑巧,有天我在你外甥□□欧的班上听课,恰恰听他介绍自己的家庭,我在那张大全家福上看到了他的舅舅,也就是你,还看到了他的舅妈,还有他的佳佳妹妹,也就是你的女儿。”
他“哧”地从牙缝里哼出一声不易察觉的冷笑,一定是做梦也想不到事实会以这样曲折的方式呈现,想不到会是我这个无足轻重的旁人来揭开真相,我真是忍不住还想再狠狠地奚落他几句。
“不过是就是一个星期,只要一个星期……”他抬起眼来看我,那种由下而上看过来的举目望我让我感觉他分明是在瞪我,而我也毫不退缩地瞪回去,虽然我根本没听明白他所说的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颓然一低头,手指紧握成拳抬手支住额头,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然后轻微而无奈地摇头,低沉地说:“莫老师,我并不怪你,一切都是注定的。我和我妻子商量好了,一个星期后办离婚手续,我本打算办完手续第一时间向雨欣坦白……”
我越发同情这个已届不惑还要错失真爱的男人,他这样落寞地蜷在背后那张大得浮夸的沙发里显得那样渺小,往日那种能掌控一切的洒脱此刻灰飞烟灭,我知道他正在内心深处接受这个铁定的事实,但我还是要继续替黄雨欣表达她的意思:“罗总,这不是一个星期或是几个星期的事,就算她知道你为她离了婚,你认为那样善良的她会开心吗?相反,那让她有负罪感,她不愿做那种把幸福建立在别人痛苦上的人。”
罗刚需要一个自我恢复的时间和空间,准备离开的我忍不住问了最后一个问题:“罗总,那你还打算和你妻子离婚吗?”
他身体向后一靠,双手往靠背上一搭,到底是有过经历的男人,此刻他的脸上有一种认命的从容,他答非所问地说:“我这人在事业上所做的一切都无怨无悔,在感情上却做过两件让人终身后悔的事,一件是在不该结婚的时候结婚,一件是在该离婚的时候没有离婚。”
罗刚仍然保持着那姿势,没有要送我出去的意思,我只能起身告辞,他的最后一句话是:“雨欣是个值得我爱的女孩,爱过她,我不后悔,只是,我们没有在合适的时间相遇。”
我看了一眼塑像一般落寞的罗刚,说不出对他是同情还是厌恶,他虽然没有明说,我感觉得出他也已经做出了决断。在这件事中我欣赏黄雨欣的态度,那原本为朋友抱的不平和怀着的敌意此刻竟也渐渐淡去了。
天色已晚,我走出那豪华得令我不敢瞩目的酒楼,今天这事让我那颗刚刚放下的心突然又想起点什么,我迅速地掏出手机:“王纯,你上次跟我说的那人到底是什么人呀?是不是真的离婚了?你有没有打听清楚呀?”也许是我接触的人太少,脑子里的信息量太小,不由自主地将眼前的两件事联系起来。
“真是受不了你,莫小蕾,那你过来自己看吧。就现在,兴明路口有个腾龙大厦,大厦旁边有个云霓酒吧,我在3号桌等你。”电话里王纯的声音怪不耐烦的。
今天这一天我看到的现实版的戏码还真是丰富,那一对散了,这一对好上了,人生就是这样地分分合合吗?属于我的聚散又会怎样上演?在这种怅然若失的思绪里我来到了云霓酒吧。
酒吧不大,和我想象的不同,桌椅是非常现代的设计,不规则的样式,不规则地摆放,每一桌与周围有适当的距离,灯光也不是那么迷离,昏暗得恰到好处,既能看到或远或近的面容,又有那么一丝朦胧和模糊。
在四周视线都能触及到的酒吧中心,有一个小小的玻璃砖搭建的舞台,从里而外地投出幽幽的射灯的光,舞台一角有一架纯白色的钢琴,此刻无人演奏,只在另一角坐着一个男人抚着吉他低声地吟唱着一曲久远的校园民谣《灰姑娘》。
服务员把我领到3号桌,王纯正托着腮帮望向舞台,她今天穿着浅灰色的毛呢斗蓬式外套,身体随着音乐轻轻地晃动,面前放着杯红红绿绿的不知是酒还是饮料的液体。
“你什么时候开始爱上泡吧了?”我记得王纯没这爱好。
“嘘——等我听完这首歌。”她把食指往唇上一比,又接着把目光投向舞台。
我心里骂了声:“矫情!”什么时候她还爱上音乐了?记得读书时学校每次搞什么文艺汇演、歌咏比赛,她总是嗤之以鼻,我求她陪我去看个热闹,她总也不肯。
等到那个男人唱完了,拎着吉他退了场,王纯才回过头来:“行了,管家婆,跟我妈似的。”她伸手叫服务员给我点了杯果汁。
“王纯,别怪我多事,你知不知道……”虽然背后说人是不对,可是王纯和黄雨欣两人并没有交集,而且最重要的是黄雨欣的经历绝对是对王纯最好的提醒,所以我想都没想地把这件事告诉了王纯。
“嗯,不错,黄雨欣够泼辣!我喜欢这样的女孩!”王纯啧啧赞叹,然后又附过身来,跟我耳语,“我和你逛街遇到过她,当时还觉得这女孩长得漂亮又爱打扮,可能会很虚荣,没想到关键时刻,人家还真不含糊!”
“王纯,我可不是来跟你夸黄雨欣的,我是想说,你可别像她一样被人骗了!”我觉得王纯有点偏题了。
“唉呀,我跟她怎么一样呢?我对他的情况很清楚的!”
“什么情况?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我着急地问。
“什么人?你不是都见过了吗?”王纯低头,涂着鲜红指甲的手捏着杯里的吸管轻轻地搅动。
“我见过?”我那不发达的大脑开始努力地运行,我在哪里见过这个人呢?想了好一会儿也不得其解,忿忿地转向王纯,“你就别卖关子了,到底是谁?快讲!”
平常那么个干脆的人今天怎么这样?这些年她跟我说话从来没有这么曲折过,她还是没有直接说答案:“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眼前?我往周围扫视,都是一桌桌或聊着或喝着的人群,并没有什么单身的男子,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王纯这样难以启齿,看她低头看向桌面的神情,身子斜靠着桌沿,这哪里像我认识的那个爽利泼辣的王纯,分明带着些让我觉得陌生的失意与无奈。
突然福至心灵地想起刚才那个男歌者退场的一幕,从头到尾都没看过观众席一眼的他最后似有意似无意地往这边瞟了瞟,我伸手捂住了张得老大的嘴:“灰姑娘?”刚才他唱的就是这首歌。
“嗯。”王纯抬手拿起杯子一饮而尽,谁知道那杯里是什么,看她微微皱眉的表情多半不是饮料,明明是恋爱中的女人,怎么有种借酒浇愁的味道?
我开始回想那男人的模样,印象最深的是头发稍长,透出文艺气质的还有那副黑框眼镜,他抱着吉他弹唱的样子让我想起台湾已故歌手张雨生。我还陡然回忆起一个片断:“那次和你约了吃饭,开着天蓝色摩托送你过来的那个男的?”
“嗯,他叫陶俊逸,是个……歌手。”王纯的话有数秒停顿,也许是找不到合适的措辞。
“挺好呀,很有气质嘛,你们俩不正好就是——夫唱妇随!”我看王纯的兴致不高,赶紧给点鼓励,再小小地调侃一下。
“哼,”她到底扬了扬嘴角算是笑了笑,“夫唱妇随?谁知道他还能不能唱,我又能不能随呢?”
“这么悲观?你这是怎么了?”我没见过王纯这么消沉,特别是在感情问题上,“我记得外语系那个和你情投意合的大帅哥高晖,你俩好了大半年,最后他们家非让他出国,他走的时候你也只不过是在寝室里长叹了两声,今天这是怎么了,谈恋爱不是件挺好的事吗,像天都要塌下来了似的?”
“唉——小蕾,我说了你可别笑我。先说这唱歌,总不是什么长久的事,从南到北地赶场,去酒吧唱一场的钱除了吃饭、打车,也剩不下几个,养家糊口都成问题更别指望发家致富。小陶脸皮又薄,就这家酒吧,本来跟他签了唱半年的,现在才唱了几场那老板看生意不好又不想让他来唱了,小陶也不好意思和他翻脸。”
王纯的话匣子终于打开了:“就是因为他这职业,我只跟我爸妈这么一提,简直是要他们的老命!特别是我妈,连跟我断绝母女关系的心都有。”
“我觉得,那也不一定全是因为他的职业,我记得你跟我说过,他还有过一段婚姻……”我想作为母亲的考虑一定是多方面的。
“也许吧,可是离过婚有什么稀奇?哪个男人没有过分手的经历,只是多了一道法律的程序,他现在是单身呀!”
“可是——他还有孩子呀。”我记得这茬。
“不过就是给人当后妈,那也没什么呀!”王纯尽管嘴硬,可是似乎已经有点词穷了。
我把身后的椅子向前挪了挪,向她靠近了一点:“王纯,凭良心说,假如我是你妈,我也不能接受。你看,这个男人收入不稳定,难以撑起一个家;他有个孩子,意味着你还要对他的孩子负起责来,将来如果你再有了自己的孩子,责任会更加重大!最后,我说庸俗一点,你这么漂亮能干,家庭条件又好,找个这样的男人别人会怎么看,你让你父母情何以堪?”
那支捏在王纯手里的吸管几乎要被她的指甲掐断了,她的声音突然变冷了:“这些想法我何尝不知道,我知道所有的人都这么想,可是,连你也不例外吗?”
我从她手里抽出那支已经不成形的吸管,对她笑了笑:“纯,”这是我在最亲密的时候才会用的称呼,“我已经说了,假如我是你妈我会那样想,可事实上,我不是你妈,我是你最好的朋友。”
看她缓和了脸色,我接着说:“你知道吗,这几天看黄雨欣出这事,我只担心她的悲剧发生在你身上,我怕你被人欺骗,除此以外,只要你相信你的选择,不论你做任何决定,我都支持你。”
又坐了一会儿,我见到了陶俊逸,近看他有张非常白皙的娃娃脸,配着那副黑框眼镜,显出与年龄不相符的稚气。“你好,莫小蕾,”他一过来就直呼我的名字,“听王纯说得最多的就是你,对你们俩大学里的故事我已经非常熟悉了。”
他在言语不像他外表那么稚气,透着一种男人少有的文秀和宁静,我们从他刚才弹唱的那首校园民谣《灰姑娘》说起,我们不仅聊到台湾的罗大佑、大陆的高晓松和欧美的卡朋特兄妹和披头士,还聊起当年在学校里的诸多趣事,陶俊逸要么淡淡地说,要么静静地听,他说起话来既不让人觉得乏味,也不让人感觉他在卖弄。总之,他身上的确有一种柔和的锋芒。
王纯偶尔投过去一个注视的眼神,哪怕只是不到一秒的时间,我也能感觉到她对他的欣赏,那是一种不言而喻的心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