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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饭自然没办法拒绝王睿送我回家,我一路上想的都是接下来怎样与他拉开距离,我没有忘记自己对他那番义正辞严的拒绝,还有我对王纯的承诺。
偏偏没有想到,他会有一个让我难以决定的邀约,而这其中又让我有着怎样的曲折心境。
“莫老师,”自从他听了我的课后,一直这么称呼我,也好,显得不那么亲近,“想请你帮个忙……”他一时像有点不好意思似的。
“什么事?你说。”总觉得欠了王睿很多人情的我赶紧问。
“那个,这个星期天,公司有个聚会,你,能不能和我一块去?”难得有王睿说话不顺畅的时候,看样子他明知道我去的可能性不大。
“啊,这事?那我帮不上你。”我回得太快,语气也太重,连自己也觉得太生硬,于是又婉转地补了句,“我去不合适,你还是请别人和你去吧。”
“是这样的,我们公司,隔壁是蓝宇广告,两家联手搞了个联谊活动,两个公司的员工都要参加,还让带上家属,哦,有家属的带家属,没家属的带……带上朋友。那个,没有什么特别意义的,就当是去秋游……”王睿小心冀冀地组织措辞,想要说服我。
“蓝宇广告”几个字像重磅炸弹一样轰地在我心里炸开,五脏六腑都重重地震荡起来,我喃喃地重复了一遍:“蓝宇广告?”
这下我不说话了,这态度让王睿赶紧劝我:“不是什么正式的活动,就是年轻人聚在一起放松一下,当是公司福利了。”
“公司里,大家都要去吗?”我缓缓地开了口。
“是啊,说好了,大家都去。”王睿嘴里的“大家”也包含那个我想见又怕见的某人吗?
“我还是……不去了吧。”我的犹豫里完全没有王睿,而是因为我害怕面对某种不可知的局面。万一……万一真的遇上了,会是怎么样呢?
但王睿听出了我语气里的犹豫,似乎还有可以商量的余地:“去吧,真的,帮个忙,你看人家公司的老总拖家带口的,我要是一个人去,到时候我还得和那些单身的男男女女玩什么玫瑰之约的游戏,太丢人了。”
“哼,你要是想找人和你一起去还不容易吗?”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有些失神,已经开始在脑海里构筑某种画面了。
“那——”他没有接我的话,“就这么说定了,星期天,早上九点,我过来接你。”当我是默许的王睿转身上车走了。
在他上车离开的这会儿,我是有时间喊住他,对他说“不”的,可是我只动了动嘴,却喊不出声音来,那是我在潜意识里没有推辞的意图吗?
其实在距离星期六的这些天里,只要我想推辞,不过是一个电话的事,哪怕是一个勉强的借口都可以让我不用赴这次约会。有几次我甚至已经按下了王睿的号码,可是没有拨出去,我甚至感觉得到自己内心深处竟然有那么一丝丝的期待,我是想要去揭示这答案的。
时间就这样纠结着到了星期六,我发现一个更现实的问题:如果真要去的话,我穿什么呢?已经有太长时间没有添置新衣了,我现在穿的衣服大多还是大学时买的,我打开简易的衣柜,把为数不多的衣服好好审视了一遍。
曾经我也是爱美的,好不容易从生活费里攒点钱,就拉着王纯往玉山街跑,那有个小服装批发市场,总能淘到又便宜又新潮的东西。
如今这些衣服有的旧了,有的过时了,可我总没舍得扔,其实只因为它们都承载着太多的回忆,我望着成色已经很旧的那些衣服,陷入沉思。
那件红格子衬衣,我穿着这件衣服的某晚,自修室里文峰远第一次在桌下握我的手。文峰远表面上装模作样地背单词,其实从头到尾也没翻过一页书,他的手心微微地汗湿,就那样紧紧地握着我以后,还头也不敢抬地盯着面前的英语书。
背带牛仔裤,胸前有个口袋,穿上就被文峰远笑我是“袋鼠妈妈”,他还打趣地说:“太幼稚了,你穿这个像个小学生似的,哪天我把胡子留长,牵着你出来,人家准以为是父女俩。”
白底蓝碎花的棉布裙子,穿着它在教学楼前的樱花树下散步,文峰远搂着我的腰,那花瓣被风吹落,纷纷扬扬地洒在我们身上,我就这样把头仰靠在他的肩上,一直望到天上那瑰丽的彩虹消失不见。
还有那点咖啡色的大衣,文峰远已经陪我在玉山街淘了一下午,最后一屁股坐在地上:“小蕾,就这件了,你要是再往下逛,我可不奉陪了。”
……
我能清楚地记得每一件衣服出现在什么样的场景下,不论什么样的场景一定有那个不变的身影相随。四年的时间,这些衣服已经洗得褪了色,可是回忆为什么还是那么鲜明。
中学时代的我像个假小子,所有的女性意识苏醒于认识文峰远以后,他在我身边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变得那样娇弱,连一瓶开水都拎不动似的,要等着他给我打了开水送到女生寝室门口;我是那样懒惰,上课再也不抄笔记,只等着他给我整理复习资料勾划复习重点;我是那样笨拙,生活中经常犯低级的错误,就等着有人来给我收拾。
可是同时,我又变得那样的温柔,有时候说话的腔调嗲到自己都觉得肉麻;那样地细致,记得他每天的作息规律,记得他的每一个小小的喜好;那样地体贴,定期地冲到男生寝室给他拆洗订单被套……
总之那时候的我,庆幸我是我,庆幸我有他在身边,感觉每天拂面的风都是香甜的,也许初尝爱情滋味的我太过留恋那样的感觉,到现在依然无法摆脱回忆的束缚。
明天,那个人会出现吗?假如出现,假如相遇……不敢想象会如何,可我瞒不过自己那颗想靠近答案的心,我对明天有说不清的期许。
从来没有一个时候我为自己这两年的节俭感到懊恼,面对这些陈旧的行头,皱紧了眉头。最后,我只能勉为其难地从中挑出件碎花的衬衣,果绿的套头毛衣和一条过膝的水洗牛仔裙,可喜的是那条裙子天然的磨旧效果,倒看不出是条旧裙子。我赶紧把这几样东西送到不远的洗烫店,熨得平展点效果也许会好些。
临睡前,我把明天赴宴的“礼服”挂好,近几日来的忧思让我总是睡不好,实在太困了,在临近派对的这最后一晚,反而没了精力去想,刚倒下便沉沉地坠入梦乡。
这是一个秋风轻起,万物带着些萧瑟却也清朗的早晨。我一个激灵猛地惊醒,抬眼看桌上的小闹钟才七点,距离和王睿约的九点还有两个多小时,以我此时的清醒程度,是绝不可能再睡个回笼觉了,我没有多想,换上运动衣裤和跑鞋,简单洗漱就出了门。
不多会儿,就来到学院的大操场上,早锻炼的人很少,我先在跑道边上依次活动自己的踝关节、膝关节和髋关节,再压腿牵拉肌肉和韧带,等到体温渐热了,心跳稍微加速了,我迈步上了跑道。
长跑看上去是一项没有什么技术含量的运动,可事实上也是很讲求技巧的,同时非常考验耐力和意志。这是我最擅长的运动,从小学起没少在各种运动会上得奖。小时候身体不好,时常生病,妈妈被闹腾得受不了,爸爸从一个夏天的早上开始带着我跑步,从一开始的几十百来米坚持下来,当我坚持不下去的时候,爸爸的鼓励总会在我耳边响起。
从父女之间毫无技巧可言的你追我赶开始,等跑到入冬时妈妈才发现这大半年来我竟然一直没生过病,我就这样一直坚持锻炼到现在。后来爸爸在工作中扭伤了腰,便不再陪我,可是只要天气允许,早起的邻居和同学总能看到我奔跑的身影。
上小学的时候,学校运动会上中长跑项目得四年级以上的学生才能参加,我第一次遥遥领先地冲过终点线时,全场观众热切的眼神和振奋的欢呼让我热血沸腾,由此得到的自信让我更加热爱这项运动。
微凉的秋风拂面,身体越来越热,一如我胸腔里那颗跳动得越来越急促的心,本是想让它平静,岂知却加速了它的升温。不知道自己到底跑了多少圈,直到感觉氧气的供应已经完全跟不上肌肉活动的需要了,我的脚步终于缓缓地慢了下来,这个时候不能完全停下来,必须缓缓地走动一会儿。
操场上又来了几个大学生,他们在矫健地奔跑,那朝气勃发、跃跃欲试的场景是那样熟悉,一如当年学校的田径队训练的场景,我和文峰远就是在田径队认识的。他们的身影在映入我眼帘的同时,也毫无征兆地刺激了我的泪腺,眼泪就这样在隐忍了四个年头后再次决堤,都说时间是治疗情伤最好的良药,可这一千多个日子,它的疗效竟是那样地微不足道。
等到了约定的时间,王睿非常准时地出现在楼下,我走下楼来,很不自然地拨弄一下披在肩头的头发,记不得那一成不变的马尾已经梳了多久,今天我把头发梳理整齐垂在身后,它们很柔顺也很服帖,历来不需要耗费我太多时间去打理。脚上大约五公分的高跟鞋穿起来让我不是那么舒服,希望这鞋增加的不仅是我的高度,也是我的信心。
“清水出芙蓉。”王睿从头到脚把我审视一遍,这样赞美。
“其实是家徒四壁,捉襟见肘,你别嫌我寒酸就好。”我懒精无神对他地说,本来今天打扮成这样也不是为了他。
“哟,你这哪里是寒酸,分明是怀旧风嘛,你不知道当下正流行这个?”我突然发现他的眉目间有和王纯非常神似的地方,就是那种云淡风轻里隐隐带着的热切。他今天穿得更休闲了,颜色很纯正的蓝色运动服,磨白的牛仔裤和我今天的牛仔裙倒像情侣装,脚上是白色的运动鞋。
“在你们眼里是怀旧,在我们这不过是买不起新衣服罢了。”我这一趟出来抱着的私心,但愿王睿不要因此自作多情。
“你可真够伶牙俐齿的,我说不过你。”王睿作投降状,又像发现了新大陆似的看向我脚下:“你还有高跟鞋呢?从来没见你穿过。”
“呵呵,就这一双。去年学校参加歌咏比赛,规定每个人都得穿,只好买喽。”
“挺好看的。”
“今天第二次穿,上回参加比赛穿回来,最后我是光着脚拎着鞋走回家的。”
言语间,我们上了车,秋高气爽的天气营造出天然的好气氛,越野车在轻松的话题里行进。可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和车轮的飞转,我的话越来越少,心里却越来越忐忑,不自觉地拧起牛仔裙的一角在指间紧紧地绞成一缕,把才熨烫的裙子弄皱了也没发现。
越野车驶入了郊区的一条小路,一座横跨小路的铁质拱形门上打着“乐地度假村”的巨型字幕,路两旁出现成片的果树和白色的植物大棚,不时看到拎着果篮的游人穿梭其间,一派欢乐的丰收景象。
树林中掩映着一片田园风情的别墅区,全是白色的三层小楼,各自带着大片的草坪和白色的小栅栏,仿佛是想打造出一派欧洲小镇的风情来。
王睿在其中一栋别墅前停好车,带着我往里走。